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说，她热爱文学。虽然她只有初中学历，但她读了很多中外文学书籍。从文学作品中，她知道了，人要精神富足，即使深陷沟渠，也要仰望星空。

学历不能代表她的内心世界，她一直坚持写日记。她在电子厂干了六年，也写了六年的日记。有时，也会写散文，写小说。

听她的谈吐，江明桢对她刮目相看，怪不得她能写出那么有意境的句子。

“你在大学学什么专业的啊？”林云问。

“汉语言文学。”江明桢终于有了自信。原来，自信也要看和谁比。

“哇！我知道的，这是我梦想的，如果我能上大学，我一定会选这个专业。那你一定很会写文章，未来能当大作家。”林云很激动。

“那也没有，这个专业学的课程很多。”

说来惭愧，在不了解这个专业的人看来，学这个专业，平时写个演讲稿，写个对联，写一些公文材料，甚至写长篇小说，那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但事实上，这个专业并不是培养作家的，不是每个毕业的人都能成为大作家。

江明桢和她们一起吃了晚饭，她们说说笑笑，赵丽娜还洗了头，化了妆。晚上7点30分，她们几个一起去上班了。

宿舍里只剩江明桢一个人，她收拾了一下床铺，把换洗衣服放进柜子里。林尚川买的那套衣服，她舍不得穿，没有带来，那是她的念想。

晚上8点40分左右，上白班的三人回来了。她们看到江明桢，热情地打了招呼。张艳霞问明桢：“你明天上班吗？”

“嗯，明天听班长安排。”

“正好是白班，明天早上和我们一起走。你饭吃了吗？我们回来的路上买了饭。”

“我已经和林云她们吃过了。你们累了一天了，赶紧吃饭吧。”江明桢说。

“不累，就是困，觉不够睡。休息的两天，我要补觉。”赵静说。

她们三人边吃边聊，车间的哪个人穿得衣服好看，还聊今年最流行的歌曲，最受欢迎的明星。

江明桢看到她们七个人上白班、上夜班的状态，都挺好的，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可怕，心里松了口气。也许是她庸人自扰了。

她决定，把自己在电子厂的经历感受都记录下来，说不定可以成为林云写小说的素材。

第一天 白班 08:00-20:00

早上8：00，我换好工服，戴好白色的帽子，组长会检查，一根头发都不能露出来。组长带我进入车间。

第一步是除尘，进出车间，必须除尘。20米/秒的风速，吓了我一跳，吹得我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

经过除尘区，进入一扇大门，就是车间了。流水线上的操作工都在认真地工作，放眼望去，都是年轻人，有一两个人会抬头看看进来的人，看一眼马上低头工作。

我被分到了点胶线上。组长叫来了一个“全能工”来教我。这个人看不出性别，我暂且以为他是个男的。

组长说，全能工，就是所有流水线上的工作他都能干，今年才十九岁。他可以教新来的人；哪条线上有人请假了，他也可以顶上。自然了，他平时可以不上流水线，没有生产数量的考量。

我觉得这真的是一份好工作。每一个普通操作工都想成为全能工吧。

他告诉我，由于生产线要24小时不停地生产，电路板受温度影响，所以车间里常年恒温20℃，照明灯从不会关。进了车间，你就感觉不到白天还是晚上了。

他带我来到一个点胶机前，我要做的工作就是在电路板上点胶，点胶面积是2毫米，超过2毫米的，都是不合格，检验线上的人会退回。

每天必须完成合格品1000个。完不成的自行加班，考虑到我是第一天上班，完成500个就可以了。

他给我示范了10多个，他的速度真的是快，他每天应该能完成2000个。轮到我了，我紧张得手抖，试了几次全都失败了。

要精确到2毫米，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呢。更何况，我从小就动手能力差，我怀疑我的小脑有问题。

上小学时的手工课，我都要同学帮忙才能完成。高中的时候，女同学们课间编七彩手链，很是好看。可我怎么也编不好，这一点，李言旌比我强多了。

而现在，这个工作就是要动手能力，它不需要你会背多少古诗词，也不需要你讲戏剧文学的发展史，更不需要你会说英语，会算几何函数。你所学的知识全都用不上。

组长看我试了这么多个了，一个合格的都没有，她也忍不住了，对我大嗓门吼道：“你不是大学生吗？连这个都不会，上的什么大学？混日子的吧，这些初中生都做得比你好。”

是啊，我看了看旁边的人，她们的操作简直行云流水。果然术业有专攻。

全能工对组长说，大学生没有干过这个，今天第一天来，你让人家先练练。他拉走了组长。

那种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举动，大家一点儿都不奇怪。我知道了，他不是男的，只是打扮得中性一点。

我又拿起一个重新做，手轻了，胶水不够，有缝隙；手重了，会超过2毫米。我向旁边的姑娘求助，她很热心，停下手中的活儿，耐心地教我。

“慢慢来，做熟了就好了，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会，干了两年了，就熟练了。”

终于，我做成功了一个。真是太不容易！“别聊天了，任务完成了吗？就在那儿聊天。”是组长又来了。我们赶紧埋头干活。

在这种紧张焦急中，我度过了4个小时，我也没数我完成了多少个任务。我像是被洪流卷着前进的浮木。

现在，我要跟着她们去食堂吃午饭。吃饭时间半个小时。中午没有休息时间，一直到晚上8点完成任务，才能下班。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了组长和全能工。没有穿工作服的组长真是太漂亮了！

原来是工作服遮住了她的光芒，她长得像明星，身材曼妙，穿着一件粉色梅花底的短袖旗袍。

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甘于埋没在电子厂里呢？如果换做是我二姐刘明丽，可不止是县长的大儿媳妇了吧。

可能是受二姐的影响，我对那些长得漂亮的女人，却没有获得能匹配得上她姿色的身份地位这件事，总是觉得可惜。她们的美貌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上。我想起了古罗马酒店的主管。

听她们说，组长是南京本地人，叫梅园。她们第一次听到这名字都笑了，这是个人名儿吗？怎么会有人叫这名！可我觉得，这名字取得好听极了。这个名字就是她美貌的缩影。

组长的老公也是初中学历，在另一个电子厂里上班，她的小孩已经上初中了。

“组长多大啊，看着很年轻啊？”我问她们。

“31岁还是32岁，不记得了，年龄是不大，可她生孩子早啊。不到20岁就生孩了吧。”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说。

“对，对，听说是初中毕业在家待了两年，出去打工就怀孕了，只能结婚了。”旁边的一个大姐把饭端过来，和我们坐在一起，她兴奋地说道。

“组长在厂子里干了九年了，生产线都换了好几条了。她也是从流水线上干起的，干了几年，领导看她长得漂亮，又有能力，就让她当组长了。”她接着说。

“有什么能力啊，一个初中生，她的管理就是仗着手中的权力，不听她的话，就扣工资，再不就是靠嗓门大，靠骂人。”我右边的一个姑娘说，看年纪比我大几岁。她又对我说道：

“小姑娘，你刚来，还没有领教过组长骂人，以后她要是骂你，说一些很难听的话，你就当耳旁风。”

我听着她们的“知无不言”，倒是觉得她们挺可爱的。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午饭我也没有吃多少。

再次进车间的时候，我又要穿好工服，戴好帽子，把头发都塞进去，然后除尘。原来，有人嫌这半个小时的时间太短了，出来进去还得换衣服，太麻烦。他们索性就不去吃午饭了。

我问他们，晚上八点才下班呢，饿了怎么办？他们说，自己带点吃的，请假上厕所的时候，在厕所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