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酒店，他说房间不够，祝今窈无论如何是不信的。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程景惟挑了下眉峰，下巴自然地往落地窗外一点。

祝今窈下意识看去，只见一辆辆轿车从银装素裹的蜿蜒山道上驶来，依次停在酒店外的停车坪上。

这座山上有个网红滑雪场，现在正是夜场结束的时间，而这场暴雪是忽如其来的，谁也没想到会如此猛烈。

祝今窈眼睫微动，注意到陈漫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虚张声势地点点头：“没问题呀，应该的。”

程景惟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留下句好好休息，转身走了。

身后走来个侍应生，态度恭敬地请陈漫去前台登记。陈漫本还想跟靳崇打个招呼，见状只能离开。

靳崇单手撑腰站在窗边，透过干净剔透的落地窗得见祝今窈站在酒桌旁，视线时不时朝他投过来，像是在等他。

他语气微顿，握着电话大步跨向她，示意她走吧。

电话里的女声清婉温柔：“小崇，你爸这两天还念叨你呢，有时间回家来看看。”

每次一提这句话，他就知道这通电话临近尾声，然而这次却迟迟没结束，隋婉又顺着这话讲起旁的事来。

“对了，什么时候带你女朋友回家一起吃顿饭？她是江屿人吗，爱吃什么口味的菜？我到时候让厨子多做几道。”

“隋姨，不用麻烦。”靳崇抬腿往外走，察觉到身边的女孩跟的有点吃力，步调放慢。

“对了，我这儿有套高珠，特别适合女孩子戴，我明天让李叔带给你，就当是送给人家女孩子的见面礼了。”隋婉略微沉吟。

听到这儿时，两人已经进了电梯，靳崇从西裤口袋里掏出张黑色的卡来刷了下。

电梯里空无一人，静得只有电流声，他电话里的那道女音从听筒溢出，巨细无遗地飘进祝今窈耳朵里。

“不用。”靳崇再次拒绝，语气中透着疏离的礼貌，“您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他的口吻很淡，祝今窈目不斜视地盯着金属门，听见那道女声温柔而坚持：“没事了，那明天我让李叔给你拿去，你记得送。”

大概是知道拒绝没用，他这次没再接腔。

假扮男女朋友的次数多了，祝今窈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的尴尬。

他挂断电话后电梯里静下来，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解这份尴尬。无言片刻，她迂缓地问：“我是不是给你造成困扰了？”

话音落下她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不由得暗自懊恼。这让别人怎么回答？说是太直白，说不是太虚伪。

靳崇收起手机，淡淡看她一眼：“嗯。”

他选择了直白，祝今窈愣了下，茫然费解：“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解释我不是你女朋友。”

无论是在包厢里还是在电话里，他都没解释，任凭其他人猜测误解。

靳崇敛眸望着她眼睛，那双清湛漂亮的眼睛里好像沾染了酒气，浮上层浅薄的水雾。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眼里隐约藏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麻烦。”

祝今窈：“……哦。”

她回想起来，酒席上他好像确实一句话也没说，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这段关系。

原来只是因为觉得麻烦。

她想了想，善解人意道：“你要觉得麻烦，其实我可以帮你跟阿姨还有你朋友澄清的，毕竟这事——”

“掉地上了。”他淡声打断。

祝今窈一愣，迷茫地啊一声。

靳崇轻抬下颌，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她抱在怀里的大衣有一部分不知何时耷拉在地。

祝今窈连忙把掉地上的衣摆捞起塞进怀里。

电梯门叮地一声敞开。

在长廊里走了没多久，靳崇停在一个房间前，摩挲着手机边角，视线定格在祝今窈身上，似是无意地问：“你住哪儿？”

祝今窈踌躇了下，左右环顾一圈，轻声说：“我能在你这儿等一会儿吗？”

现在陈漫他们都在前台办入住手续，她去了会露馅，所以她想等他们差不多办好手续了再去开房。

靳崇摩挲手机的动作停顿，低下眼睑，平静地端详她。

“还是算了。”

她慢半拍地领悟到这个请求有点冒昧，又自顾自地否决。

这次又不是上次秦勉追到家门前的那种危急情况，她和个成年男人共处一室算怎么回事？

祝今窈眼眸碎光微晃，跟他道别后转身离开。

然而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的人说：“先进来吧。”

她脚步一停。

进来后粗略一看，祝今窈发现这竟然是个侘寂风格的公寓式套房，素净冷淡的色调，宽敞明亮。

她打量的功夫，靳崇不知道去哪冲了杯蜂蜜水递给她。

祝今窈道声谢谢，双手接过来，看他一直盯着她，不由得在他注视下轻轻抿了两口。

他单手搭在沙发靠背边沿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没有起伏：“你平时都这么相信别人吗？”

祝今窈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好一会才慢慢摇头，诚恳地说：“我是相信你。”

“我哪里值得你相信。”靳崇不懂地偏偏头，“你不怕我在里面放了别的东西？”

“你会吗？”

“……”靳崇神色一顿，被她真挚诚恳的眼神和语气打败。

房间里有温泉浴池，难免郁蒸，祝今窈被热浪烘得脑中醉意愈发强烈，浑身轻飘飘的，想说的话也不受控制地往外蹦。

“刚刚不还嫌我是个麻烦吗，现在管得倒挺宽……”祝今窈嘴角缓慢往下坠，本就轻软的声音越说越小。

但万籁俱寂中，靳崇听得清晰，奇怪地说：“我什么时候嫌你是麻烦了？”

“就是，刚刚啊。”

靳崇平静地注视她，发现她乌黑的眼瞳略微失焦，多半已经醉得失去理智了。

他顿了下，不与她多计较：“你留在这吧，我再去开间房。”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道黑色的清冷身影就径直离开，祝今窈愣了会，仰头把玻璃杯里琥珀色的水喝尽，翻山倒海的胃终于舒服了点。

她深吸口气，随手把大衣扔沙发上，走进卫生间。

洗手台上摆着各种高端大牌的卸妆水、护肤品。

祝今窈头脑有些晕涨，垂下眼，快速地卸妆洗澡后，抓着手机躺进日式榻榻米风格的泡池。

热腾腾的天然温泉水没过胸腔，酒气、疲惫感仿佛被净化，她舒适地喟叹一声。

泡了会儿，她从锁屏页面点进相机，随意拍两张照片，从相册里转发给林夏妤。

发完，还没来得及敲字跟她说话，门铃就忽然响起，祝今窈抬眼，穿上白色浴袍去开门：“哪位？”

“小姐打扰了，有位先生给您的房间订了餐。”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把几道菜品放到桌子上。

望着桌上精致的海鲜意面、蔬菜汤和冰淇淋，祝今窈怔忡一瞬，心间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

她喊住就要离开的服务生：“不好意思，你可以帮我给这位先生送个东西吗？”

“可以的。”服务生点点头，瞅见她放在一旁的礼服裙，眼里十分有活，“您有需要换洗的衣服也可以一并给我，明早会有工作人员干洗完送回来。”

席间确实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的。送走服务生，祝今窈拿起勺子喝了口汤，点开微信，正想和林夏妤感慨她的邻居真是个好人，不知看到什么，勺子啪嗒一声掉进碗里，溅起些微水花。

那几张在泡池里随手拍的照片，不知为何，躺在她与Theo的聊天框里。

可能是才加上他微信的缘故，他的聊天框在最顶端，和林夏妤紧挨着——她刚刚手滑点错了。

意识到这点，祝今窈霎时清醒，手忙脚乱地撤回，但是撤回时间已经过去。

当时收到他私信，她被这份惊喜砸晕，想也没想就加了他的微信。

但包厢里传杯换盏，投资方就在主位坐着，她不能一直玩手机。怕聊起来没法及时回他消息，所以一直忍着没主动给他发消息。

后来酒席结束，时间将近十点，她又觉得这么晚了打扰他不太好，于是想着明天再郑重地跟他打招呼。

结果拖来拖去，她给他发的第一条消息竟然是张性感照片。

祝今窈大脑有点缺氧。

他不会觉得她很轻浮吧？

但现在要是说一句发错了，会不会又显得很刻意。

哀莫大于心死，祝今窈懊恼地用食指骨节敲着脑袋，化悲愤为食欲，风卷残云般把眼前精致的菜肴一扫而空。

她的淑女形象啊——

他肯定觉得她是故意的。要不然直接一不做二不休跟他表白。

苦思冥想间，屏幕一亮，万晴发来一长串链接，祝今窈瞥一眼，心不在焉地点进去。

屏幕很快显示一条微博。

吃瓜小张v：【某新生代颜值花跟富二代大佬谈恋爱，近期大佬厌倦提分手，分手费给了自家公司签约名额和好几部S 电影资源，已经签合同了】

万晴的消息紧接着弹出来：【这瓜就差指名道姓了】

祝今窈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晚豪车里两人暧昧交缠的画面，不由得一默。

几秒后，她收回心思，向万晴求助：【我有个朋友，她不小心把私密照片发给暗恋的男生了怎么办？】

今日雨晴：【有多私密？】

今日雨晴：【露脸了没？小心那男的把照片分享给别人，或者拿照片勒索她】

祝今窈愣了下，刚才只顾着尴尬了倒是没想到这个，稍顿了顿，她回道：【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万晴难免有点好奇，一连好几个问号：【谁啊？我认识吗？不会是圈里的吧？红吗？你让她小心，万一照片真传出去，那可是艳照门事故啊】

***

彼时，靳崇刚洗完澡，身上裹着件黑色睡袍，姿态松弛地半靠在中岛台边沿，狭长浓密的眼睫低垂，手里拿着一条白色毛巾擦拭湿哒哒的短发。

程景惟刷卡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不自觉愣了下，无奈摇头：“给你制造这么好的机会，你真是。”

靳崇轻淡地瞥他一眼：“你确实很闲。”

程景惟听出来了，这人是在回应他之前在洗手间里说的话。

昏暗灯光中，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弹出两条微信来。

程景惟下意识扫了眼他的手机，眉峰挑起：“还好吧，是比不上靳大才子忙。”

靳崇俯身捞起手机，单手划了下屏幕，屏幕沾着雾气，没划开。洗澡前郑原正在跟他交代电影筹备进程，这消息估计又是郑原发的。

他顺手把手机丢给程景惟，去中岛台倒了杯水：“很闲帮我回一下消息。”

程景惟倒是没拒绝，顺着锁屏页面上的消息进入密码页，凭着记忆输上密码解锁，屏幕白了半秒后，一张十分露骨的照片骤然占满整个屏幕。

镜头起雾，照片并不清晰——

水波潋滟的泡池里，两条细白的腿若隐若现，被波纹折射出朦胧的轮廓。

程景惟只看了一眼就摁灭屏幕，默不做声、若明若昧地抬起头盯着靳崇看。

靳崇浑然不觉地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发尾残留的水珠顺着利落的锁骨流入半敞的衣领：“怎么，谁发的？”

“还能是谁？”

程景惟扯唇笑了声，他一眼就通过照片泡池的装修风格看出这是哪间房。

顿了顿，程景惟意味深长地眯眼看他：“没看出来啊，你俩还挺会玩的。”

“……”

程景惟把手机扔回去：“上点心吧，有女朋友了手机还敢随便给别人看。”

靳崇沉默地看他一眼，垂眸看着手机，手机识别面容自动解锁，那张照片猝不及防地闯进眼帘。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点一下屏幕，照片缩小成小小一张，回到聊天框里，紧接着他看到其余的照片。

那些照片只照到肩膀处，女孩清水芙蓉的脸凑得镜头极近，雾气扑在她光滑细腻的脸蛋上，泛出些许红晕。

尺度倒也还好，就是这些雾气显得照片不明不白，带几分撩云拨雨的味道。

靳崇眸色轻微变化，想起她今晚那个迷离恍惚的状态，觉得肯定是发错了。

他无情无绪地睇程景惟一眼。

程景惟指尖撩起一抹火光，吐出口烟雾，随意解释：“我就扫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正说着，门突然被敲响：“靳先生，2327号房客人让我给您送张纸条。”

靳崇开门接过纸条。

程景惟吸着烟，满脸“快三十的人了谈恋爱还搞小学生那套”的揶揄表情。以为他们小情侣又在玩什么把戏，他吸取教训，没凑上去看，免得又被暴击。

可惜纸条上的字与他想的完全相反。

【谢谢，你可以加我vx：Zjyyxxxx吗？我把钱转给你】

瞧着那行板正、一笔一划的，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手写字，靳崇眼眸若明若暗，须臾，他轻微扯了下唇。

这账还算得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