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跪阴仙(8)

林与之刚陷入沉思,还没来得及开口,内室方向猛地爆出一阵刺耳的尖叫,紧随其后是东西被疯狂打翻摔碎的声音。

师徒俩脸色骤变,拔腿就朝内室冲去。

堵在里面的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惨叫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逃出来四散奔逃。

丘吉费劲地挤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内室的地上,墙上溅满了大片大片的鲜血,活脱脱一个凶案现场。

田壮趴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嚎叫,他的一条手臂竟被硬生生扯断,血淋淋地甩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田满则抱着脑袋蜷缩在墙角,抖得像筛糠一样。

更可怖的是田壮的老婆小珍。

她弓着背站在床上,全身戒备,布满脓疮的脸上五官模糊不清,多处皮肤撕裂,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令人作呕的小孔洞。

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她那高高隆起的孕肚下方,赫然探出了一只婴儿的小手,随着她身体的轻微晃动,那只小手也跟着微微摇摆。

丘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状态,和陈癫子简直如出一辙!

小珍那布满烂疮的眼睛死死盯住田壮断臂处涌出的鲜血,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嚎,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田壮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横流,几乎要闭眼等死。

然而眼前只是一花,下,体传来一阵剧痛,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像麻袋一样被踹到了墙角。

丘吉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光晕前,逆光的身影看不清表情,语气冷得掉渣:“不是这身道服,老子真懒得管你死活。”

田壮疼得眼泪更汹涌了,抱着流血不止的断臂,声音都变了调:“那你踢哪不好,非得往裆踹啊!”

门口的林与之也没闲着。

他背手而立,眼神冷得像结了冰,身体纹丝不动,几张不起眼的黄纸却嗖地从他身后窜出,在空中瞬间化作一张金光流溢的大网,将床上扑腾的小珍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里面。

田满连滚带爬地扑到林与之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林师父!救救我们!”

林与之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我需要知道原因。”

“什……什么原因?”田满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还支支吾吾。

林与之无奈地摇头,干脆利落地对丘吉下令:“小吉,收网,走人。”

丘吉立刻眉开眼笑:“得令,师父!” 作势就要去收拢那金网。

田满这下真慌了,一把死死抓住林与之的裤腿,噗通跪倒,哀嚎起来:“别……别走!我说!我都说!”

丘吉瞬间泄了气,无趣地撇撇嘴,随便找了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去,结果那凳子腿咔嚓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碾在田壮完好的那只胳膊上。

田壮疼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喉咙里嗬嗬作响,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丘吉慢悠悠地挪开凳子腿,嫌弃地嘀咕:“啧,你这胳膊也够背的,专往残废上凑。”

棚里剩下的人本就不多,被这接二连三的恐怖场面吓得连滚带爬跑了个精光,空荡荡的灵棚里,只剩下当事人和师徒俩。

田满看着地上嚎叫的儿子,再看看网里嘶吼的儿媳,终于绝望了,明白事情彻底捂不住了。

“林师父……”田满瘫坐在地上,声音沙哑,“您也知道,我田家……在白云村也算有头有脸。我这村长也当了多年,可……可就是没个带把的孙子,这根香火,它续不上啊……”

原来田壮是独苗,田霜是他唯一的妹妹。

田满骨子里重男轻女到极点,所有的指望都押在了儿子田壮身上。

田壮成了家,田满唯一的念想就是让儿媳妇赶紧生个大胖孙子。可偏偏老天捉弄人,无论田壮娶谁,生下来的都是丫头片子。

田满急了,认定是儿媳的肚子不争气,逼着田壮离婚再娶,找能生儿子的女人。

田壮就是个没主意的爸宝男,老爹说啥是啥,真就把老婆离了,几个女儿也像甩包袱一样丢给了前妻。

田霜思想新派,对父亲和哥哥做的这种混账事痛恨不已,几次三番和他们闹,结果每次都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作用。

后来田壮又连娶了几个老婆,结果还是一样,没儿子。

直到娶了这个余小珍,事情似乎才有了转机。

“果子林里……有位神仙。”

田满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病态的虔诚,声音也压低,变得神神秘秘。

“村里的老一辈人都说,这位神仙灵得很,能实现心愿,我本来是不信的,可……那个王大峰,他老子王建去了趟果子林回来,家里突然就发了,王大峰也跟换了个人似的,胆子大得吓人,这由不得人不信……”

“所以……我也去了。”

果子林在村西南那片老林子深处,村里懂点门道的都说,那地方风水和别处不一样,阴气重得很,连砍柴的都绕着走。

可那时候的田满,早被抱孙子的念头烧昏了头,哪还管什么阴地阳地的?

夏天本该闷热,可刚一踏入果子林范围,一股刺骨的寒气就扑面而来,脚下踩着的地面,竟然结了薄薄一层冰碴子。

“爸,这什么阴仙……靠谱吗?” 田壮扶着大肚子的老婆小珍,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生怕脚下打滑。

田满走得气喘吁吁,抬头一看,那条通向山顶的石阶又陡又长,蜿蜒消失在雾气里,根本望不到头。

“废话!”田满没好气地骂,“王建那穷酸都能转运,还能有假?别跟我扯什么运气,老子不信那一套!”

田壮只穿了件单衣,被这阴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忍不住嘀咕:“可……神仙不都在敞亮地方吗?这地儿鬼气森森的……”

“你懂个屁!”田满粗暴打断,“神仙也有住清净地的,少啰嗦,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田壮脖子一缩:“想……想啊。”

“那就麻利点爬。王建交待了,午夜十二点前,必须赶到山顶。”

死寂的林子深处,只剩他们仨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空旷刺耳。

不知爬了多久,田满突然感觉脸上一湿,抬头看时,周遭已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浓白雾气笼罩,眼前的石阶都模糊了。

更诡异的是,那刺骨的寒风里,竟然卷来许多白色的纸钱,翻飞着擦过他们的身体。

一股浓烈的,像是积年老坟散发出的腐烂气味,顺着风直往鼻孔里钻。

田满恶心得连忙捂住了口鼻。

田壮更害怕了,声音直发颤:“爸……这看着不像神仙,邪乎啊……”

“闭嘴!”田满不耐烦地呵斥。

看到这雾和纸钱,他非但不觉得恐怖,反而像得了某种印证,脸上闪过激动。

他用力拍打了两下衣服下摆,竟然面对着那无休无止的石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建说了,见到雾和纸钱,说明快到了,得一步一叩首爬上去,小珍有孕身子不方便,你跟我跪。”

田壮心里再发毛,看他爹这副笃定的样子,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父子俩就这么在冰冷的石阶上,对着前方模糊不清的山顶方向,开始了充满荒诞感的磕头爬行。

雾越来越浓,真假难辨,他们俯身磕头的身影在雾气中起起伏伏。

仿佛正是这种卑微的祈求,才能引动那栖身于此的东西——

阴仙。

不知爬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小珍虚弱又惊喜的呼声:“到了,到了,爸!”

田满心头猛地一跳,强撑着抬头望去,浓雾的尽头,石阶的最高处,隐约可见一座孤零零的凉亭,突兀地立在密林之中。

几缕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亭顶上,更显此处幽深莫测。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一直呼啸的阴风都诡异地停了下来,漫天飞舞的白纸钱失去了支撑,纷纷扬扬撒落一地。

三人终于连滚带爬地进了凉亭,早已累得气喘如牛,站都站不直。

田满让小珍靠着冰凉的柱子喘口气,自己则揉着酸痛的膝盖和腰背,绕着不大的亭子焦躁地转了一圈。

“怪事了,”他皱紧眉头,满脸疑惑,“王建明明说到了凉亭就行……那阴仙在哪儿呢?”

“爸……会不会是咱们走岔了?”田壮的声音发虚。

“不可能!”田满斩钉截铁地否认,“我照着王建说的每一步走的,绝不会错!”

他刚踱到田壮和小珍身边,还没抱怨出声。

“咔嚓——!”

毫无征兆的,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浓雾笼罩的夜空,紧接着是炸雷般的巨响,亭内三人瞬间被吓得面无人色。

小珍更是发出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尖叫,一头扎进田壮怀里抖个不停。

“叫什么叫?”田满惊魂未定地骂骂咧咧,“打雷而已。估计要下雨……”

他话音未落,目光却猛地凝固了。

在那道惨烈的电光一闪而逝的黑暗间歇里,他隐约看到对面,凉亭的阴影深处,似乎多了一个端坐的身影。

田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揉揉眼睛,怀疑是疲劳过度花了眼。

下一道电光瞬间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凉亭。

那个身影,清晰无比地印在了田满的瞳孔里——就在他们正对面!

那个东西坐得笔直僵硬,像一个被人遗弃在角落的布偶。

头上戴着一个用破烂油布胡乱糊成的巨大斗笠,低垂着,脸完全隐藏在帽檐的阴影里。

身上却穿着一件极其鲜艳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亮蓝色长袖衣服,下摆像女人穿的长裙,一直垂到地面,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双脚。

这个东西一出现,那股令人作呕的浓重腐臭味,瞬间加倍涌来。

田壮和小珍被熏得差点窒息,死死捂住口鼻。

田满却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对着那人狠命磕头,脑袋砸在石砖上砰砰作响。

“阴仙大人在上,凡人田满,带儿子儿媳田壮、余小珍,诚心诚意来拜见您老了,求您大发慈悲啊!”

田壮见父亲如此,也赶紧拉着几乎吓瘫的小珍一起跪下磕头。

对面那人影纹丝不动,只是沉默地坐着,仿佛在静静欣赏他们这场卑微的闹剧。

田满磕头时,眼角余光下意识扫过那东西被蓝布长裙覆盖的下身。

奇怪的是,裙摆下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像是彻底融入了背后的石柱阴影。

他只当是光线太暗,没再多想。

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后,田满额头都红了,他保持着跪姿,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阴仙大人,我是白云村的村长田满,听说您神通广大,有求必应,这才斗胆来求您,为我田家续上香火……让我儿媳妇小珍,这一胎生个大胖孙子吧。”

田满的话音刚落,对面那斗笠下,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

这笑声极其空洞飘忽,像隔着幽深的山谷传来,带着一种尖锐刺耳的童音质感,完全不像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声音。

反而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毫无感情地模仿大笑。

诡异的笑声钻进耳膜,让人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田满心头那点激动的火苗瞬间被浇熄了半截,恐惧感重新升起,他把头埋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贴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要求愿……”

一个沙哑古怪,仿佛由两个人声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声音响起,一个是尖锐扭曲的童声,一个是干瘪撕裂的老妪嗓音。

这两种声线交织着,在隆隆雷声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需答我三问。”

田满只觉得心脏都揪紧了,哪敢有丝毫犹豫,立刻颤声应和:“是是是,阴仙大人您尽管问,田满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第一,尔等……生辰八字。”那双重诡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

田满虽然心里纳闷神仙为啥要查户口,但到了这步,哪还有退路?他忙不迭地将三人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

“我田满,辛亥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儿子田壮,癸酉年农历十月廿一,儿媳妇余小珍,乙亥年农历三月初九。”

“嗯……” 那东西发出一个短促模糊的音节,身子依然像石雕般纹丝未动。

“第二……所求何愿?” 声音依旧是那种令人牙酸的混合调。

“求子。求我儿媳妇肚子里是个男娃,给田家续上香火!” 田满几乎是吼出来的,满怀最后一丝希望。

“……嗯。” 又一声含混的鼻音。

“第三……” 当念到第三个问题时,那东西的声音罕见地停顿了,拖长了调子,陷入了沉默。

凉亭里只剩下远处的闷雷声和浓雾中水滴落下的“嗒嗒”声。

田满,田壮和小珍三人额头贴地,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听说过,很多神仙脾气古怪,不喜凡人窥视其容,因此谁都不敢抬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这该死的第三个问题却迟迟不来。

田满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焦躁如同蚂蚁般啃噬着他的神经。又等了一会儿,那死寂依旧,田满实在忍不住了。

他终于按捺不住,极轻微地抬起了头……

就在此时!

“轰!”

又一道惨白到极致的巨大闪电撕裂长空,瞬间将整个凉亭照得亮如白昼。

那强烈的光线,也无情地驱散了斗笠下方浓重的阴影……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炽白强光,田满终于看清了斗笠之下的脸。

那是他此生从未想象过,也永远无法忘记的,足以摧毁任何理智的恐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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