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红光刺目得像血。
丘吉的手指悬在【强制断开】按钮上方,屏幕里那张涕泗横流,被恐惧彻底扭曲的脸瞬间被掐灭。
黑暗只维持了一瞬,随即便被洪流般的弹幕淹没。
【丘天师见死不救?那个人都要死了!】
【收钱不办事的神棍!取关!】
【说好的玄门第一人呢?狗屁!】
【早说他是封建迷信,趁机敛财的骗子,你们还不信!】
丘吉,这个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被无数达官显贵簇拥着的“丘天师”,坐拥着数千万粉丝的玄学顶流,此刻坐在高档皮质沙发上,却感觉像坐在火海里。
他眉形英气而舒展,仿若山川的轮廓,眼眸锐利,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散发着金属质地的表,指针非常准确地指向下午四点。
距离师父死亡,还有十个小时。
丘吉抬头,亮如寒星的视线直直地盯着一旁的经纪人。
“订机票,最快一班,我要回白云村。”
“什……什么?”经纪人还沉浸在刚刚丘吉直接关闭直播间的恐慌中,想着明天该如何处理这个天师捅下的大篓子,猝不及防就被这句“回白云村”给干懵了。
“丘先生,杨老这活儿我可是早就已经接下来了,三百万的定金都收了,各大平台首页推荐位也锁死了,只需要让他配合我们在直播间演场戏就行,您现在违约,咱们得赔死。”
他话没完,丘吉已经迅速站起身,昂贵的西装外套带倒了桌上的玻璃水杯,啪地一声脆响,玻璃四分五裂,像突然袭来的电流一样刺得他头脑发晕,眼前瞬间发黑,随即便是一阵冰凉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师父要死了。”
经纪人愣了愣,看见丘吉脸上的表情拧成一团,冰冷得像个死人。
***
午夜十二点,丘吉赶到了清心观。
距离师父死亡,还有两个小时。
他的师父,是林与之,无生门最后一个道士。
五年前和师父那场激烈的争吵决裂以后,他负气出走,发誓绝不会再踏足清心观,五年了,他名利双收,整天陷在纸醉金迷中,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个冷冷清清的道观和里面的人彻底埋葬。
直到今天白天像往常一样直播时,脑海中突然像抽了筋一样灌进来一些陌生的画面,师父躺在棺木中,穿着平日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道袍,面容清俊却苍白如纸,并且眉尖,鼻尖,嘴唇都覆盖着一层诡异的薄霜,看起来惨白无暇。
时间正好当晚的凌晨两点。
是预兆,一种他与师父之间魂命相交的预兆。
那瞬间丘吉精心构造起来的繁华帝国因为这个死亡预兆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只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他必须救师父。
这座藏匿于白云村后面的道观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几十年了,此时笼罩在一片死寂中,明明是七月的盛夏,空气却冷得刺骨,呼吸都带着白雾。
踏进道观的时候,他的堂弟丘利正蹲在院子中间生碳火,一个简易的铁盆里垒起几根湿木,黑炭围着绕了一圈,他努力用打火机点燃那些湿木,却无事于补,急得他的汗尽数流下来,他无意识抬手一擦,脸上便留下了几道黑印子。
丘吉看着熟悉的院落,两个房子贴近,一个是他和师父曾经生活起居的堂屋,一个是他们每日上香供奉三清神像的道堂,院里角落那张石桌上还有一套崭新的茶具,茶杯中残留着师父未饮尽的冷茶。
丘利总算看见了门口的丘吉,眼中的焦虑与恐惧瞬间转化成一片炽热,他猛地站起身朝着丘吉奔过来,顶着那张花猫一样的脸说道:“哥!你总算回来了,我以为你生林师父的气,再也不见他了!”
他说着,眼中的泪花奔涌而出,看起来并不仅仅是因为丘吉回来而感动落泪,反倒像是遇到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师父呢?”
丘吉因为急切,完全没有一个当哥哥的模样,语气生硬直接,一连串的问题完全没有考虑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二十来岁,没有任何阅历的青年。
“我……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丘利的嘴唇发紫,微微颤抖,整个人陷入手足无措当中,“我只是想来看看林师父,却发现七月飘雪,观里地面全结冰了,林师父把自己关在堂屋里,怎么叫他都不开门,我想着先生火,让他……”
丘吉没耐心听丘利说完接下来的话,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发出的震动每一下都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刻不容缓。
他直接大步迈上左边堂屋的青石台阶,冰冷的风在身后呼啸,他的眼神越发深沉和黑暗,他手指握成拳,抬起在半空中微微犹豫了片刻,随后轻轻叩响,陈旧的老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师……”
话到嘴边,仿佛被水泥糊住一样哽住,丘吉想起五年前他对师父丢下的那句话……
“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是师徒了。”
如今,他以什么立场再叫对方为师父呢?
丘吉咽了咽,喉咙滚动,硬生生将这两个字吞了下去,再开口时已然是一句陌生又无比尊重的称呼:“林道长,我是丘吉。”
门背后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只有他胸腔里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五年不见,这次冒然回来,丘吉甚至没有做好任何面对师父的准备,他想,对方应该也是一样。
丘吉强压下所有的急切,挺直了脊背,独属于自己丘天师的气势涌了出来,他再次叩响木门,语气俨然变得冷硬和霸道。
“你不开的话,我就闯进去了。”
一旁的丘利不敢说话,却又担心丘吉真的生气直接破门而入,要知道林与之虽然面上总是随和谦逊,但骨子里也是个死板倔强的人,要是哥哥真的不顾及林师父的面子冲进去,师徒俩一定又是一阵激烈的争吵。
他好不容易盼回来三个人的团聚,绝不能再让这即将到来的幸福溜走,所以他做好了随时阻拦自己哥哥的举动。
然而就在丘吉已经急不可耐,打算强制推门而入时,丘利没来得及动身,堂屋内便传出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回去吧,不必再见了。”
口气和以前一样清润,优雅低醇,在静夜里听起来却像击玉般冰凉,如此简洁的一句话,却让丘吉瞬间置入冰窟。
指尖忽然一紧,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击溃,那种想要拼命救赎对方的心渐渐生出一丝怨恨,五年前明明是对方做错了,可为什么这五年来倒像是在惩罚他一样?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他一定遵守诺言,绝不踏足这方寸之地。
可手腕上富有规律的震动让丘吉很快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是回来吵架的。
“林道长,虽然我们师徒已经五年没见,可我六岁就跟在你身边,多多少少会对你的命理有所感应,我这次回来,也是感应到你可能有一场大灾劫,我想确认你是不是相安无事,确认了,我就离开。”
门沉默了一会后,回道:“我没事,费心了。”
指针指向凌晨一点,距离师父死亡,还有一个小时。
随后门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长到天空开始飘落一些冰冷的雪花,整个地面铺上一层薄薄的白绸,丘利的鼻子已经被冻得通红,丘吉才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伸手抚上门框,一阵道力顺着手臂传递到掌心,与林与之设定的禁锢产生对抗。
五年前或许他还不是师父的对手,可这五年,他在外面接触了太多流派,学了太多混杂的道术,他能肯定,师父已经无法再阻拦他了。
可就在他即将破除师父的禁术时,院门突然被闯开,涌进来一阵嘈杂的喧嚣。
“丘吉?你回来干什么?”
先踏进道观的是白云村的村长——田满,他的视线先在面色通红的丘利上扫视片刻,随后落在丘吉的身上,脸上的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讶异。
他身后十几个拿着锄头铁锹的村民也紧接着闯了进来,很快就将整个道观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田满的讶异很快转化成一片阴沉,整张脸像是压着雷,手里的拐杖不断敲打着清心观的青石板地砖,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在你和林与之已经断绝关系的份上,放你一马,赶紧离开白云村!”
丘吉脸色一沉,刚想质问他话中的意思,田满后面的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便给了他答案。
“他这次回来,不会也跟这个妖道练的邪术有关吧?”
“谁知道呢?什么时候不回来,偏偏在我们打算找他师父麻烦的时候回来,说不准他们是一伙的。”
“不管怎么样,这林与之练邪功,导致村子七月飘雪,整个白云村不得安宁,必须得把他赶走!”
“够了!”破碎的嘶吼制止了无端端的揣测。
已经被冻僵的丘利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义正言辞道:“林师父绝对不会练什么邪功,你们不要诬陷他,他只是生病了!”
人群里顿时产生一阵骚动,有人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声,传到丘吉耳朵里。
“怎么可能是生病?前几天我还看见他跑去果子林待了一天,那地方阴气这么重,一个学道的人跑去那里干什么?”
“就是啊,而且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村子里就一直飘雪,温度骤降,没准是林与之为了修炼,惹了阴灵了。”
“不能再让他继续留在村子里了,得把他赶走!”
丘利攥紧拳头,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人,还想再奋力解释,肩头却忽地一沉,丘吉冰冷阴戾的脸从他身边越过,径直挡在了他的前面,也挡在那扇紧闭的木门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是谁说的,林与之在练邪功?”
清寒的眸子泛冷,冷漠的眉峰弯起,平淡的神情突然生出一点凶厉。
迫人的气势让前排几个村民下意识缩了脖子,不过还是有几个胆子大的,仗着丘吉现在是家喻户晓的天师,一举一动都在媒体和公众的视野之下,晾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过人的举动,便气势汹汹地说道:“大家有目共睹,你就算是天师也没得说,难道你还想阻止我们进去?”
丘吉轻轻笑了,那原本冷硬的眉峰竟然诡异地带了些邪气,都说修道的人理应一脸正气,可丘吉的表情却和所谓的正气相差甚远,却和那阎王庙里的阎王像如出一辙。
“如果,我就是要阻止呢?”
站在后面的丘利神色僵住了几秒,怪异的视线锁定在自己哥哥的后背上,只觉得无比陌生,在他印象里,哥哥一直都是一个阳光开朗又极度随和的人,可这一刹那,面前这人的阴鸷之气却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呀!”田满啐了一口,回头道,“乡亲们,冲进去,把林与之赶出白云村!”
勇气瞬间压倒了众人对丘吉的畏惧,人群像炸了的马蜂窝,一股脑涌上来。
丘吉的眼神骤然结冰,身型一晃,几乎看不见影子,瞬间出现在冲在最前端的一个村民面前,对方只觉得眼前一花,左脸产生巨大的冲击力,下一秒,他就被扇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青石地板上,鼻子脸立刻起了青紫。
练了十几年道术,对付普通人,这巴掌不过是牛刀小试,但他的行为彻底点燃了众人的怒火。
“丘吉!你学了本事不驱鬼,倒来对付乡亲们,你算哪门子天师?乡亲们,他先动手的!别跟他客气!”
他们拎着锄头和铁锹带着离弃朝丘吉招呼过来,现在目标除了那扇门里的林与之,还有眼前这个自视清高的丘吉,师徒俩一个都不放过。
场面顿时失控。
整个过程丘吉始终抱着只格挡,不伤人的态度,但混乱中拳脚棍棒不长眼,闷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丘利站在外围心急如焚,可是又无能为力,只能嚎啕大哭,大声呼唤着丘吉的名字。
那个被丘吉扇飞摔在地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看着人群中轻松应付的丘吉,怒火中烧,一把拿起地上跟随他一起飞过来的锄头,凶神恶煞地朝着丘吉而去。
一声破空之声锐不可当,尖锐的锄刃极为精准地朝着丘吉的臂膀,好在关键时刻丘吉反手挡下了这一击,然而那锄头却擦着他的指骨而过,最后带起一阵血腥味。
彭,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丘利眼睁睁看着自己哥哥的食指被锄头剜去一半,掉在结冰的地上,与此同时,鲜血也一滴滴掉下来,晕染成一幅诡异的画。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被愤怒短暂蒙蔽了心智,做出伤人举动的村民,因为他们并不想伤人,只是想把师徒俩都赶走而已,现在事情严重了。
然而预料中的狂怒并没有出现,丘吉那双阴沉的瞳孔却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地上的断指,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他的裤脚。
随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弯腰,轻轻捡起了那枚断指,面无表情地……接了上去。
惊恐瞬间吞没了在场所有人,当他们看见那分明已经断裂的指骨最后又在丘吉手上完好无缺地活动起来时,爆发出了更大的骚动,有人吓得武器脱手,有人连连后退甚至瘫软在地。
“怪……怪物……”
“他是怪物吗?”
丘吉仿若听不见这些人的质疑,也忽视了他们脸上一副看异类的眼神,他只是用那只沾满了血的手,轻轻将自己的手表拨正,碎发底下冒着寒光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表上的指针。
距离师父死亡,最后一分钟。
他已然没有再犹豫,直接转身,用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再次抚上陈旧的老木门,那原本坚固而纹丝不动的门,在经过刚刚一系列的事情以后竟然松动了。
他眼神一凛,用力一掌推开了。
周围全是蜡烛,摆满了整个堂屋,火光被突然闯入的人惊扰到,摇曳不定,昏黄的光将那个落寞的背影渲染到了极致,如同一颗泛黄的竹,随着烛火飘荡。
可那里,已然没有任何生气了。
丘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走了两步便扑通一声跪了地,喉咙里那两个火烧一般滚烫的字没有任何阻碍地唤了出来。
“师父。”
他指尖颤抖,断指相接的地方依旧有鲜血不断渗出,可他忽视了所有的疼痛。
手腕上的震动突然消失,指针停在了凌晨两点的位置。
师父死了。
丘吉不敢置信地伸出血淋淋的指尖,可又在即将触及到师父肩头的那瞬间停了下来,像是害怕自己沾满尘世脏污的血污染师父圣洁的躯体,又像是对自己这五年来玩转名利场的虚浮之气感到恶心。
他猛地转到师父面前,却看见一张已经被冰霜覆盖得死死的脸,模样和他预知中一模一样,仿佛是梦境成真,那件熟悉的深蓝色道服此时却像是一个嘲讽,肆意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杀了师父?难道真的是师父练了邪术吗?不可能!
他麻木地擦掉自己额头上融化成水的雪花,留下一道红色的血迹,他的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一半则被暗夜深埋着。
那些站在门外的村民们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屋内的师徒,露出茫然的表情,直到看见丘吉的眼神从师父身上渐渐移动到他们身上,部分人才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恐惧。
那个人慢慢站了起来,紧抿着唇,双目开始渐渐赤红,阴鸷目色渗着寒意,气质忽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只有几个站在尾端的人感觉到了极致的压迫,颤抖着丢下手里的武器,朝着道观外跑。
“一定是你们,逼死了我师父……”
极度压抑的语气似乎令外面的雪花都悬停了,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等他们发现丘吉的偏执和病态时已经晚了,只见一阵红光乍现,最前端包括田满在内的几人头颅硬生生地被削去了一半!
时间凝固了 。
丘利傻傻地站在人群外围,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惨剧,飞溅的血在他眼中弥漫,将他彻底淹没了,他那个曾经有着向日葵一样灿烂的笑的哥哥,彻底不复存在。
嘈杂、挣扎、痛苦、扭曲……和轰鸣声融在一起,在这个破旧的小道观内无限放大。
丘吉踏出清心观时,外面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脚印留下的地方剩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的身后,无数的断肢残臂交相辉映,红白相间,只有丘利跪坐血地中央,仿佛失了智。
无人坡的天太低了,压得丘吉喘不过气,他站在坡顶,低头望着深不见底的山崖底,白云村星星点点的灯火离他越来越远。
嗡——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一条经纪人发来的消息。
【杨老解约了,我对你已经失望,咱们合作关系到此结束,违约金你看着办吧!】
丘吉偏头看着屏幕上的字,却因为血迹太多没看全,不过他懒得擦,关了机重新揣进兜里。
凌晨四点,他从坡顶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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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跪阴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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