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祝今窈顶着两个黑眼圈从被窝里爬出来。

夜幕漆黑，寒星黯淡，房间亮着灯。

此刻正值下班晚高峰，窗户不怎么隔音，街道传来的车流喇叭声在空荡房间里回响。

昨晚她先是去百度这个名字——

靳崇，毕业于江屿大学金融学专业，创作《遥远星》《大梦欲燃》等长篇悬疑小说，网络大神作家，多次蝉联作家富豪榜、作家风云榜……

掌心握着鼠标往下滑，底下一长串，全是这些年他获得的荣誉与奖项，祝今窈视线慢慢腾腾掠过，惊叹的同时有点遗撼。

惊叹的是他竟然这么厉害。

遗憾的是那一长串里并没有过多真实信息。他没有公开露过面，也没有流出过任何照片。

搜完百度，她去翻他的微博账号。他的账号粉丝很多，主页设置了仅半年可见，而这半年只发了寥寥几条关于实体书出版的微博。

评论区全是粉丝表白和书评。

祝今窈漫无边际地看了会，退出去。然后看见他词条的实时广场热门上，有这样一条微博——【老班竟然请了靳神来我们班传授写作经验！慕名前去看了他写的那本遥远星，不愧是高考作文满分、活在我们老班嘴里的学神！！】

发博时间显示三个月前。

底下评论一片艳羡声，有条高赞评论被置顶：【冒着手机被发现的风险给靳学长拍了张照片，真·天菜级别，要是我早十年出生就好了，哎呀错过错过[图片]】

祝今窈深吸口气，颤巍巍地点开，发现这是张多人背影照。照片看着像偷拍，整体呈现运动残影的效果，人物被拖曳出模糊痕迹。

照片是这样一副画面——

操场上，远处的夕阳盛大而澎湃，少年们张扬而青春。

被一群穿校服的学生裹挟着的年轻男人背影挺拔，单手插兜，稠密的发丝在空中篷乱，黑色衬衣一侧被风吹得旷荡，一侧紧贴躯干，彰显遒劲紧实的肌质，看上去空旷寂寥。

像是有一口闷钟猛地在心底敲了下，她浑身漫上种说不出的震撼和躁动。

果不其然，这条评论里的回复炸锅了：

【照片不要传播哦，靳神说过他不喜欢被人过度关心私生活】

【我靠！怪不得不露面，原来是怕一露面书粉都会一夜之间变颜粉，连背影都这么帅，正脸得有多好看】

【求求了老师开签售会吧！我受不了了，真的好想一睹真容】

【……】

没心没绪地扫着评论，祝今窈苦思冥想该怎么和他产生交集。

沉思半晌，没想出来，抬眼瞥见桌岸上那本纯黑封皮的书，她神色微顿，放下手机，半心半意地翻开。

看了两三页有点上头，她身体缓缓坐直，认真起来。

这是一个悬疑推理类型的小说，讲述了莱市博物馆镇店之宝“风荷羽衣”被一帮天才少年盗走，莱市警局挑选出年轻优秀的刑警组成破案小组，与聪明狡诈的犯罪少年们展开追击较量的故事。

看着看着，她突发奇想，根据书里犯罪少年团伙中的女性成员“神落”在书中的描写，琢磨出了妆容。

忍着困意，拍摄剪辑配好音乐，发到短视频软件。

短视频账号是她苦心经营的，除开一些配合剧方的宣传物料，其余每条视频都是由她独立完成。

视频内容主要是仿妆变装，其次是一些拆箱、妆教、日常碎片vlog。流量很不错，每条的浏览量差不多都有个一千万。

只是近几个月公司强迫她直播带货，粉丝流失的有些严重，流量也不复从前。

发完视频她累得不行，脑袋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现在。

眺望片刻玻璃窗外的霓虹夜景，祝今窈拿起手机，打开短视频。

主页最新一条视频的浏览量、点赞量正稳步增长，她弯了弯唇。

当今这个社会谁不刷短视频，万一他能刷到这个视频呢？想到这里，祝今窈指尖一顿，点开搜索框搜索他的名字，发现他真的有短视频账号。

只是主页里一片空白，什么内容也没有，也没关注任何人，里里外外都透着高冷。她顺手点了关注，退出软件，打开微博。

推荐页突然弹出个海报，破坏掉她持续一天的好心情。

这是御海娱乐自制剧《逍遥仙》剧方发的一个官宣海报。

海报中，各主演的名字跃然其上。祝今窈手动放大海报，看见角落里四番女二“夜萱萱”一角的饰演者，换成了同公司的小花施晗。

抿唇盯了海报半天，她截图给经纪人陈漫发过去：【漫姐，我好像被换角了】

陈漫回复：【你等着，我去问问】

陈漫是御海娱乐的王牌经纪人，手下艺人不止她一个，平时忙到飞起，不能时刻掌握所有艺人的动态消息。

没有五分钟，陈漫的电话就打过来，严词厉色地质问：“祝今窈，你长能耐了是吧？你男朋友哪找的，还同居了？”

“我没男朋友啊。”

“那怎么有人跟我说，秦总昨天在你家见到你男朋友了。”

“哦，这个嘛……”祝今窈语气微顿，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最为稳妥。

“你到底谈了没谈？”陈漫被她模棱两可的话整懵了，疾言厉色，“我告诉你，公司规定摆在那儿，不管你谈没谈，马上分手，不然就等着赔偿公司违约金吧。”

祝今窈拧眉沉默两秒，恹恹：“漫姐，你能别每次都拿这个威胁我吗？”

御海娱乐旗下有不少艺人，但资源却很少，再加上其他一些肮脏难言的事，有些艺人待不下去，向公司提解约，最后赔得倾家荡产才离开。

陈漫经常用这些解约案例来敲打她，话里话外地告诉她，这个违约金不是她这种普通家庭赔付得起的。

“不想解约，就乖乖听我话。知道你的角色为什么被换吗？人家秦总说你上升期交男朋友，没有事业心！”陈漫放缓语气，给她一个台阶下。

祝今窈理智了些，沉下心来解释：“我没男朋友。男朋友就是应付秦总的措辞。”

“就算是措辞，你明天也跟我去给秦总赔礼道歉，他在公司什么地位，你得罪他以后还想不想混？”

“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祝今窈迷茫地静默会，平静地说，“如果说拒绝他潜规则就算得罪的话，那我以后可能会经常得罪他。”

“行，这么硬气是吧？”陈漫手中还一堆事要忙，懒得管她，“以后没有通告可别来找我哭。”

“不是……”

电话被挂断，祝今窈话堵在喉中，气极反笑。须臾，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起身去洗澡。

什么世道啊，明明是秦勉突然跑到她家门口骚扰她，她好言好语忍气吞声，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敢说，怎么最后需要道歉的反而是她呢？

万恶的资本家，该死的贱男人。

***

半小时后，祝今窈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打开手机，发现里面躺着条提醒事项。

这才想起同学会上跟万晴约好，今晚七点要去她的酒馆“无声”拍视频。

说起来，上大学时，她和万晴的关系只是普通同学。

毕业不久万晴就转了行，在父母的帮衬下开了家小酒馆，店铺位置有些偏，她偶然发现，顺手拍视频帮万晴宣传了下，这才和她熟悉起来。

大家都不容易，能帮则帮。

祝今窈不急不慢地擦干头发，化妆换衣服，在小区门口挥手拦下辆出租，掐点抵达酒馆。

酒馆玻璃门挂着块“歇业”的木牌，她脚步微微一顿，推门而入。

复古风的装修风格怀旧优雅，多块金属钟表点缀莫兰迪色系墙面，C台上正在放民谣小调。她粗略一扫，除了服务员外，酒馆内空无一人。

调酒小哥听到动静抬头：“不好意思，我们今天不营业——”待看清那张明净脸颊，“祝小姐？”

祝今窈朝他笑笑：“我和你们老板提前约好了。”

话音刚落，万晴就走出来，看到她一愣，懊恼地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本来刚刚还想着要给你发消息约改天。”

祝今窈疑惑：“怎么了？”

万晴转头往卫生间瞥一眼，局促道：“许苡微来了。”

祝今窈稍稍一怔。

许苡微，当下很红的娱乐圈颜值小花。凭借一部现偶剧小火后，营销浓颜系建模脸出圈，名字经常霸屏热搜。

当之无愧算得上她们系现在混得最好的。

万晴不安是有原因的。

她就怕这两祖宗一见面打起来。谁打赢不好说，但最先遭殃的肯定是她的小店。

至今她都记得，大学某次期末汇演，祝今窈和许苡微是同一角色的候选演员，两人实力旗鼓相当，又都是不服输的性格，几番试戏下来，可能是长相更贴近角色，祝今窈以微弱优势当选。

许苡微心气高，不服气，从此处处跟祝今窈针锋相对。

毕业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事翻篇了。但一年前小爆的许苡微，特意选在九月开学季发了条微博：【各位即将踏入大学校园的宝宝，做人真的不能太耿直。我用我的惨痛经历告诉你们，再有能力的人，也会输给人情世故】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心疼她的粉丝迅速顺藤摸瓜，扒出这话内涵的人是祝今窈。

祝今窈演的网剧片段也被扒出来，大肆传播。

当时她签约公司三年，前前后后演了不少小成本网剧，但角色全是恶毒女配，什么霸总绿茶前女友、白莲花小三。

剧情台词浮夸油腻，一时间被嘲上天。

吃瓜群众纷纷在她微博下留言“这演技是怎么赢了ww的”“人情世故姐”“好做作”，恶毒词汇飘满整个评论区。

祝今窈人微言轻，就算澄清了也没人信，反而有人说她对号入座。评论区留言越发尖酸刻薄，直到现在还有人追着她骂。

“你还是赶快走吧，许苡微心情不好，喝得有点多，一会儿出来——”

万晴看见祝今窈从包里掏出手机支架，声音戛然而止。

祝今窈不以为意：“我干嘛要走，我又没做过亏心事。对了，你这有补光灯吗？”

“……没有。”万晴无奈抬头，却不想，正好瞥到一个漂亮女人从洗手间朝这边走来，眼皮突突直跳。

“祝今窈？”

冷艳嗓音在悠扬小调中格外清脆动听。

祝今窈闻声抬头。

来人脸蛋明艳绝俗，黑色吊带短裙高贵大气，指尖随意把玩着一缕淡紫色头发。

待眯眼看清祝今窈在干什么，许苡微勾了勾唇：“万晴，你这找个三流网红帮你宣传，吸引来的也都是恶臭男。”

战火比想象中点燃得更快。

万晴杵在中间，为两人隔开道楚河汉界，尬笑着打圆场：“话可不能这么说！窈窈拍的都是正经视频又不是擦边视频，哪有什么恶臭男。”

祝今窈神色平静，继续捣鼓支架：“恶臭男没看到，嘴臭女我面前倒是有一个。”

许苡微轻蔑地嗤笑一声，从上到下审视她：“你这一晚上直播卖货得挣不少钱吧，是没有以前的穷酸样了，说话也硬气了啊。”

这是祝今窈今晚第二次听到“硬气”这个词，她没觉得这个词有什么不好，毕竟与之相反的词是软弱。她回以友好的微笑：“谢谢夸奖，你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万晴：“……”

话都说成这样了，她真没法再打圆场。

许苡微冷笑一声，刚要反唇相讥，手机冷不防弹出个电话。

瞟见备注，她也顾不得搭理祝今窈，慌忙接起，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扬起唇角娇嗔：“别呀别呀，我这就出来，你等等我嘛。”

这通电话像是给许苡微打了针镇静剂。挂断，她从包里掏出镜子理理头发，心情由阴转晴，看都没看两人一眼，踩着高跟鞋走了。

目送许苡微离开，万晴松一口气的同时震惊：“这男的什么来头？竟然能让这大小姐乖成这样。”

不怪她惊讶，许苡微家境条件优越，长得又漂亮，出道后拥有粉丝无数，被人哄着捧着是常态，哪见她这么低声下气过。

祝今窈调整好支架，又开始找角度，随意敷衍：“爱情嘛。”

万晴若有所思地拿出手机，须臾，双眼陡然瞪大，错愕地拽祝今窈袖口：“我靠！许苡微又上热搜了，她这热搜买的包年吧。你看，你快看，她竟然签了星舟！”

祝今窈被她扯得一晃，视线不经意掠过屏幕。

星舟影业v：【共赴星光，同舟共济。欢迎演员@许苡微加入星舟影业。见面礼，电影#遥远星#联合主演。】

万晴忍不住叹息：“一进去就拍电影，大小姐这令人羡慕的一生。”

祝今窈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那几个字，脑海中蓦然闪过昨晚在百度里看到的简介，眉梢轻微蹙起，从万晴手里拿过手机。

遥远星，不是靳崇的小说吗？

***

拍完视频，祝今窈推门而出，漫不经心地拎着围巾往脖颈缠绕。

等车期间，她跷起脚尖放目远眺，高楼金碧辉煌，火树星桥，霓虹灯和投光灯勾勒楼堂馆所高耸轮廓，璀璨耀眼得不像话。

她站在高楼下，无声注视着车来车往，人声鼎沸，恍惚觉得这世界是虚无的，都是一片假象。

寒风像带着尖冷的刺一样刮来，她蓦然清醒，浑身簌簌地抖，不由得阖了阖眼。

风声呼啸而过，睁开眼睛时，一直泊在路边的昂贵跑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迸射出锐利的色泽，在她眼底晃了一下。

她下意识看去，发现那是吊坠上闪熠的钻石。

这时恰好路边有辆车驶来，那条吊坠主人的头顶瞬间被照亮，芭比娃娃般精致雅淡的浅紫。

“……”

不是许苡微还能是谁。

车窗半开，除了被照亮的头发，她旁边男人冷硬立体的侧脸轮廓也镀上层刺目白光。

他坐的很松弛，肩膀宽展，说不出来的疏懒放荡。许苡微一改之前的盛气凌人，柔情绰态地黏在他身侧。

她看不清他们的脸，也看不清具体在做什么，只能看见两个人影朦胧地缠绵在一起。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夜景沦为他们**的背景板，放眼望去，赏心悦目得像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许苡微直起身时动作微顿，像是发现了她，过了会，那男人忽然慢悠悠侧头，顺着许苡微的目光朝她这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