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1 十块金饼

长安城,安善坊。

小仆人一手搀扶着酒醉的主人,一手攥着灯笼。两人皆是身歪影斜、步履凌乱。

好不容易上了二楼,小仆人费力的将主人扶到床上。刚想要为主人宽衣铺床,谁知主人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我、我不睡觉,”陈其年的舌头都僵了,半是耍酒疯般的命令道:“去、去烧水,我要沐浴。”

“可是主人,楼下、楼下还有……”

小仆人并非不想服侍酒醉的主人入浴,只是因为今夜家中有贵客。

这贵客一是贵在其自身的官职,二是贵在他是主人的恩人。

昨天主母就特意叮嘱他,今日晚间的筵席要伺候周到,可此时只留主母与那贵客两人在一楼的厅中,他一个小仆人也是觉得不妥的很。

“不打紧,嗝……”陈其年打着酒嗝,一脸莫名其妙的笑意,“休要小瞧你家主母。懒皮子,快去烧水、快去!”

看到主人喜怒无常、张牙舞爪,小仆人怕挨打,只好讷讷的退出卧房,去浴房做准备。

耳听得廊上渐无声息,原本醉眼迷离、形态萎靡的陈其年,一骨碌身坐了起来。

适才席间,他酒过三巡竟然是在装醉!

“唉……”

陈其年长舒一口气,不知是做戏折腾累了,还是忧心他与娘子杏娘此番计策可否成功。

接连吞下三杯冷茶后,双眼通红的陈其年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记不痛不痒的耳光。

“差点儿心软、差点儿心软哟。”

今夜他与娘子要算计的甄子廷,是他的竹马、是在破产边缘拉了他一把的恩人、也是将杏娘介绍给他做填房的媒人。

但是,这种种情义再深再重,都抵不过十块金饼在唯利是图、薄情寡义之徒心中的份量。

陈其年是长安城土生土长的人,双亲靠经营一家饼肆过活。

大唐上下,尤其是长安城的人,无论王侯达官还是平头百姓,都爱吃胡饼。

因此,有着一手好手艺的陈氏老夫妇,生意好到——不仅他们一家三口吃饱穿暖,还有些闲钱接济接济隔壁甄家的孤儿寡妇。

年龄边上边下的陈其年和甄子廷便是因为陈老夫妇的这份善心成为了自小亲密的竹马。

只是老两口日日行善,如今看来却并未结出什么善果。

由于陈氏老夫妻就陈其年这么一个孩子,经年的娇生惯养之下,他不仅好吃懒做还手高眼低。

老夫妻先后辞世,原本红火的饼肆,因为陈其年的懒惰和黑心,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就倒闭了。

就算如此,陈其年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商业奇才。

倒腾瓜果、贩卖口脂……市井流行什么他就跟风,可别人能挣个盆满钵满,他却是卖什么赔什么,赔到最后就连给病妻买药的钱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发妻在痛苦与饥饿中撒手人寰。

眼看着陈其年卖了老宅,就要在寒冬腊月来临之际流落街头,他这一派惨状,恰被甄家的一位老仆人目睹。

“你怕不是老眼昏花、认错了人吧?”

甄老夫人听了老仆人的描述,一时之间难以相信。

“老奴一见之下也是不信,特意向一些还认得的老街坊打听了,就是陈家小郎。”

于是,老仆人将他打听来的关于陈家饼肆的兴衰过往全都讲了一遍。

甄老夫人是位明事理重情义的女子,再念己陈家对自己母子的恩情,除了唏嘘不已,竟落下了怜惜陈其年的泪水。

就在此时,甄子廷忙完公廨的事务回到家中。

说起甄子廷这人,长相俊秀、气质清冷,虽才学不浅,但他的真实人品正应了一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只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孝顺母亲。

他最见不得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母亲悲伤,慌忙脱了裘氅,半跪在母亲膝前询问: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甄老夫人拭去泪水,笑着将儿子扶起来。

“不对。无缘无故母亲怎会落泪?是我那妻子有怠慢还是仆人们不尽心,又或是儿子我哪里做的不好伤了您的心?”

甄老夫人连连摆头否认,最后长吁短叹的将陈其年的事情叙述一番。

一听母亲原来是爱心泛滥,甄子廷的情绪和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想来那陈小郎君与你还是同岁。老身记忆中那孩子生的甚是乖巧精致、陈家兄嫂更是良善之人,怎么竟弄了个这样的下场?”

甄子廷不是不记得陈家和陈其年。

幼年间,若不是陈老夫妇的胡饼、陈其年的旧衣服,还有偶尔替他挡下里坊间一些坏孩子的拳头,他是捱不到科举中第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

如今小陈他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家寡人对自己又有啥用处呢?

甄子廷正这样想着,只听母亲又说道:

“正所谓知恩图报。儿啊,如今咱家虽够不得多么显赫,救他于贫寒中当是不难。你看你哪日得闲是不是送些衣裳碳火去,眼看就要下雪了。”

“是,母亲。儿子这就派仆人去料理。”

“不行不行,就算你公务再忙也得亲自去。你去看看,一来是礼仪周全,二来我不信下人言,须儿你告诉我陈小郎君的境况,我心里才能有个计较。”

甄老夫人疾言厉色,甄子廷心中再不乐意,也没有办法,叮嘱仆人准备好物什,准备第二天去安善坊“探访”陈其年。

第二天下了值,甄子廷刚刚走出公廨,迎面就看到了他的同门师兄、在工部任职的岑知问。

“好巧好巧,我正是来找你去喝酒的,不想这就碰上了。”

甄子廷一听,面露难色,在岑知问的询问下说了自己不能应邀的缘由。

岑知问听后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说道:“安善坊啊……你可知道,中书舍人郑法竺的岳丈范老就住在安善坊?”

“安善坊?我怎么记得是在乐游原一带呢?”

“巧了不是。刘可贞不在长安住了,他的宅子上个月典卖给了范老,还是我妻弟从中促成的。”

“刘可贞?这名字好生耳熟……”

“嗨,你啊,亏得老师还夸你有半面不忘之能。刘氏之妻、那位眉心天生梅花记的娘子,还不是你推荐给‘花鸟使’白内宦的?”

甄子廷是真不记得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中书舍人郑法竺”。

郑法竺乃崔相爷的得力干将之一。他的为人与其岳丈一样,忠正刚义,特别青睐并愿意结交仁德之士。

甄子廷外放回京,虽有才学与政绩在身,但他出身寒门,若是不多攀不上几个朝中显贵、怕是在长安城也就是混个中流。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哎呀无所谓了……到是师兄提及范老之事,可还得帮小弟我参详参详……”

于是甄子廷在岑知问的帮助下,一顿华丽运作,在郑法竺和他的老丈人范老面前上演了一出“不忘初心、衔环报恩”的热闹戏码。

折腾下来,不仅甄子廷得偿所愿,陈其年更是一举迎来咸鱼翻身的新局面。

一开始,甄子廷只是为了在郑法竺面前凹人设,才几次三番的周济陈其年。却不想,两人来往之下发现小时候能玩的一起是有原因的——他们就是投脾气!

陈其年摆脱了差点儿成为丐帮初袋弟子的窘境后,拿着老爹老娘善念的投资回报,经商的头脑终于开了窍。小赚几笔后,让金主爸爸甄子廷也尝到了甜头。

年初来了一**斯商人,陈其年动了与他们去西域走一遭的想法,但是本钱吃紧。甄子廷念在他眼都不眨的接盘了岑知问无法娶进家的私娼杏娘的“义举”上,大手一挥,借给陈其年十块金饼。

还别说,重新做人之后的陈其年宛若陶朱公附体,小半年下来,带着五倍的收益回到了长安城。

杏娘自从嫁给陈其年,洗去风尘气,两人小日子过得俨然一对贤伉俪,对财富的贪恋更是高度同频。

“哎呀,郎君呀,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么多金银,都是你这次挣的呀?”

看着杏娘惊喜又崇拜的模样,陈其年得意之下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可不是嘛。不过,那十块金饼是要还给子廷兄的本钱。”

“什么?”

一听这话,杏娘一张俊脸立马垮了下来。

“就这么十块金饼,居然还得还给他。那、那这些银铤也不全都是咱的喽?”

“哎呀,老规矩嘛……”

“切,凭什么嘛,辛苦的是你、卖命的也是你,他倒好,手不沾水的就要分去我们大半财物,哼……”

气鼓鼓的杏娘更显得娇俏可人,陈其年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大手不安分的在她胸前胡摸乱揉,“我也不想给他呀。”

“既然如此,就想个办法别给嘛……”

“办法?什么办法呢?”

陈其年在杏娘的启发下,还真就动了借钱不还的心思。

寻思了寻思,他低头看看怀中已经媚眼迷离、汁水盈庭的杏娘,于是舔着她的耳垂说:“我有个办法。明日或是后日,以还钱为由请他来家中饮酒。席间我借口离开,你便拿出手段勾引于他,待他把持不住,欲要与你行事之时,你就马上翻脸、务必大声叫嚷、踢凳子掀桌子,这样我可以带着小仆人踹门进来,抓他个现行。他是读书人,又在朝廷中作官,轻侮义弟之妻,这种不才之事若是被郑舍人知道了还了得。”

“不愧是郎君你,真是坏死了……”杏娘颤声说道,“后天请他来吧,明日小仆人不在。等他回来,也好多一个人证……”

甄子廷这日本无瑕来陈其年的宅子饮酒。

这厮光是攀上了郑法竺还嫌不够,上下左右钻营了一番,居然成了某位宗室贵女的情夫。

说是情夫,除了在喝茶、看戏的时候摸过几回手以外,都两个多月了,他一次爬床的机会都没捞着。

昨天贵女府上的人通知他,让他明天入府,甄子廷差点儿兴奋的跳脚。

据他所知,只要入府,那就是要巫山**会了。

虽然对自己的相貌谈吐很有信心,可是鏖战床笫,他有些担心无法一次就征服阅人无数的贵女,故而托相好的道士搞到了雌雄一对秘丹。

却不料,这天中午,他又被通知幽会取消了。失望懊恼之余,他接到了陈其年的邀请。

“啧,按说其年在西域混迹许久,怎么这酒量越来越差了?”

甄子廷看着陈其年东摇西晃的背影,嘲笑道。

“别管他了,”杏娘嗤笑一声,竟伸手抚上甄子廷的下巴,轻轻的将他的脸掰过来,“咱们继续喝。”

两人四目相对,甄子廷一下子就被杏娘眸中的媚色迷住了。

他喝下了杏娘递到嘴边的一盏酒,不怀好意的试探道:“就只是这么喝吗?”

杏娘往前挪了挪,胸前一双软柔紧紧贴在了甄子廷的胳膊上。

“兄长见多识广,还请教教杏娘,这酒……还能怎么喝呀?”

杏娘一边说,一边在他胳膊上磨蹭。

甄子廷心中暗骂了一声“浪蹄子”,却是格外受用。

杏娘姿容娇俏,因为受过专门的调教,撩拨起目标来更有一番风情。

她跟在岑知问身边时甄子廷就馋过她的身子,只因不敢开罪岑知问,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今晚可就不同了。

这几年里,甄子廷因为帮助陈其年翻了身,再加上商人的地位在大唐本就无法与官员比肩,造就了他对这位义弟的心理优势。何况今天心心念念的一场艳遇落空了,杏娘只几个媚眼儿,甄子廷就感觉丹田里火烧火燎的闹腾。

甄子廷冷不丁的撤下支在桌面上的胳膊肘,杏娘惊呼一声便落在了他的怀中。

“还用我教?自然是喝几个皮杯儿才解渴呀。”

杏娘嬉笑几声,伸手去拿小酒壶。

“哎呀,空了。柜里还有上好的烧春,待奴取来。”

“不用,我去拿。”

甄子廷多次造访,对这厅内的陈设一清二楚。

他走到柜子前,趁着身体挡住杏娘视线的机会,将一粒小药丸轻轻的投入酒壶中,然后又火速吞下了另一粒药丸。

“玄玄子这宝贝丹药灵不灵,今日就拿这个小妇人验证验证。”

揣着满腹的坏心思,甄子廷回到桌旁又将杏娘揽在怀里,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嘴对嘴的喂上了酒。

不出几回,甄子廷注意到杏娘起了兴趣。

他这小弟妹,杏眼迷离、双颊飞红,挺着脊背去解肚兜的银钩钩,另一只手竟在甄子廷的小腹上一下紧似一下的探索,恨不得一着擒龙。

甄子廷心里这个美。

他将杏娘抱到一旁的胡床上,急火火的除去两人身上碍事的衣物,扑上去就开始舞弄起来。

杏娘浑身酥麻之际,不由的发出千娇百媚、哼哼唧唧的声音来;双脚好像蜘蛛做网一般一伸一缩,踢踏的床栏作响不止。

由是,这声响引起了下楼提热水的小仆人的注意。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往里一瞧——瞬间羞了个大红脸,反应过来后冲去楼上报告主人。

陈其年倚在窗边听动静,正在纳闷杏娘怎么还不依计行事的时候,小仆人冲了进来。

“主、主人,不好了,您快下去看看吧?”

“怎么了?出啥事了?”

小仆人涨红了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这……哎呀,总之您快去看看吧,总之是出大事了!”

“得得得,瞧你这脓包形,我去看看……”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下楼,朝厅堂走去。

小仆人怕尴尬,到了楼下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陈其年后面。

陈其年心里有鬼,他走到门前并没有马上推门进去,而是探着脑袋想先看看情况。

就在他的脸刚要贴上门缝的时候,整个人被从屋内袭来的一阵劲风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破门而出,撞在他身上的力度极其大、生生将他撞出去有一丈远。

陈其年忍着巨痛抬脸去看,将挂在墙头的白影看了个闷真。

那是一个一身缟素、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五官许是不错的,眉心处一点血似的红梅甚是夺目。

“啊……杀、杀人了……杀人了!”

小仆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让陈其年彻底回神。

他向前跪爬几步,往屋里去看。

只见杏娘瘫在床上不知死活。

甄子廷仰在地上,赤身**,心口处一个大窟窿、正汩汩的冒着鲜血。

陈其年大张着嘴,机械性的往墙上回望。

墙上的白衣女人似乎笑了一声,一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主、主主主……人,”小仆人连跪带爬的凑过来,一个劲儿的摇晃他,“怎么办呀、死、死人了……”

陈其年依旧呆愣愣的看着墙头,讷讷的说:“十块金饼……不用还了。”

开元年间,唐玄宗为了充实后宫,特地设立了一个官职,叫“花鸟使”。花鸟使们表面上的任务是选“良家女”嫁给皇上和皇子们,实际上,只要女子长相美艳,无论门第,不分贵贱,都有可能被强行选入宫中。

元稹有诗言道:醉酣直入卿士家,闺闱不得偷回避。良人顾妾心死别,小女呼爷血垂泪。十中有一得更衣,永配深宫作宫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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