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别

先秦2031年,冬,大雪,三皇子谋权篡位登基称帝,改年号“宋陵”。

沈、李两大家族审时度势,早在先前就归于三皇子麾下,新皇登基后两大家族被封左、右丞相,成为新皇的左膀右臂,形同手足。

而其中,左丞相沈府家中美眷如花,传闻左丞相此人虽德才兼备,但极为贪恋美色,阴暗狡诈。

同年年末,沈府有一女婴诞下。

女婴母亲乃青楼女子,身份低微,诞下那名女婴时难产,不久便过世。

因身份低贱,加之府上嫡子庶子众多,沈家主母嫌恶这婴孩晦气,随意取了名字,便将其分配江南外地别院,随后无人问津。

那女婴名为,沈清燕。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十七年的今日不再飘飞大雪,江南水乡一带地方日益繁荣,没了寒冬的凛冽,一片生机盎然。

杨柳细腰的枝丫冒出新绿,茶楼乐坊的戏子咿咿呀呀哼着戏腔的小调,书生意气风发,一派向荣。

然在这江南水乡偏郊的沈家别院里就冷清许多了,竹枝泛着翠绿,虚虚掩着深木色的窗扉。屋内,一道清瘦身影正倚在榻上,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长相清秀的男人长发垂落,沈清晏扶着额蹙眉,柳叶烟眉紧紧拧在了一起,他又做那个梦了……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被送到这江南别院里了,这十几年来几乎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

不是梦见还在京城母亲故去的前尘往事;就是一些零零碎碎毫不相识的片段,到最后都以一把刀刺入自己胸膛惊醒。

……简直就是令人匪夷所思。

就且不提那些零散的片落,单单他小时候的事就足够不解了。沈清晏堂堂三尺男儿,虽说长的没那么阳刚,看着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书卷泼墨气,但也不至于被他人说成“女婴”。

也罢,不过是个循环往复,扰人心境的梦而已。

余光瞥见探进窗楣的三两枝桃花,沈清晏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些,他漫不经心得擒着笑探出手,拨弄了几下桃枝。

那手瞧着匀称修长,关节处微微凸起,指尖泛着不正常的微冷,在桃花的灼艳下,更加显得素白,却比不上伸出手那人的脸的姿色分毫。

棱角分明,又携着缱绻的诗书气,多了点柔意,上扬的眼尾很是狭长,低低的睫毛掩住了其下的一颗小痣。

可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沈清晏整个人都是一股死气般,皮肤也是苍苍恹恹的病白。

修长的手指尖随意地拨弄几下,就有几片粉白的花瓣顺着春日微微的湿风飘进了房内,落在沈清晏略显凌乱的软榻上。

不远处的窗外桃花飘落,层层叠叠地堆积着,缀着几滴欲落又悬的露珠,想来是昨夜又下了雨。

还真是雨打春桃花易落啊……

沈清晏轻轻摇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半卧在榻上,无奈苦笑。

自己也是,才临近弱冠之年,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年纪,怎么就改不了悲秋伤春的心思呢。

“沈清晏——喂~该起了~”

门外忽得响起少年清脆的嗓音,惊飞了窗棂上暂歇的两只翠鸟。

……唉,瞧瞧,大清早的,那吵人的又来了。

“知晓了。”沈清晏笑笑,无奈应了声,又在心里数落起了楚烟海这小少年——自己已经替他赎回了卖身契,还了他自由之身,让他好好跟着他姐姐生活。

然后想着等到了年纪,就让这小子去寻个心仪的姑娘带回来给自己瞧瞧,怎知这小子,说什么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要留在他和他姐姐身边伺候,如何劝说也不肯听。

性子倒是跟自己学了个十成,执拗地很。

沈清晏拿了发带,随手半扎半束起垂长的发丝,批了件衣裳,敛敛神色,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一些陈年往事。

他的确是当朝左丞相庶子不假,母亲身份低微也还是一名小妾,谁会想到最后难产死了却连一副像样的棺椁也没有。

再联想起近日里隐隐暗潮涌动的局势……

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

保不齐哪天他出了事,到时候还连累了这浑小子。

沈清晏轻轻放下木梳,看着铜镜里的人出了神……

若是身体能好些,可以习武的话,或许还能为那小子提供个安稳处,或是一个人去外面的天下瞧瞧,不必拘泥在这一方小天地间。

“咳咳……”沈清晏自嘲地笑两声,不想又是咳嗽了几声,本就苍白的脸色又青了几分。

“咚,咚,咚”

楚烟海轻轻扣了几下房门,略略有些担忧,“喂喂,沈清晏你还好吧……我阿姐熬了雪梨汤,已经不烫了,给你送来了。”

别看楚烟海在沈清晏身已经是点二郎的模样了,实际上平日里还要野的不行,打架斗鸡掏鸟蛋样样有他还样样精通,只不过……

沈清晏扶着胸口,看着雪白帕子上如桃花瓣般的零星血点,神情淡漠地将其掩去。等顺下那一口气,终于压住了欲咳欲烈的趋势,他才轻声道,“端进来吧。”

楚烟海将雪梨汤端了进来,本想帮沈清晏乘一碗,却被他摁回了手。

“你这小子,是越来越没规律了,这般早就来烦我了,也不嫌我是个药罐子啊。”沈清晏挑眉打趣,自己动手臼了一小碗雪梨汤,顺便把人招呼着来自己身边坐下。

约莫前三四年的时候,楚烟海一家人搬到了沈清晏的邻坊,他家里只有他和他姐姐。

原先沈清晏也并未在意,直到偶然听说这家的那个姐姐身子也不大好,这小孩童为了给自己姐姐请郎中治病就签了卖身契。

还是那般的小小年纪,那时候的沈清晏在这江南沈家别院生活了也有些年头了,但京城沈府也给了他足够几辈子挥霍的银两。

于是他也就动了恻隐之心,见那孩子也可怜,就将他卖身契赎了回来,还给了他些银两,叫他好生给他姐姐治病。

谁知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没规律了,沈清晏敲了敲楚烟海的脑门,凉凉抬眼。

又抿了几口雪梨汤,喉咙里被滋润好了许多,看到楚烟海还是个坐没坐相有些焉焉的。

沈清晏无奈笑笑,“今儿个心情怎么瞧着不好?”

从一早沈清晏就发现了,平日里跳脱的浑小子今日里静了不少。

果不其然,楚烟海抿了抿唇,侧身低头轻轻踢着椅子凳腿,但没说话。

沈清晏心中顿顿,像是了然,他一直拿楚烟海这小子当亲人,他还能不知道这小子的心事吗。

“怎么,有了心仪的姑娘啊”说出心中的猜测,沈清晏挑挑眉,“什么时候带我来给我瞧瞧?”

“……”楚烟海还是没说话。

“你啊,也早该成个家了,怎么,不愿?”以为是这小子害羞,沈清晏有了些许不解,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是。”被盯着半天的楚烟海低低开口,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焉不拉几的,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眼睛还是不是瞥几眼沈清晏,里面明晃晃的担忧和不舍。

沈清晏也不急,又拾起汤匙臼起一勺雪梨汤,缓缓品着那几分清甜。

看楚烟海半天都不说话了,才无奈笑道,“那是如何了?”

“还有你小子,别用那种眼神瞧我,瞧着我命不久矣似的,咒我呢?”

“我可与你说,我至少还有个五六七八年,你可不能咒我死。”

沈清晏笑笑,喝完最后一点雪梨汤,抬头刚想继续跟人打趣,不想对上了楚烟海一双泛红的眼眶。

话是这般说,但沈清晏措不及防地也愣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一瞬的迷茫在沈清晏的心中蔓延开来,“多大的人了,到底怎么了。”

平日里楚烟海是不会哭的,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沈清晏有了几分担忧。

楚烟海落了几滴泪,别来沈清晏微愣的目光,道,“阿姐说……今日我们要搬走……去京城……”

搬走……?

怪不得今日来这么早,原来是来告别的。

沈清晏欲说出口的打趣言语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突然要走了。”

楚烟海咬唇摇摇头,忍者泪水,不肯说。

好端端的……怎的就要走了呢……

呵呵,也好。

沈清晏释然笑笑,探出手又弹了弹楚烟海的脑门,安慰这个红着眼睛的小少年,“搬去京城是好事,去那方繁华的天地多看看,有什么不好。”

“可是我不想走。”楚烟海闷闷道。

“怎就不想走,不愿离开了?”

“就是不想走。”

“你这小子,听话。”沈清晏把人轻拍在了院门口安慰,就见邻家院子旁有一女子——是楚烟海的阿姐,看样子是在等楚烟海的。

“可……”

“总归是好的,””眼见楚烟海还想说些什么,沈清晏没再给他机会,也没再给自己机会,把人轻轻推过去,笑着挥挥手,示意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等再回到别院里,沈清晏坐在翠亭中,微微怔愣看着普通绿瓷碗中剩着一滴两点的雪梨汤,不语。

等不知人都去了多久,天气又凉了,沈清晏才如梦初醒一般轻轻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桃枝还是在微湿润的早春风中摇曳,探进了窗扉,却没想到房里空无一人,只能倚着窗的边框摇摇欲坠……

疼痛昏天暗的疼痛涌上沈清晏的心头,一身素白衣衫单薄的他再也压制不住刚才的病痛折磨。

先前束好的长发也四散开来,披落在身侧,长至脚腂,上面就是他泛红发白紧握桌角扶住身形的手,像是拼了命抓住某种东西似的,不肯放手。

沈清晏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但他知道自己绝无他口中的五六年之久。

早就时日无多,走了也好,沈清晏只愿少给周身人添点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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