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湛彻夜没回来。
当然这本来不稀奇,毕竟成功勾搭上的指标之一就是能被对方留下。留下喝几杯就行,能进步到“去你那里还是去我那里”更好。看来良湛确实有过人之处,展浔甚至已经琢磨该怎么表扬他。
但让展浔没想到的是,到了次日仍不见良湛与自己联系,甚至等到了下午,理论上即便天亮各自回去休养生息,这会也该起来了,可良湛仍杳无音讯。
直到晚上,一通电话让展浔去巡岗队领人。
展浔一听就慌了,他心说不会吧,这小子难道负隅顽抗和对方打了一架。
等到他来到巡岗队时,巡岗队居然关着铁闸门。不得已他又打电话给让他来的队员,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接通,而又等了许久才有人让他开了个后门让他进。
当他踏进去之际,他惊呆了。
他从来没见过西岗区的巡岗队那么热闹,整个厅堂全是人,吵吵嚷嚷,不仅巡岗员,连巡岗队长都到场了,间或夹杂着鸽派的律师,还有几个鸽派公关处的管理。而电话一个接一个,争吵辩论此起彼伏。
那个接待他的巡岗员把他领到了暂时关押的铁笼旁,甚至没和他多做解释,便又立刻被人叫走。
而铁笼里就关着良湛,以及几个像是包厢里陪酒的男女。
良湛没什么事,就是身上少许的挂彩,他若有所思地靠在墙壁,脚旁有给他的一瓶水和一个吃剩的包装袋。身上的烟酒腥膻和香水搅合在一起,酝酿为一股馊味。
看到展浔的刹那,良湛刚想说什么,又换了一个巡岗员过来。他拿着登记本递给展浔,示意签字交钱,而仍然是屁话不多问,直接摸出钥匙打开了铁栅栏,呼喝着让良湛出来。
只是当良湛出来的刹那,那巡岗员呼喝了一句——“和你说的都清楚了没有。”
良湛愣愣地回答——“清楚……清楚了。”
于是良湛就这么跟着展浔走了,整个过程没有人多问展浔一句话。
展浔不解,毕竟西岗巡岗队是直接打他的电话,而不是打良湛的直属上级阿柴,说明问题已经到了黑渣帮话事层出面的地步。可看这架势所有人无暇他顾,又好像与他黑渣帮没什么关联,甚至良湛都算不上主要角色。
“是我让他们打您电话。”良湛招供,见着展浔表情一变就要开骂,他赶紧补充——“柴、柴哥联系不上,我……我又没别人号码了,才让他们找您。”
展浔忍住了怒气,既然周围几个识得他的鸽派官员没搭理他,想来牵涉不到黑渣帮,于是赶紧把良湛塞车里,让他有什么屁话等出了西岗区再说。
但话是这么说,良湛实际上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甚至他就是主导者。
事情的经过长话短说,就是前一天他顺利到达酒馆后,墨沉哥哥就离开了。只剩下他和墨迟,于是两人开了个包厢,交了几个陪酒的男女。
良湛也已经做好了脱裤子的建设,毕竟气氛太好,墨迟与他相谈甚欢,他也凭借着屁话够多能喝能玩的性格,很快与墨迟熟络起来。而且酒喝多了,也就不怎么想起墨迟拿枪干人的事。
本来这事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毕竟良湛的回答没纰漏,甚至还要到了墨迟的电话。
但良湛没想到的是就在酒过三巡后,墨沉竟回来了。
墨沉的人和名字一样,与墨迟相比,他看起来话少又阴沉。来到包厢之后只浅浅地喝了几杯,既不让陪客靠近,也不跳舞唱歌。甚至手机都没有拿出来,就心不在焉地看着弟弟和一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根据良湛的观察,他觉得当时没有什么关键人物到场。不仅没有承建方的人,甚至也没有别的有官职的人员。
这是他在蓝雾的工作经验,一般官员们在有旁人的酒局里是不会敞开喝的,酒后坏事,言多必失,他们对自己说出的每句话都很苛刻,甚至不让人看到他们与商贩在非工作场合的接触,毕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别人不知道,但官商玩耍在一起,就难免他人的口舌。
柴哥也曾经告诉过他,说来我们蓝雾不过是他们的开胃菜,真正娱乐的场所别说你进不去,你甚至都不知道谁到场了。
而墨迟喝得那么多,墨沉也没管他,意味着这里除了说话也没人信的陪客和几个身边的佣仆,没有外人。
但墨沉仍对良湛有警惕。
良湛能感觉到,墨沉一直盯着他。虽然良湛对自己的外型有自信,但他也知道这样的目光和墨迟被自己吸引完全不同。
良湛本能地觉得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墨沉是想等他喝多之后继续追问,而只要让墨沉得逞,良湛可能都没法出西岗。所以墨沉几次想和他说话,良湛都假装看不到似的,操起酒瓶起哄喝喝喝,把所有的审问掐在萌芽里。
但墨沉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当墨迟被一堆男女簇拥着灌酒时,墨沉还是找到了机会,良湛想起身合群,却被墨沉一把抓住了胳膊,拉回身旁坐着,而后压低了音量,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老实交代。”
良湛刹那间汗水出了一身。
当下这人的目光不能用锐利形容,他有一种强势的逼仄,只要对上这样的目光,竟是连说谎都难。
所以良湛没有说谎,他只是换了个回答的方式,借着嘈杂的环境,他假装听错了,也立刻顺势握住对方的胳膊,酒杯推到了跟前,说谢谢老板给工作的机会,谢谢老板,我先干为敬!
说着他咕咚咕咚灌了一杯,又拿起另一个杯子怼到对方的嘴边。
墨沉皱眉挡下,于是良湛又喝,就是不给对方追问的机会。
虽然这挡不了几个回合,但让良湛没有想到的是,他还在搜肠刮肚下一轮该怎么搪塞时,墨迟竟然打岔了。
墨迟彻底喝多了,按照良湛对客人的判断,别说一瓶两瓶了,或许再等一等墨迟体内的酒精渗透,他就能烂醉到让人扛回去。
只见墨迟抢过良湛的杯子,一屁股坐在他哥的身旁,说了句良湛没听懂,但却让墨沉脸色一沉的话。
他说,“哥,你喝,你是该陪我喝,喝爽了,指不定那些逼事,我就能不计较了。”
这话一出,墨沉的眼睛能喷出火来。他立刻扫视了一圈旁边的男女,还好他们也都喝得差不多,歪歪扭扭搂在一起没人听到,于是他一把抓住酒杯,低声警告——“你要再敢提一句,我能把你逐出雾枭。”
说完他又扫视了一圈身旁的人,而后,他的目光狠狠地剜过良湛——他意识到良湛可能听到了。
良湛毛骨悚然,又是秉持着他先做再思考的本能,就在墨迟投过目光的刹那,他慌不择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厕所。
关上厕所门的刹那,他猛地用凉水冲刷着脸。
那一刻他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关于墨迟,墨沉,还有路灯下对斯文的一枪。可所有的信息又像隔着毛玻璃只有个轮廓,让他想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这一茬他能假装喝多了躲过去,可只要他再走出包厢回到座位,墨沉可能仍不会放过他。
何况,当下他还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就在这时,他摸到了兜里的塑料包。
那一个菠萝给他的黑调料,仍静静地放在他的口袋里。
于是,他做了个那会只是想脱身,实则却让他升职加薪的决定。
他走出厕所又回到了座位,趁着墨沉和墨迟像是平息怒火而沉默下来时,悄悄地开了一瓶酒,单手挑开了塑料包。
你要说他没有想清楚,那不是,他很清楚他得脱身,而脱身的方法,就是转移矛盾。但是你要说他想得透彻,肯定也不是,因为他甚至都没完全理解黑调料拿来做什么用途。
但不管怎么样,后来的事情去繁就简。
不知道是为了让墨迟情绪舒服些,还是墨沉也烦得很,他操起了酒杯。而良湛立刻起哄继续喝酒,顺手拿起加了调料的酒瓶,挨个满上了陪酒男女的杯子。
墨迟也想着服软,同样拿起酒杯再次斟满,他们好一会没说话,只是灌着酒水。而那群不设防的男女也一杯接着一杯豪饮着,直到调料的那瓶彻底喝光。
这黑调料的效果迅猛,才喝下了片刻,便听得几个打牌的男女争吵了起来。而争吵没几句,竟火气旺盛地相互推搡。良湛刚想前去凑热闹,顺便火上浇油升级矛盾,以免他们反应过来又折腾他时,屁股还没离开座位就只听得墨迟来了一句——“哥,你说要是当初我没跑,这会你的位置是你坐着,还是我坐着?”
这句话的威力甚至轮不到良湛细想,墨沉竟在对方的尾音落下之际,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掉了墨迟的杯子。
就在玻璃杯碎掉的刹那,墨迟竟操起酒瓶狠砸在桌上。
但他的动作没有他哥哥快,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放狠话,只见墨沉拔出枪,对着他就是一枪。
那子弹贴着他的耳畔飞窜而过,在墙上凿出个焦黑的洞。
刹那间,全场的男女立刻安静了下来。
可那安静只有片刻,下一秒守在门口的安保和酒馆本身的内保鱼贯而入。而看到剑拔弩张的墨沉与墨迟时,他们又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行动。
气氛的冷峻和怒火的炽烈形成强烈的对比,那包厢里浓郁的硝烟味甚至盖过了烟酒的腥膻。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直到墨沉叹了口气,站起来整整衣襟,他扫视了一圈人群,目光才回到弟弟墨迟身上,说——“对了,下次,下次我让斯文来陪你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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