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姐,那《铡美案》里的唱词你还记得吗?最好是为秦香莲洗清冤屈的情节!”
闻足戒盯着林子深处,紧张地问。
“我、我记不清了啊,这部戏还是大学上戏曲鉴赏课时老师放的。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没时间了,凤凰姐。”闻足戒强按着跳动的眼皮,恳求道:
“拜托你再好好想想,咱们能不能活下去就靠你了。”
凤凰看着他恳切的眼神,也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凤凰说:
“里面有一段,好像是这么唱的......”
......
树林。无风。寂静。
胸口上的血洞已经愈合了,这具身体不太会流血,但冲击依然会让她陷入短暂的昏迷。
那个穿黑色斗篷的女人似乎已经走了。
小莲嘴角扯了扯。
本是找傧相,居然招进来个厉害角色。
还好除了照胆镜,普通兵器根本杀不死她。
唉。
小莲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只是那女人,总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右边远处的树叶动了动。
小莲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的沙沙声。
一抹鲜艳的血红色自暗中一闪而过。
小莲眯起了眼,是喜服的颜色。
她踮起脚尖,右手反握刀柄,慢慢逼近猎物。
很好,那人没有发现自己,居然还在走动。
他把身子压得很低,以为这样就能不被发现吗?
小莲勾了勾嘴角。
她左手放在树叶上,右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
就是现在。
她一把拨开树枝,右手疯狂地朝着面前的猎物猛刺。
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喷溅在她狰狞的脸上,小莲的眼中充斥着杀戮的暴欲。
不对……
小莲后知后觉地停下手上的动作,面前躺着的,是一只背着红花的大公鸡。
脚上的绳结不知何时打开了,喙部还被死死绑着。
极大的痛苦下,它一声哀嚎也发不出,充血的鸡眼中流露出无比的恐惧。
“呵……”
小莲报复似的割掉了它的脖子,把它身上那朵象征着新郎的大红花踩在脚下,使劲蹂躏,踏进了泥里。
……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
有人在林中唱戏,小莲眯起眼,不由得站起了身。
她仿佛被这戏曲吸引,缓缓地垂下手中的刀,一步一步朝声音走了过去。
“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
闻足戒正站在高小姐的喜轿旁唱戏。
这是闻足戒第一次唱《铡美案》,唱得调不成调,曲不成曲的,不过此时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满头大汗,双眼紧盯着寂静的森林。
一直静止的树叶晃了晃,闻足戒心里一惊,继续稳住心态唱下去。
一只苍白的手拨开了树叶,小莲面无表情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闻足戒捏了捏手心的冷汗,身穿黑色斗篷的女人已经离开,剩下的人绝没有与她一搏的能力,自己这一招可谓险之又险。
可是事到如今,只能拼力一试。
看到小莲过来,闻足戒立刻更加高亢地放声大唱。
“铜铡之下不留情,管你皇亲与国戚!铡了这负心之人,还她母子一个公道!”
小莲站在不远处茫然地看着闻足戒,脚步也不知不觉中轻缓起来。
果然有用!
闻足戒昂首挺胸,气沉丹田:
“秦香莲!陈世美欺君罔上,抛妻弃子,此乃你所冤屈之事,是与不是?”
小莲站在原地,脸上表情挣扎,似乎在犹豫。
“秦香莲!本府问话,何故不答?”闻足戒又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小莲的眼中,怨毒与悲伤的情绪快速交换,她举着刀的手无数次想朝闻足戒刺去。
闻足戒捏紧了发白的手指,他双腿在打颤,脸上却十分平静。
不能害怕,自己此刻是包公,气势上绝不能输!
闻足戒依着小时候看《包青天》的记忆,拼命模仿里面主角的说话语气。
“秦香莲!”
小莲扭曲的脑袋嘎嘣嘎嘣地转起来,两种不同的神态在脸上打架许久。
终于,小莲双手恭顺地垂在了身侧。
“咣当”一声,那把她握了许久的剔骨刀掉在了地上。
小莲垂眸念道:“是。”
不止闻足戒,躲在远处的优优、农民、商人、屠夫,都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他们赌对了。
“曾记你我结发时,家贫如洗难度日。”
小莲望着闻足戒身边的喜轿,喃喃唱道:
“你赴京赶考无盘费,我典当衣衫换粮米。”
“你高中状元身荣耀,为何不认糟糠妻?”
闻足戒一愣,又立马接着小莲的话向下唱:
“陈世美享荣华、忘根本,停妻再娶攀高门,天理难容此无义人。”
小莲合掌放于胸前拱手,原本恐怖的双眼此时泫然欲泣,抽噎着道:“大人,英明。”
时机恰当,闻足戒清了清嗓子:
“你所述陈世美罪情,本官皆已知晓。”
“陈世美罪大恶极,按律当斩,本官欲以虎头铡为你斩了这负心人,你可愿意?”
小莲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你们......愿意帮我吗?”
闻足戒一愣,回答道:
“那是自然。”
“只是……”小莲又沉声抽泣道:“陈世美高中榜首,富贵荣华,近身都难,大人如何替我报仇?”
闻足戒侧身,让出身后的喜轿,他拍着顶盖道:
“本官有一计。”
“你入这喜轿中,披新娘嫁衣,我抬你入高府,亲斩不义人!”
……
小莲茫然地盯着喜轿,良久未曾回话。
闻足戒警惕地望着小莲,问:“秦香莲,你意下如何?”
半晌,秦香莲才僵硬着抬起了手,屈身道:“就依大人。”
小莲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喜轿,闻足戒站在轿旁,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小莲的视线依次从轿顶,轿栏划过,最后落在了那绣有多子多福图的轿帘上。
小莲颤抖着手掀起轿帘,身穿嫁衣的高小姐还端坐在座位上,凤冠霞帔,盖头遮面。
“小姐……”
小莲沉默着,伸出满是血污的手缓缓伸向了新娘头上那块鸳鸯戏水饰样的红绸暗纹盖头。
掀起这块盖头,扒下这件嫁衣。
盖在我的脸上,穿在我的身上。
坐进这顶喜轿,嫁入陈府,亲斩……不义人。
“哗——”
小莲的手还没有触摸到新娘,嫁衣下忽然伸出一只手,自己掀起了红盖头。
一张紧张不安又无比坚定的脸露了出来。
凤凰颤抖着手掏出了藏在袖中的照胆镜,猛地照向了面前的小莲。
“啊啊啊啊啊啊!”
小莲大叫起来,她茫然的眼神一瞬间恢复凶光,举起袖子想要挡住自己的脸。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镜子实在是太近了。
昏黄的镜面中,映照出一张皮肤剥落,三颗脑袋的怪物。
小莲脸上的皮肤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仿佛烧伤的暗红色疤痕。
她两手捂脸,疯狂撕扯着自己的脸,长长的指甲嵌入了皮肤,直至满脸鲜血。
“啊啊啊啊啊啊!”
只一瞬间,小莲便化作了一堆灰烬。
凤凰心脏怦怦直跳,良久才喘着气放下了手中的镜子。
她盯着地上那堆随风而散的灰烬冷声道:
“小莲姑娘,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们无能为力。”
“对不起,我们骗了你。”
……
随着小莲的消失,乌云渐渐散去,众人这才发现已是夜晚了。
凤凰脱掉身上的嫁衣,看着那团血红色的布料如烫手山芋一般将它团成一团扔回了轿子里。
“我们成功了……”凤凰目光呆滞地瘫坐在地上,开始止不住地抽泣。
“嗯,大家都辛苦了。”商人欣慰地走过来,拍了拍闻足戒和凤凰的肩膀。
林中传来阵阵蝉鸣,夏日的夜晚,空气重新燥热起来。
商人望着幽深的黑夜。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送高小姐到陈府。
农民拖出了刚刚藏在树后的白骨。
“那……这个高小姐?”
屠夫问:“咱们要继续用轿子把她抬到高府吗?”
从常理上来看,送一具白骨出嫁异常诡异,但这是他们离开世界的唯一办法。
可是,现在还有新的问题。
闻足戒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游走。
屠夫和商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优优和凤凰腹痛明显缓解了许多,但仍是一身虚汗,短时间内无法出力。
闻足戒最后看了眼农民,身材干瘦的老萨讪笑着朝后退了两步。
闻足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眼下的情况,想要凑齐四个轿夫,已经是不可能了。
“我去吧。”闻足戒说。
“你一个人?”凤凰讶异地问,“一个人,要怎么送亲?”
屠夫忽然说:“也不是不行。”
他跑到林子里,不一会儿,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
这匹马原本是领队骑着的,二子死后,它就如脱缰的野马在林中悠闲地溜达啃草。
马儿被屠夫拽在手里,发出不满的嘶鸣声。
闻足戒心领神会地看了屠夫一眼,踩着脚蹬翻身上马。
他将身上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布条,随后接过高小姐的白骨,放在自己身后。
“你要干什么?”凤凰问。
闻足戒用布条把自己和高小姐的尸骨绑在了一起。
沉声道:“我送她出嫁。”
“啊?”凤凰一脸惊诧的神情。
“可是,你知道去高府的路吗?”
闻足戒勒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肚,马立刻调转方向,踏上了地上唯一一条清晰可见的小道。
“让他去吧。”商人沉声说,“鬼打墙已破。”
“如果这里是小说的世界,那么接下来的剧情线只有一条。”
商人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也就是说,不管他选择哪个方向,都一定会通往陈府。”
“嗯。”闻足戒点了点头。
凤凰略显担忧地看着闻足戒,将手中的照胆镜塞给了他。
“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好。”
闻足戒看向远方,大喊一声“驾”,马蹄扬起尘土,一马一人一白骨立刻钻进了茫茫黑夜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