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梦如絮,像沈清晏无力改变的结局,风吹过,也没能将他唤醒。
铜铃声响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最后在深山的声响几乎不停,惊起了一滩飞鸟,沈清晏措不及防地踩空,摔进了这个山谷里,幸得满地生着软草。
然而沈清晏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蹙着眉,无意识地紧紧捂住胸口,额角大滴大滴的汗珠顺势滚落。
病发的疼痛与摔下山的剧痛交织混杂,像是要把沈清晏碾碎了一般。
脆弱的人在此刻甚至被风吹刮过都会觉得如骨刀削一般,着实疼痛难耐。
“叮铃铃——”
铜铃声在一瞬间骤响,分外刺耳难听,那一声格外清晰地映在了沈清晏的脑海里,随后再也没了声响。
这时候的沈清晏只觉得疼,又疼又痛,但很多时候的以后,他只希望这份疼痛能再次降临在他身上。
模糊间,沈清晏好像望见了一颗参天的古树,树干粗大,缱绻如浮云的桃夭枝叶大片大片地留连在他眼前,花影婆娑。
又是幻觉吗……
终于支撑不住,沈清晏身子一软,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古树下,他倚靠着粗粝的树干,发丝凌乱,紧紧贴在浸出汗的额角,就连泛红的眼角睫毛都细细打着颤。
瞧着是真的难受。
男人从古树的阴影中半隐逸出身形,缓缓走出来,半透明的身子垂着眸,低头审视着他,不知看了沈清晏多久。
“嗯,不会武功,不通仙门百家的术法,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男人淡淡转头,看向一旁正在给自己舔毛的白猫,语气凉薄继续道,“所以把他带过来做什么?”
白猫轻轻叫唤一声,还惬意地舒展尾巴,尾尖轻晃。
“……你确定?一个病秧子,就他?”
不知白猫对男人又说了些什么,男人原先淡淡的神色染上了几分嘲弄。
“让我治好他?……呵呵,凭什么?”
“你是不是自由太久了,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了,还是说,”男人渐沉的声音阴恻恻的在白猫耳边响起,带着点无形的压迫,“还是说,你活够了?”
话末几个字男人咬的格外清晰。
最后白猫只听见男人说,“如果不是他,你就便完了。”,然后自己就被扔在了一旁。
“喵~”
……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还把我扔一边干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晚,夜色渐浓的时候,沈清晏才再睁开眼。
原先在身上积压的疼痛感和不适感竟然奇异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舒泰。
沈清晏一怔,感到热意的他低头垂眸,是毛茸茸的一团,小白猫还安安稳稳地蜷在怀里。
他轻轻眨了眨眼,余光见身旁的人影,微微抬头。
沈清晏透过修长轻乎的睫毛,看着面前的男人,不说话。
他看清了,粉黛的锦衣随着风浮动,桃夭的长袍流地,袖口横斜盛开着花卉,衣襟处流云金线点缀,犹如桃花那般羡艳。
……眉眼高低勾人,有盈盈粉泪的弱怜,又有上挑锋锐的眼尾,模样多情,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很是清冷
是……昨夜的那个男人。
而男人腰间的那一抹褚褐,原来是枯瘦的桃枝,还缀着欲开不落的桃花,就那么虚虚环了男人的一圈腰身。
此刻男人也低头敛眼,用长睫下的一片暗粉的晦暗地打量着沈清晏。
沈清晏只觉得,这人生的好一幅薄情长相。
“看够了吗?”男人清清冷冷地晲了一眼沈清晏,声音低徊,似笑非笑地道。
沈清晏原还那般想着,这时候才想起直勾勾地盯着他人实在是有失仪态,于是心虚地抚了抚怀中白猫的柔软皮毛。
想来应该是眼前的这位男人相救于他,沈清晏心神微敛去,道,“在下姓沈,名清晏,谢过公子相助了。”
“……敢问公子大名?”
说罢,沈清晏还是觉得刚才是有些不妥,于是想挣扎起身,却被男人按了回去。
他抬头,就见男人挑眉,似是来了几分愉悦的兴致,觉着有趣,“你当真能看见我?”
声音低低的,空耳听只觉得清清冷冷,现在看着这样貌,竟凭空觉得多了几分婉转勾人的意味。
听他这么说,沈清晏心中明白这可能就是那“山中之物”了。
于是他轻轻颔首,低眉垂眼的模样很是温润。
“生了一幅好眼睛,为何不修仙术,不入仙门?”男人敛着眼,明知故问的开口。
沈清晏轻轻扯了扯嘴角,仿佛看不出男人故意的戏弄,笑笑地道,“公子说笑了,自小身子骨弱,自是不能修习了。”
男人显然没料到沈清晏就如此轻描淡写,眼底的兴味更浓了几分。这人哪里是身子骨弱,都可以说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况且这人,似乎还不怕自己,脾性沉稳的很。
倒是有趣。
“还疼吗?”男人轻轻蹲下身问道,像是哄孩童那般温柔细致,指尖还拭去了沈清晏刚才因难受溢出来的湿泪。
如愿感到了沈清晏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男人心中勾起笑,就如同破坏的滋生欲得到了满足一般。
于是低头的沈清晏就身体僵硬了几瞬,再抬头,就撞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胭脂瞳。
男人就连瞳孔的颜色都是深深胭脂色,其间还清晰的印出自己那有些无措的模样……唇形也像极了桃花的花瓣,有些淡淡的厚度……
怎么都是胭脂的颜色,又不同于寻常姑娘们的胭脂颜色,真是奇怪。
沈清晏说不出来的心虚又笼上心头,微微有些慌乱的避开了男人的眼神。
这人怎么像活了千万年的妖魅精怪一样,生的这么好看。
沈清晏错开脸,这般想着。
男人抚在沈清晏脸上的手一顿,低笑,“啧,是个病秧子不错,心中倒是活泼的很。”
紧接着男人勾起眼尾,迷人的桃花妖狭长带着**一般,忽而凑近了沈清晏,温热的气息,拂过沈清晏的耳畔,“不错,我就是妖魅精怪。”
“将你吃了,让我永驻这般容颜,可好?”
“嗯?”说完顿顿,男人又轻轻歪头,自鼻腔里发出轻轻的疑惑声节,尾音上扬,似是真的要将沈清晏吃了一般的戏谑。
然话音未落,沈清晏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怀中的白猫倒是先炸毛了,龇着牙咧着嘴地瞪着男人,似是对他刚才的话及其不满。
……那男子沉默了两秒,桃花眼中无奈笑笑。
“啧,白眼狼,我又不会真吃了他,戏言罢了。”紧接着,男人淡淡把炸毛的小白猫用指尖抵了回去,小小的白团轻轻摔在沈清晏的怀里,发出不服气的叫唤,撇过了头,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了沈清晏宽大的袖口里。
而沈清晏则极为好脾气地抚慰着那只白眼猫,跟不会生气恼怒似的,动作也不急不恼。
察觉到男人的目光,沈清晏先抚平了白色的猫毛,然后答了刚才男人问他的话,“已不疼了,多谢。”
确实不疼了,沈清晏真觉得先前一直压在心口的沉重与躁动,都好了不少。
不过,想到先前男人不知为何就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沈清晏稳稳心绪,不由得抬眼,用余光偷偷看向男人。
好巧不巧,他一抬头,就发现男人一直盯着他看,这时还笑着盯着自己,于是他原本想偷看的目光就被逮了个正着。
“抱歉……我……”意识到自己更不合礼数,沈清晏心中对自己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下意识开口。
“无妨,”谁知男人根本不在意似的,还轻轻抬手抚了抚沈清晏怀中的白猫,嘴角微微上扬,“唤我灼华便好。”
“灼华……?”沈清晏轻声念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灼……华……
一阵粉黛色忽然间模糊了他们彼此相对的视线,带着些许的芬芳。
沈清晏的身侧在这刹那间落满了桃花片片,他抬头,发现这颗参天古树竟是一棵桃树,盘踞的根节错综复杂,树冠的繁花灼灼,如似云霞,开得正盛,簇簇的花骨朵压弯了花枝。
恰此时风过,片片温软的桃花瓣就纷扬如雨,落了一地,但那头顶的浓黛仍然在春风中摇曳身姿。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灼华么……”沈清晏再低头,看着与他平行对视的那一身胭脂色的男人,轻声问道。
“嗯。”灼华淡淡应声,看不清心中所想,只抬手,为沈清晏拨去了发丝上落下的桃花片片。
沈清晏清楚地看到了,男人在自己第一次叫出他名字时,喉结几不可察的那一下滚动。
沈清晏靠坐在粗大的桃木躯干根节上,怀中抱着那白猫,暖猫轻蹭,沈清晏微微躲开了灼华那过于灼人的视线。
“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灼华望着黑漆的天色,视线投向那一轮徐徐升起的满月,勾眼笑着,为沈清晏轻轻拉出被白猫压住的袖口。
宽大袖袍里温热的一小团被抱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灼华将白猫抱过,轻走到沈清晏的身侧,与他席地并肩坐下。
“我能与你做什么交易……”沈清晏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凌乱,像是被这春风吹散了。
两个看着模样都是极好的人坐在了一起,不过一个看着温文儒雅、温润如玉;另一个则抱着一团白色,瞧着勾魂摄魄,妖魅清冷。
夜深了,那一轮圆满的望舒渐渐升起,已高悬夜空。
斑驳婆娑的月影透过层层叠叠的花枝细缝洒落在二人衣衫上,话语间的静默,似乎也在这一刻定格。
仿佛命运的丝线,于此刻悄然交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