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这是一本套用了《牡丹亭》设定的恐怖小说？”

“没错。”闻足戒点点头，“我想，能够解决鬼的办法，一定就藏在《牡丹亭》里。”

闻足戒起身，捡起了脚边的铜锣。

“咚”的一声，闻足戒敲响了铜锣，巨大的声响在林间回荡。

正在打斗的黑衣女人和小莲都不约而同地朝他看了一眼。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似这般付与断壁残垣。”

凤凰震惊地看着闻足戒，道：“你还会唱戏啊？”

闻足戒有些不好意思：“也只会几句耳熟能详的。”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闻足戒又唱了一句，这几句是他曾经在电视上看见的，他不敢保证自己唱的调子是正确的，只能依着模糊的记忆尽量还原，不过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因为，根据他的推测，重要的并非曲调，而是唱词。

“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第三句唱完，原本还在打斗的小莲动作不知怎的竟然变得缓慢了。

她扭过头，眼中的戾气一点点消散。

小莲缓缓放下刀，垂着手朝闻足戒慢步踱了过来。

有作用！

小莲眼神茫然，好像只是行尸走肉般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来。

身着黑色兜帽的女人将大刀插进地里，双手交叉在胸前，背靠在一棵大树上，一脸看戏的样子，望着小莲一步步走向闻足戒。

闻足戒看着缓缓走来的小莲，轻声说：“对，没错。来这边。”

“你是高小姐的丫鬟对吗？你家小姐心系陈公子，奈何还未出嫁便因病离世，对吗？”

闻足戒微笑着看着越走越近的小莲，右手在身后使劲招了招。

商人立马心领神会，从身后偷偷将照胆镜塞到了她手里。

可行！

闻足戒握紧了手中的照胆镜，紧盯着小莲的步伐。

小莲呆呆地盯着地面，眼中泛出泪花，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被鲜血染红的嘴唇喃喃道：“小姐......”

一步、两步。

再近点，再走近点。

让我一拿出镜子就可以照到你全部的正脸。

小莲终于走到了闻足戒面前。

就是现在！

闻足戒从背后掏出照胆镜，还没拿到眼前。

原本低着头黯然神伤的小莲忽然抬起头，成满泪水的眼眶里悲伤一扫而空，转为得逞的狡黠。

小莲纯黑的瞳孔盯着近在咫尺的闻足戒，咧嘴幽幽笑道：“可惜，猜错了。”

“小心！”

商人从一旁猛扑过来，带着闻足戒滚翻两圈，翻到了远处。

站在一旁的黑衣女人毫不惊讶，拔出插入土里的大刀一下刺在了小莲胸口上。

闻足戒脸色苍白，咬紧牙关盯着地上陷入昏迷的小莲，不甘心地说：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

一阵阴风吹来，刚刚还在下雨的层层乌云中，竟然出现了一片光亮。

猛烈的大风从那缺了一块的天光中刮来，刮得众人连连后退

天边的云迅速聚集在一起，优优指着天上的云对闻足戒说：

“大哥哥，你快看那朵云，好像一只眼睛啊。”

闻足戒抬头看去，一大片云聚集在一起，还真凑成了一只眼的形状。

漂浮的流云组成了上下眼睑，其间闪耀的光束犹如一只金色瞳孔。

闻足戒紧盯着那片云，不知怎的就移不开眼，仿佛那云有着巨大的魔力一样。

大自然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闻足戒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见到的云，也是千奇百怪，小时候坐在海边，天边的云就如一艘白色帆船漂浮在蓝色海岸线。

那只眼眨了一下。

闻足戒一愣，揉了揉眼又重新抬头看。

那只巨大的“金色瞳孔”居然在眼眶里转了起来。

当它的“视线”看向闻足戒时，一股莫名的恐惧直冲上头顶，强大的压迫感压得他喘不上气。

还好，它只是扫视了闻足戒一眼，便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闻足戒犹如被解开桎梏的囚徒，他按压着乱跳的心脏，反复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

好奇怪。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金色瞳孔的视线依次在众人身上扫过，霎那间，周围的世界万籁俱寂。

瞳孔最后死死落在了小莲和黑衣女人身上。

眼睛猛地收缩，犹如发现猎物的猎人眯了一下眼。

呼。

一阵风吹来，世界重新恢复了声音。

天上的眼睛犹如云朵一样转瞬就被吹散了，金色的光芒也迅速被乌云掩盖。

闻足戒错愕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天边的一切又恢复如初了。

身披黑色斗篷的女人朝天边望了一眼，不甘心地“啧”了一声。

她一个挡刀划在地上，拿着刀连倒退了好几步。

女人张开手，手里的青龙偃月刀迅速缩小。

众人看着那把近三米长的大刀缩小成了一根筷子大小，被女人像塞笔似的塞入了袖中。

她转身走到树下，抓着一棵大树的树干，犹如一只猫一样，两三下身体便轻盈地跃到了树上。

“女侠，女侠。你要去哪儿？”

农民从树后爬出，朝女人走了两步又心有余悸地不敢离她太近。

“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没人打得过那只鬼啊！”

宽大的黑色斗篷还牢牢贴在她身上，刚才混乱的打斗并没能让她的衣服乱掉一分。

她全身都被罩在黑色披风下，唯独兜帽下露出一张神态慵懒的脸。

“我这一击，只能拖她一会儿。”

女人站在十米高的树干上，右手扶树，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

她没有理会农民，眼睛再次闪动着神秘的绿光。

她盯着闻足戒，嘴巴一动不动，声音却入涨潮的海水般汹涌地冲进闻足戒耳畔。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拜拜。”女人笑着说。

随后，她跃至旁边的树上，一转眼便消失在林中了。

……

地上，昏倒的小莲身体不安分地蠕动起来。

屠夫骂了一句，拉着闻足戒和凤凰朝林中狂奔。

“这女人怎么说跑就跑，留这么一个烂摊子，咱们又打不过他。怎么办啊？”

没人回答，屠夫扭头发现闻足戒还呆愣在身后自言自语。

“为什么？”

“这里就是小说的世界，不会出错。那么，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喂！”屠夫摇了摇闻足戒，发现面前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许久未开口的商人说：“有一个问题。”

“如果照你所说，这里是套用了《牡丹亭》设定的世界，那你有没有想过，小莲是其中的哪个角色呢？”

闻足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商人继续说：“《牡丹亭》中的主角是杜丽娘和柳梦梅吧？我没看过这本书，不知道其中女主角丫鬟的戏份有多少。”

商人抬头环顾四周：

“但从我们目前这个世界来看，小莲的戏份明显不是一般配角。”

“甚至，可以说是主角了。”

凤凰闻言，想了想也紧盯着闻足戒说：“会不会是书有问题？难道是我们猜错了，这个世界套用的不是《牡丹亭》？”

闻足戒望了凤凰一眼，确实，现在只有这种情况能解释眼前的一切了。

“大家，”凤凰朝着所有人招手，“咱们都快点回想一下，这些天发生的事里，有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闻足戒眉头紧锁，疯狂搜索脑海里的记忆。

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如果这里是一本小说的世界，那出现的每一个事物都应该意有所指。

一定，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漏掉了。

“第一天晚上，我们在假山附近被小莲救了，当时她说她是一年前来到高府的。”

屠夫也补充道：“第二天我出府，向外面的人了解到高家新婿姓陈，三年前高中状元，后来紧跟着就订婚了。”

闻足戒接着回忆：“第二天我又遇到了小莲，她在读《牡丹亭》，那是最明显的一处伏笔。”

“她说，她说……”闻足戒眉头紧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屠夫焦急问道。

“她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相不相信世界上有功名姻缘两不误的好事。谈起杜丽娘死而复生，她好像还很不屑。”

“凤凰姐，你是对的。”闻足戒恍然大悟地看着凤凰，说：

“小莲并不是《牡丹亭》中的角色，她对杜柳二人的感情命运明显是不支持的。”

只是……

众人面面相觑，那小莲，到底是谁呢？

“啊！我知道了！”凤凰惊叫一声。

“怎么了？”

“原来是这样！”凤凰激动地拍起了手，“一个很明显的伏笔被我们忽略了。作者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了！”

“什么伏笔？”大家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凤凰焦急地站起了身，又压低了声音说：

“名字！名字啊！人物名字！”

“小莲？”屠夫反问道：“这名字咋了？很普通啊。“

“哎呀！”凤凰叹了一口气，拍着脑门说：“上大学时，我还在戏曲鉴赏课上看过这出戏，怎么就忘了？”

凤凰激动地说：“还有一部戏曲，讲的同样是男人考取功名后求娶贵女的故事。”

“差不多的设定，两个故事所表达的情感态度却几乎完全相反。”

“并且，在这个故事里，小莲也是主角。"

“凤凰，你就别兜圈子了，快点说吧！”

凤凰盯着众人，一字一句道：

“铡、美、案。”

随后又说：“提起这个名字你们未必能想起，但如果你们看过包青天相关的电视剧，一定会对这个故事很熟悉。”

“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叫做——”

“陈世美。”

……

“陈世美？”这次连屠夫也听明白了，“那个非常有名的，抛妻弃子，另娶他人的渣男？”

“没错。”凤凰点头道：“就是他。”

“《铡美案》中，陈世美抛弃的原配——”

凤凰抬头望向不远处，黑暗的林中，粉色绣花鞋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名为秦香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