南京,今年提前进入了梅雨季节,连绵不断的雨水,让人的心情也随之泛潮。
窗外的雨打在芭蕉叶上,音乐鉴赏课结束后,琴房里传来学生弹奏的悠扬琴声。林尚川想起李商隐的一句诗:“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他靠在窗边,听着雨声。
昨天下午,他去了金陵学院,想当面跟明桢说清楚,他已经了结了那件事。他们人生阅历不同,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不同的。
可是,张老师告诉他,明桢请了三天假,回去参加葬礼,已经回家了。中午刚走,他来晚了一步。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明桢却一个字都没跟他说,她到底把他当做她的什么人呢!林尚川感到失落,他猜明桢肯定是因为李言旌的那封信。
过去,他还没有认识明桢,无法帮她承担一些事情。现在,他不能不管她。如果要面对亲人离世的痛苦,他不能让她一个人。
他无法安心工作,决定今天晚上就出发去白末镇,他找于主任请了假。
江明桢是第二天早上到白末镇的,她没有去县城找母亲。县城的家,那是江建国的,不是她的。
她和母亲以前住的房子,大门上着锁。她用指尖触摸着那冰凉的铁锁,这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不过才**个月的光景,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母亲对她来说,也已经很陌生了。
陈玲子买早餐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包子和花卷。路过明桢家,看到明桢的一刹那,她吓了一跳。好久没有看到这孩子了,她过年都不回来。
“陈姨,买早饭去了呀。我是明桢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咋突然回来了呢?你妈知道吗?”
“我是为旌旌家里的事专门赶回来的。”
“唉,就是,一个可怜人,旌旌和她爸爸以后可咋办呢。”陈玲子点着头叹气,手里的袋子晃来晃去。
“明桢,你家没人,到我这儿来吃口早饭吧。”陈玲子接过明桢的背包,牵着她的手。
“陈姨,现在民宿的生意好吗?”
“现在没啥客人,咱们这里人多的时候,就是春天和冬天。春天来看桃花,冬天来看下雪的人很多。这个季节啥也没得看,就没人。你看,你多久都不回来,今年镇上花钱给各个路上都安装上了路灯。我记得你小时候,路上太黑,你把头都撞破了。”
江明桢顺着陈玲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街道两旁都整齐地安装上了路灯,一下子有了城镇的感觉。
“自从装上了路灯,我们就觉得自己像城里人了。听说下半年,镇上还要给各街道路上,放县城里的那种垃圾桶呢。还有啊,街道两边要建绿化带,咱们几家门前的这路估计要重新加宽,铺柏油路。等你再回来的时候,就大变样了。”
明桢听得出,镇上建设得越来越好,陈姨感到自豪、高兴。
“这很好啊,这是咱们镇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体现。”江明桢说道。
走到陈玲子家门前,江明桢看向了林尚川曾住过的地方,清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这时,房间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哎呀,我女儿醒了。”陈玲子放开明桢的手,急忙跑了进去。
女儿?陈姨哪里来的女儿!她五十岁了,终生未嫁。
明桢跟着走进去,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陈姨,这是?”
“我女儿,你看乖吗?我这一辈子没有家,没有孩子,现在老了,想有个依靠。从我娘家过继了一个女儿,以后我这份家业就是她的喽。”陈玲子逗着小女孩,给她擦了眼泪,眼里满是疼爱。
这一幕,温馨,让人感动。
江明桢听母亲说过,陈姨二十几岁的时候谈过一个对象,男人英俊倜傥,对陈姨温柔体贴,让别人好生羡慕。
改革开放的时候,男人去了城里打拼。刚离开的那几年,他还时常给她写信,每一封信里都会写着:“爱妻,等着我,不要嫁给别人,我非你不娶。”
后来,男人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消息,也没有回过家。男人的父母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
有人告诉她,那个男人已经在广东结婚生子了,不要她了,让她别等了;也有人告诉她,他出了车祸,已经死了;还有人说,他做走私的生意,被抓了,判刑了。
总之,那个男人就这么消失了。
她守着那些信,遵守着信中的承诺,就这么过了二十多年。从年轻等到人老珠黄,一直孤独一人。
她其实很少跟别人提起那个男人的事的,她也没有变成李莫愁式的女人。她很乐观,开过小卖部,小吃店,服装店,布匹商行,后来又修建了这间民宿,养活自己。中间也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她都拒绝了。
或许在她心里,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她的初恋。她还相信,那个男人一定回来娶她。
江明桢心想,现在有个孩子在陈姨身边也很好,至少孩子的吵吵闹闹,不会让她孤独。想到这里,她想起母亲,难道母亲也是因为人老了怕孤独,才和江建国在一起生活的吗?
午后,窗户玻璃上反射过来的阳光,正好照在江明桢和小女孩的脸上,她们同时醒了。
小女孩纯净、清澈的眼眸盯着江明桢,多么漂亮的眼睛啊!她起来拉上窗帘,轻轻地拍着小女孩,把她哄睡了。
陈玲子看明桢起来了,对她说:“你妈下午会拿钥匙过来给你开门,你先在这儿和我女儿玩耍。”
“陈姨,我睡醒了,小宝贝还没有醒,让她继续睡,我出去逛逛。”
“也好,你好久都没有回来了,是要走走看看,去吧。”
南山林树木繁茂,在强烈阳光的照耀下,苍翠欲滴,焕发着生命力。一阵清风吹来,翻动着人的记忆。
江明桢能去哪里呢?她来到林尚川曾吹笛子的山坡上,眺望着连绵不绝的山峦。
去南京之前,她没有觉得北方的山有多高,为什么现在觉得这群山高得吓人,会将人都困在这里,永远无法逃离。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下身旁,以前这里站着两个人,现在只有她自己。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远方。
过了许久,她站得累了,正准备回去。一转身,她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以为是站得太久了,眼花了。
她停下脚步,仔细确认,那人确实是林尚川。林尚川也看到了明桢,两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
林尚川到了白末镇,去过明桢家,发现明桢家大门紧锁,他不知道到哪里找她,就想到南山林来。就像第一次在南山林遇见明桢一样,似乎都是命运的安排。
江明桢朝林尚川走来。他穿着洁白的衬衣,一套黑色的西装,有些憔悴,不似以往的神采。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大年初一的晚上。
“南之,你怎么到白末镇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明桢又惊又喜。
“明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告诉我的。”林尚川用责怪她的语调说。
他看着明桢,更多的还是心疼,明桢在这个年纪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三个多月没见到她,谁知再见面却是因为葬礼。
“我以为言旌会跟你说的。”
“为什么是李言旌跟我说呢?明桢,那封信,我已经跟李言旌说清楚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妈妈难产,去世了。明天办丧礼。”明桢低沉地说,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他和李言旌。
林尚川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难过。他几天前拒绝了李言旌在信中的表白,现在她母亲又去世了,这两件事都在打击李言旌,他心中感到有些愧疚。他没有告诉明桢,他以为是她家里出事了,所以才匆匆赶来的。
江明桢想带林尚川去家里休息,可她早已没有家了,她自己不也无处可去嘛。她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就算是尽地主之谊,她都没有条件。
“你看起来很累,明天再去言旌家吧,我一会儿先过去陪着她,你晚上住哪里?”
“我去县城。”
“也好。”
林尚川走到明桢身旁,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衣领,确定了一下是否真如明桢所说得那样,上次在古罗马酒店,她后颈上的伤口没有留下疤痕,他也仔细确认了她的脸上是否留下疤痕。
明桢站在原地不敢动,为了李言旌,这种情愫应该马上斩断,她来承受结果就好了。
“该回去了,我要去言旌家里了。”
明桢和他并排走在回去的路上,沉默无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