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攻陷》

文/笺从舟

2024/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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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参加完一场同学聚会，祝今窈提包站在路边，窄瘦小脸埋进宽厚的深灰色围巾，垂眸，摁开手机。

同学万晴瞥到她手机屏幕，讶异地朝酒店那边抬眉：“你怎么自己打车了，卓衡不是说要送你吗？”

祝今窈手指一顿，下意识循着她眼神看去。

酒店壁挂灯下有群人围成堆，卓衡众星捧月般站正中间，领带打得板正，背部略微拱起，单手叉腰，唾沫横飞。

不知道在讲什么，周围人频频应和。

这两年卓衡从台前转幕后，做了制片经理，能接触到行业顶尖导演和顶级项目，自然而然地成为班里所有人追捧的对象。

祝今窈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不顺路，我打车就行。”

万晴却来劲了，捣她胳膊两下：“干嘛，卓衡还不行？这都多久了还想着那个男的呢？现实一点好不好。”

劲风凄寒，冷得人骨头都战栗，祝今窈无心闲聊，轻嗯几声敷衍：“真不顺路。”

万晴暗叹她不开窍，啧一声，低声提点：“我刚刚可听别人说，卓衡手里能有那么多资源，是因为他搭上了星舟的大佬。”

星舟影业，商璟集团旗下的电影公司，也是覆盖全产业链、有发行能力，现如今A股市值最高的大型影视公司。

毋庸置疑的娱乐界巨头。

“星舟欸，你不心动吗？要是能和星舟签约，不就相当于一脚踏入电影圈。你难道还想拍一辈子小网剧啊？”

提到签约两个字，祝今窈心思跑偏：“算了吧。有些公司就是表面上光鲜亮丽，指不定私底下怎么压榨艺人呢。”

万晴推她一把，笑谑：“你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话音刚落，一辆打着双闪的网约车徐缓停在两人面前。

仔细核对车牌后，祝今窈匆忙跟万晴挥挥手，裹紧围巾，快步流星地上了车。

车子驶离路口，很快到达小区九镜水岸。

走进电梯，祝今窈拨正被寒风吹乱的碎发，细白的手指轻戳手机，打开短视频软件。

视线在互动消息界面停留，顺手挑选几条有意思的评论回复。

她从大三拍网剧出道至今将近四年，主演的戏不温不火，闲暇时间拍的短视频热度倒是意外不错。

倏忽间电梯停下来，祝今窈心不在焉地把手机塞包里。

门缓缓打开，她抬眼，先是从缝隙中看到西服面料，然后是一张干瘪通红的脸。

眼睛浮肿，酒气熏天。

祝今窈顿在原地：“秦总？”

秦勉，御海娱乐联合创始人，她的老板之一。凭借这个无往不利的身份强迫公司不少女艺人跟他搞暧昧，品行恶劣，口碑极差。

前段时间在公司骚扰她不成，这次竟然直接在家门口蹲她。

恍惚之间，秦勉抬胳膊挡住电梯门，脚步踉跄地逼近她。

祝今窈眼皮一跳，手疾眼快地侧身从空隙溜走，窜出电梯。

秦勉慢腾腾地转身，阴晦目光像条毒蛇般缠绕着她，抛出甜头：“小祝啊，我手头上有个项目特别适合你。这不一备案我就来找你了，咱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在娱乐圈沉浮多年，他是条老奸巨猾的狐狸，坏心思从不摆在明面上，说话也完全不留把柄。

祝今窈笑微微搪塞：“秦总您看今天有点太晚了，要不我帮您叫辆车？咱们明天再聊。”

秦勉扯着枯涩的喉咙，眯眼笑：“明天再聊也行，但这都到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的不轨心思昭然若揭，祝今窈皮笑肉不笑，脑筋飞快转动，心想要不干脆破罐破摔同他撕破脸算了。

这完全算是跟踪骚扰，没必要再忍让。

周遭氛围僵持，秦勉等得有点急躁了，正准备再次靠近她，楼道里另一台电梯叮地一声，平稳地敞开。

电梯里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色大衣，手机贴在耳际打电话的年轻男人。周身冷清，仿佛沾染潮湿的寒气，方一出现，祝今窈觉得鼻息间的酒味都被这股寒气冲淡不少。

男人轻描淡写地瞟一眼楼道里的情形后收回视线，听着电话径直往前走，时不时简单回应两个字。

即将擦肩而过时，祝今窈眼睫轻眨，计策徒生。

秦勉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来不及多想，她扬起笑脸，迈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胳膊，抬脸嗔怪：“亲爱的，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我还以为你在家呢。”

他的个子很高，轻易就挡住楼道里微薄的吸顶灯光，大片阴影盖在她头上，压迫感扑涌而来。

晦暗光影下，那张神清骨秀的脸逐渐清晰。

眼皮弧度漂亮狭窄，略微遮瞳，长睫垂在上挑的眼尾处，眉骨鼻梁高挺，下颌轮廓线条尤为凌厉利落。

瞳仁漆黑平静，正没什么情绪地俯视她。

祝今窈心跳莫名其妙漏了一拍。

搬进这个小区两年，她对这个邻居的印象很不错。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时常拖着几个行李箱在楼道内进进出出，有时碰巧遇到他，他会主动帮忙拎箱子，话不多但谦逊有礼，并不像表面那么冷漠。

正因如此，祝今窈笃信他不会拆穿这出拙劣的戏码。

“崇哥，你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电话那边的人显然也听到这句话，云里雾里地问。

男人没回应，说句挂了后直接摁断电话，垂眸睨一眼紧攥他衣袖的那只不安蜷曲的手，他静默两秒，安抚似的微微一笑：“抱歉，公司有些事情要处理，等着急了吧。”

也许是深夜的缘故，他清越低沉的嗓音中沙砾质感明显，腔调平淡却莫名勾人。

祝今窈心口一颤，同时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秦勉似乎没想到她有男朋友，错愕地愣在原地。

怔愣间，男人已经用指纹解锁门，宽展的掌心扶住门框，贴心地让她先进。

祝今窈进门才像是想起什么，扯出抹笑，扭头看秦勉：“秦总，您不是说手里有个项目想跟我聊一下，要不您进来坐？”

秦勉迟滞的眼神在男人高而挺拔的身影上飘忽几下：“不了，小祝，改天我们再聊。”他眯眼笑了笑，“来日方长嘛。”

这话阴恻恻里透露着势在必得，祝今窈表情一僵，提起口气：“好的，秦总。那您慢走，我就不送了。”

话落，一阵冷飕飕的风掠过秦勉的脸，哐当一声，门被紧紧关闭。

“……”

静滞半分钟后，门外飘来夹杂痰鸣音的咳嗽声。祝今窈紧张地攥住指尖，他怎么还不走？

男人轻淡地瞥她一眼，下颌自然地朝客厅一扬，示意她过去：“进来等会儿吧。”

“谢谢，麻烦你了。”祝今窈恢复了客气疏离，眼眸余光瞥见视线尽头有面巍峨、优雅的书墙。

她瞬间被吸引，没忍住往里走了几步，客厅书墙像幅宏伟画卷般缓缓在眼前展现。她张了张唇：“我可以参观一下你家吗？”

男人松闲地俯身捞起遥控器，调亮客厅灯光，稍稍颔首：“随意。”

走到书墙前，祝今窈一眼就看到那本《星舟影业三十周年海报纪念册（典藏版）》，想起万晴的话，她眸光微闪，抽出来翻了翻，每一页都是耳熟能详的影视作品，不禁轻叹：“大公司就是大公司。”

没过多久，男人手机响了。

他垂眸看一眼手机，再抬眼看着她：“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在这边等等再走。”

祝今窈知道他的好意，很识时务地点头：“好，谢谢哥。”

在剧组遇到不熟悉的人叫哥叫姐已经形成肌肉记忆，这人看起来就比她大，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一句哥并不过分。

夜色渐渐浓了，劲峭阴风漫天蔽野地涌来，又被厚重的玻璃窗抵挡在外。

祝今窈放下纪念册，脚步缓慢挪动。

书墙设计巧妙，除了整齐地堆满各种中外名著、小众文学和周刊杂志，空隙里还摆放着葱蓊绿植和紫檀木摆件。她后知后觉地吸了下鼻子，闻到一抹淡薄的木质香气。

不久，她的视线忽然被一本书吸引。

那本书平躺在层板上，并不像其他书一样板直竖立。

磨砂质感的纯黑书皮封面上印有“落羽”两个烫金大字，无声飘溢着一种荒诞的气息。

心头隐约升腾出一种奇异感。

没法忽略这种说不上来的强烈感觉，她迟疑片刻，鬼使神差地把书拿起来。

漫不经心地翻开封皮，一团行云流水的艺术签名猝然映入眼帘。

金色笔痕中闪映细碎星点，笔锋风骨峭峻，张扬有力。

脑袋宕机两秒，祝今窈瞳孔骤然收缩，僵立在原地。

陈年旧事像开了闸的洪水，来势汹汹。她想起六年前遇到的那个少年。

风流跌宕，任情恣肆。

那时着急去考试，忘记问他的名字。他大学的IC智能校园卡也不经意遗落在她这里。

她曾去他大学的卡务中心查询过这张卡的主人，然后发现卡里的个人信息已经被消除。工作人员告诉她，卡的主人可能毕业或者挂失补办了新卡。

总之查不到任何有用信息。

但卡面上留有一个签名，和她现在手里这本书扉页上的签名一模一样，完美重合。

奇妙难言的酥麻感爬上背脊，足足盯了两分钟之久，祝今窈才回过神，缓缓看向印在书名旁的作者署名——

靳崇。

对的！他是姓靳！！

鼓噪的胸腔擂鼓般砰砰作响，她嗓子阵阵发紧，有点喘不过气。

曾经因为这个笔画缭乱到认不出的签名，她遗憾了好多年。

而现在，答案就摆在面前。

***

接完电话出来，靳崇就看到女孩瘦白的脸缩进围巾里，只露出双乌黑清湛的眼瞳，双手虔诚地捧着他的书，好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大概是觉得有点新鲜，他靠墙安静地看了她会儿，才说：“人走了，你回家吧。”

清淡低缓的声音划过耳畔，祝今窈如醉方醒。路过他时，注意到他戴了一副金框眼镜，周身添了几分矜贵温润的气质。

她立刻浮夸地哇了声，语气稍显刻意：“你戴这个眼镜很好看哎。”

下一秒，她将那本书合拢举在身前，话锋轻俏地一转：“哥，这个书能不能借我看几天？”

后面的话一出，前面夸奖的话就显得不太真诚。

靳崇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梢。

但见她明晃晃的乌眸中闪烁着分外诚恳的光焰，他稍稍一顿，颔首。

回家后，祝今窈径直奔向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珍藏多年的校园卡。

卡的正面印有“江屿大学”四个大字及校徽，反面“姓名、专业、学院”那几栏具体信息，被一团黑色水笔签名严实地遮住，窥不见其貌。

将两个神似的签名摆在一起。

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给远在米兰参加时装周的好友林夏妤发过去。

这个时间林夏妤刚吃完午饭，看到祝今窈的消息秒回。

夏天夏天：【说吧，练了多少遍，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怎么想起这个了，同学会有人刺激你了？】

祝今窈气愤地敲击屏幕：【麻烦你看清楚，这是真的！！】

虽然林夏妤并不理解这种只见过一面，甚至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就苦恋六年的爱情，但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一通电话打来。

“什么意思，你遇见他了？那个你高三来咱们学校考试的时候救了你的男生？”

“这倒是没有。”

“别卖关子了，快说！”

在林夏妤催促声中，祝今窈简略讲了遍故事起因经过，省去被秦勉骚扰的部分，添枝加叶地描绘了翻开这本书前的心情。

林夏妤旁观者清，狐疑道：“你确定这是他？靠不靠谱，别搞错了，万一那是人作者给他签的名呢。”

这是祝今窈从没想到的角度。她一顿，心里一阵紧绷：“不会吧，可是他真的姓靳！而且应该不会有作者在别人的校园卡上签名吧……”嚅喏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卡面。

许是年岁久远，那团签名变得不太牢固，被她指肚蹭掉一点边角。

似是没想到这签名能擦掉，祝今窈微微一愣，而后狠了狠心，把遮掉信息栏姓名的那部分签名全部擦掉。

只见姓名那一栏，板正地印着靳崇两个楷体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