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旧人

“……”

一时间,萧九矜似乎看见皇后脸上的微笑凝滞了一瞬,她拿起杯盏抿了口茶,却没有答话。

头顶的梧桐枝仅有翠绿嫩芽却无繁茂枝叶,春风刮过,也无一点响声。

萧九矜晃了晃茶杯令茶沫散去,随即再次抬头望向眼前雍容的皇后娘娘:“娘娘您既想与我合作,总该表现出诚意。”

“你想知道多少。”皇后目光沉沉,问。

萧九矜一哂:“那要看皇后娘娘愿告诉女儿多少、愿与女儿合作的诚意又有多少了。”

她看着皇后,笑眼盈盈;皇后若是愿意将所知全数相告,那她也会对如今宫里的局势更清楚几分、能看看如今皇后对皇帝的态度。

皇后怔忡良久,望向萧九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也多了几分释然。

她轻轻叹了口气,最终对上萧九矜平静的目光:“你母亲,是容郡燕家的女儿。”

“你的祖父是正七品的知县,家中仅有一妻、亦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先帝在位时的最后一次秀女大选,你的母亲正值金钗之年……这年龄本是不必参与选秀,可那时大臣中适龄的女子不多又要为各位成年的皇子选妃,先帝便放宽了入选的年龄限制。”

“——你的母亲也因此被先帝选上,入了宫。”

萧九矜张了张口,有些不解:“当初尚未娶妻纳妾的皇子不是有好几位么?按皇后娘娘您这么说,我母亲的家世虽不算高,可按她的年纪,做个皇子侧妃也未必不可。”

“为何她最后却入了宫?”

萧九矜看向皇后问道。

皇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认的爽快,先前一副委婉不信吾的模样,如今也不怀疑吾是否在骗你。”

“九矜自是信皇后娘娘的。”萧九矜笑道

——她知道皇后所说应是句句属实。

先前她便觉得那燕统领的名字十分奇怪,如今知晓了母亲便是“燕”姓,许多疑惑倒是解开了;若是亲近,仆随主姓实际并不少见。

更何况“燕乙”这个名字,比起姓名,更像是某种代称。

“你问为何你母亲当初会进宫……那时我还刚嫁给当今不久,对于先帝的后宫之事也并不了解。”

皇后缓缓说道。

“不过就之后我知道的部分来说,恐怕是因为在那赏花宴上有两位势盛的皇子对你母亲动心了吧。”

萧九矜一怔。

霎时间,鸡皮疙瘩爬上了她的后背;即便皇后娘娘还没有往后说什么,她却已想到了可怖之处。

而皇后见她神色有异,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我深居后宅,规矩本分的当这个‘皇子妃’。我与陛下虽有情谊,可我深知他要的是这天下;哪怕他有情,日后的‘皇帝’也总是无情的。”

“因此我只是好好为他打理好后宅的一切,亦从不与其他女人争风吃醋。他常常出入宫闱,但我从不愿陪同;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我也亦不关心——因着我知道,他当初选妃时要的便是完美的妻子,如今要的更是完美的皇后。”

“但无人是完美的,更何况那时的我还不过二八年华,也是初当这皇子妃。只是我始终离他远了些,他便觉不出我的错处来。”

皇后深深地望了萧九矜一眼,似不仅是在说那旧人旧事。

“所以,当今在先帝那时便与我母亲……?”

如今萧九矜也无暇去听皇后的言外之意,径直问道。

皇后摇头:“只是猜测。”

“不过那时,他应只是远处看看而已,做不得什么。你不了解先帝,先帝御下严苛又看人极准,若他们那时便有首尾,凭先帝对后宫的掌控程度,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萧九矜默了默,垂下了头,神色莫测。

“你在想什么?”

皇后见她无言,竟出声反问道。

“……九矜只是在想,究竟是何种原因,才让已是后妃的她愿与当今苟合。”萧九矜轻声说。

皇后轻笑,眼角一弯:“你倒是清醒。”

“清醒什么?”萧九矜不解。“世间万事总有来源,后妃与皇子苟合总该有个缘由才是。”

皇后笑着摇头:“我是说……若是换作以薇,肯定是觉着他们真心相爱了。”

“不过你倒是没想错……你可知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案子?是当初几位皇子夺权,相互检举揭发的贪污案。”

萧九矜眸光微动,却是道:“不知。这与我母亲家里,可是有什么关系?”

“你的祖父,曾是那位被检举的官员的老师。”

皇后敛下笑容,淡声说道。

“不知你家族人是否还有人在人世,但当初他们或被流放、或被充军,亡者定也是十之**。此案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你如今知道了身世,也不要抱有寻回亲人的念头。”

萧九矜“嗯”了声,答应下来。

燕乙说的“三十二年前落难”恐怕便是那案子了;至于母亲与如今的皇帝……

萧九矜心下了然,开口:“那当今圣上可是答应了什么?比如……若她从了他,便免去祖父流刑?”

皇后赞赏地点了点头,微微笑笑:“若当初是你,定不会上当了。”

东风拂乱旧事,萧九矜看向四周,高高的宫墙与金色的琉璃瓦,看着华美,却将这里与“外面”彻底隔绝了起来。

透过那雕栏玉砌、亭台楼榭,萧九矜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前的母亲,许久沉默。

“或许也不是‘上当’。”她垂下了眼。

据皇后所言,祖父是进士,而秀女进宫也是要被考校诗书的;或许母亲也并不是不知道要这“特赦”是否艰难。

但也不是天真,若皇帝想,这承诺也算简单便能做到。

萧九矜抬眸:“或许只是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相信帝王的话好歹有个希望,毕竟事情也不会再变得更糟。

罪臣之女、先帝弃妃,亲人离散或再无相见之日。

皇后猜的不对——萧九矜想。若换作是她,若真走投无路只剩性命、靠自己再没有翻盘的可能。

她或许也会做出母亲当初的选择。

更别说,按年份来算当初的祖父已然年迈;流放边乡的每一日,都是在消磨着他的生命。

没有许多时间容她犹豫。

“……”

听了萧九矜的答话,皇后久久不语。

萧九矜忽的抬头,望进她的双眼:“若换作娘娘,会如何选?”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皇后一愣,反应过来后,她便也笑了。

“小九,你越界了。”她道。

萧九矜抿唇道了声抱歉,见眼前人依旧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梧桐枝头雏鸟鸣叫,碧蓝苍穹日光乍泄。

“皇后娘娘,若无其他事,九矜便先告退了。”

萧九矜露出得体的浅笑,温声道。

皇后点点头表示知晓,萧九矜便起身行了个礼,向宫外走去。

身后,皇后还望着她的背影,只是她无法察觉。

桌旁火炉里的炭火不知何时已灭了,茶壶中的水,亦早已便凉。

踏出坤宁宫的宫门,萧九矜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事实上今日与皇后的交谈还算得上愉快,对于她母亲的事,皇后也算“知无不言”,并没有怎么隐瞒。

只是在那未说的事上,双方也心知肚明——这才是九矜的感喟之处。

在她眼里,皇后与皇帝,也无本质差别。

都是知晓母亲在冷宫诞下了她、知晓她十几年来在宫中过得艰难却只视而不见,只待她有作用的那天再装作无事发生。

“……也算是把利益交换摆在明处了。”萧九矜感慨。

好歹皇后不会假模假式地试图掩盖做过的事,只是冷漠的旁观。

“——乐安郡主!”

萧九矜正经过御花园叫上紫杏一同出宫,便又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燕将军?您怎么在这?”

她回过头去,喊她的人正是一个时辰前才与她分别的燕乙。

燕乙身边没跟着人,见萧九矜身旁有个婢女站着,犹豫了瞬,还是走了上来:“猜到您要寻之人在宫中,便在您出宫的道上等您了。”

他向萧九矜使了个眼色,萧九矜心领,示意紫杏去旁边守着别让人接近。

“您可是知道了当初小姐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燕乙问。

“……”

听到如此直白的问话,萧九矜默了默,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方才皇后所说之事简化了下告诉了他。

“你可知燕家人还有谁活着么?”

待向他解释完,萧九矜想到便又多问了一嘴。

燕乙摇头:“微臣不知。只是主君,确已在流放的第三年便故去了。”

“郡主可是要寻其他人么?微臣可以帮您……”

“不用了。”萧九矜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以后……你从前与我母亲的关系如何?”

而萧九矜本想直接与燕乙道别,却忽地想到了他与母亲的主仆关系,收回了方才想说的话。

“你母亲于我,形同长姊,恩同再造。”

——燕乙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真心答道。

萧九矜笑笑,望向他:“那燕统领,我也算燕家后人,也算我母亲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若往后九矜有难,燕统领可否相助一二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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