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跪阴仙(1)

甲辰年七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夜晚飘着细雨,冷风刺骨,黑色的天地裹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模糊了远处窸窸窣的敲锣声。

白色的冥纸片从天上飘下来,带着一股浓重的死人味。

丘吉分不清湿润了脸颊的是雨水还是什么,他也懒得去分辨,疾步匆匆,朝着打锣的声音奔去,就像暗夜里的一只野猫。

无人坡从来都不会这么热闹,这么盛大的活动还是第一次,整个白云村的村民几乎都聚集在这里了。

因为今天是丘吉的师父——林与之,下葬的日子。

看着半山腰上乌泱泱的人脑袋和漫天飞舞的冥纸片混在一起,不知道是活人气息更重还是死人气息更重。

丘吉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卫衣,视若无人地穿进人群里,往那座新坟走去。

只是他没有成功,走了两步,便被一个好奇的村民拽住了胳膊,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天,不假思索地呼喊起来:“好啊!丘吉!你还有脸来无人坡呢?大家快看看,丘吉回来了!”

这人带着微微的沾沾自喜,好像因为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而成了世界中心一样。

震天的嗓音很快让原本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打锣声也像丢了魂一样熄灭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过来。

于是另一种骚动比刚刚的喧闹更剧烈,大家开始低声咒骂起来。

为首的几个正义感爆棚的人站了出来破口大骂:“妈的,畜生崽子,你回来干什么?我们还以为你也死了呢!”

“五年前丢下你师父一走了之,现在人死了知道回来了,也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

“赶紧滚出白云村,这里不欢迎你!”

“哎,别说了,人家在外面活得光鲜亮丽的,挣了大钱了,哪还看得上他师父啊,可怜林师父这么好的人,这么多年一直默默守护着我们白云村,早知道,当初就让这畜生冻死了的好。”

“………”

风凉话似乎比黑夜里的细雨更冰冷刺骨,伤人的利剑从来不会考虑事实真相。

丘吉并不想理会他们,也不想解释,他的眼里只有那座孤零零的新坟,以及墓碑上冰凉的字。

——林与之之墓

墓碑上也只有这几个字,甚至连作为唯一与林与之有关系的丘吉都没有刻上去,由此可见这些村民对他的憎恨。

丘吉默不作声,硬生生甩开了旁边企图把他当犯人一样押住的人,一步一步往墓碑走去。

他这个举动惹怒了所有人,于是一窝蜂的人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想祭奠林师父?劝你死了心,你没资格祭奠他,我们不会让你靠近林师父的坟的!”

“赶紧走吧,外面舒坦日子那么好过,林师父不需要你这样的徒弟!”

丘吉感觉细雨变得更加冰凉了,这些来堵住他去路的人可都是老面孔,自他上山和林与之生活在一起之后,就一直遵循着林与之的嘱咐,像守护神一样守护着白云村,这里的每个人都受到过丘吉的帮助。

乌鸦尚且反哺,这些人却露出仇恨的目光,好像丘吉对不起的不是林与之,而是整个白云村一样。

丘吉依旧默不作声,只是脚步没有因为他们的嚣张而停留片刻。

“哥!”一个洪亮的男声从半山腰传来,不一会儿,一个和丘吉差不多年纪,却矮了半个脑袋的瘦弱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丘吉身边,紧紧地拉住他的手臂。

男人看起来身体并不是很好,雨打湿了他的衣襟,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他顾不上歇口气,焦急地劝说:“哥,今天是林师父下葬的日子,不要闹事,我改天再陪你来祭奠,我们先回清心观好不好?”

丘吉嘴唇有些僵硬,他呆滞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的弟弟丘利,也只有见到这个人,他身上的锋芒才渐渐消退,暴露出一个柔软的自己,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的声音颤抖中带着一丝委屈:“阿利,我只是……想给我师父磕个头……”

丘吉的眼神散发着痛苦的光,他不知道该哀求谁,他只能把丘利当作支柱,希望他能明白。

“我知道……哥,我都知道的。”丘利确实是最了解他的那一个,只是他身体不太好,说了两句就开始咳嗽,“我们……咳咳……先回观里,今天真的……咳咳……不合时宜,你也不希望你师父灵魂得不到安息吧?”

丘吉低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只是脚步没有再往前一步,他痛苦地看向那座永远都到不了的墓碑,再没有反抗的意思。

细雨纷纷,渐渐夹杂着一些雪花,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小路变得无比湿滑,然而过了没一会儿,路就开始结上一层薄薄的白冰。

丘利掏出钥匙,对着红木门上的生锈了的锁摆弄了很久,而丘吉则静静站在一旁,盯着红木门旁边的木牌出神。

木牌上用草书写了几个字——清心观。

丘吉原本是白云村丘老树家的孩子,而丘利的爸爸丘堂便是丘老树的弟弟,所以丘吉和丘利是堂兄弟。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丘吉六岁的时候生了一种怪病,天天发烧不断,并且胸口无端端长出来一块鹰爪状的东西,丘老树四处求医,钱花了不少,却没有一点成效。

看着丘吉状态日渐不佳,即将命丧黄泉时,白云村来了位奇怪的道士。

当时这道士不过是村里某户人家请来做法事的,法事前坐在村头凉亭里和几个村里人闲聊,听闻丘老树的事以后,原本还带着柔和礼貌的微笑的道士,却突然严肃了起来,打听清楚丘老树的家庭住址以后就匆匆地起身离开了。

也就是那一天,丘老树在自家门口见到了这个道士。

这道士和别的道士不太一样,年纪看起来年轻不说,长得是格外出众,身上穿着深蓝色道服,打理得干干净净,一丝褶皱都没有,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笑,让人容易亲近,只是不能细看,细看之下,还是会觉得那笑容里藏着淡淡的疏离感。

道士自报家门,说来自于西边不远处的无人坡清心观,是抓鬼收妖的无生门的弟子,听闻丘老树儿子的事以后决定来看一看,兴许可以帮些忙。

丘老树本就已经绝望了,就剩给丘吉安排后事了,现在突然出现一个道士要给丘吉瞧病,丘老树虽然觉得离谱,但也不拒绝,把人领进堂屋,便进房间把丘吉抱了出来。

这是道士第一次和丘吉见面,那时候丘吉虽然六岁,可和别的六岁的男童不一样,个子都要矮一些,看起来不像六岁,倒像是个三四岁的。

一块小花被子把他裹得紧紧的,只露出来一个脑袋,虽然因为高烧脸蛋子红扑扑的,闭着眼睛没有什么生气,但白白胖胖,一身奶膘,长相及其清秀,让人一见就十分喜欢,看样子丘吉被丘老树养得很好。

道士撩开花被子,露出丘吉穿着的汗衫,扒开胸口的领子一看,果真见着一个红彤彤的鹰爪印记,远看就像是什么红铁烙上去的一样。

道士微微皱眉,心中了然,止不住地摇头叹气,说道:“无药可救,无药可救了……可惜了……估计今夜都熬不过了。”

丘老树一听这话,顿时泪花奔涌而出,虽然他做好了丘吉不治的准备,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时,无异于信念彻底崩塌了,他只能抱着丘吉止不住地哭,连求道士救救丘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道士心中哀愁,正欲从丘吉胸口处收回自己的手,却在那瞬间,大拇指突然被一阵滚烫覆盖,柔软的肌肤让道士微微一愣。

原本还死闭着眼睛的丘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大大的眼睛蒙上一层迷茫的雾气,他胖嘟嘟的小手也从花被子里挣脱出来,竟然轻轻捏住了道士的拇指。

随后,丘吉向道士露出了一个稚气的笑。

道士怔住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大手和小手之间热量来回传递,那种触感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个从没谋面的人的心灵。

道士明白了什么,也露出了会心地笑,看向丘老树时却换了副势在必得的神情,他说道:“大叔,我会救你的儿子的,无论如何都会救的。”

丘老树一听,顿时哭得更凶了,扑通一下就抱着丘吉跪了下来,不断地磕头,嘴里喊着:“谢谢!谢谢!只要道长救我的儿子,我愿意用我余下的所有寿命做交换!”

道士赶紧将人扶起来,耐心地安慰他:“不用你的寿命,我有我的办法,我一定会救他的。”

他又看了会儿丘吉,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丘老树回答得没有任何迟疑:“丘吉,吉利的吉。”

道士点头,微微一笑,伸手捏住丘吉胖嘟嘟的脸蛋子,温柔地呼唤:“小吉,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丘老树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丘吉却再一次伸出小手,没有任何犹豫地捏住了道士的拇指,并且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门檐上的水珠突然掉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丘吉的眼睛里。

丘吉眼前的回忆很快就消散了,林与之温柔的神情也彻底消失在黑夜和冰冷里。

随着啪的一声,丘利回头喊道:“门开了,哥,咱们进去吧。”

丘吉回过了神,微微点头。

清心观还是和五年前他离开时一模一样,青石板地砖,每一块都方方整整的,两栋一层瓦房拼接在一起,一栋没上锁,一眼就看得见大堂里的供奉的三清石像依次排列,分别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而右边上了锁的房子,则是丘吉和林与之生活居住的地方,他们平时吃饭,睡觉都是在那里。

丘利似乎对道观很熟悉,钥匙也都在他手里,他一边走到上了锁的那栋房子拿钥匙开门,一边念叨:“哥你离开以后,我时常来道观看望林师父,算是除你之外他比较信任的人,所以他临走时,把道观的钥匙都给我了。”

门太久没打开了,一阵灰尘扑面而来,惹得丘利旧疾又犯了,咳了好一会儿。

丘吉突然有些恍惚,那些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置,好像一下子就把他拉回了和林与之共同生活的日子,林与之悠然的背影仿佛就站在他面前。

他眼里开始泛着泪光,心里的酸涩随着外面的雨滴渐渐扩散。

五年前丘吉丢下林与之,离开清心观,五年来,不闻不问,所有的人都以为丘吉背信弃义,六亲不认,为林与之拼死救下这个徒弟感到不值。

然而只有丘吉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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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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