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矜跟随着北境军回到京师已是快入秋的时节,皇帝寿辰在十月初八,十分凑巧,他们正能赶上。
“早知道就该让他们多拖几日了,真是……”
萧九矜坐在入宫的马车上,喃喃自语。
因在夺回城池一事上有功,此次她便也要与谢绍一同入宫觐见;而皇帝寿诞将至,她这做女儿的定也要送上寿礼。只是现在距筵席献礼已只剩三日,她本以为军队的脚程赶不及在皇帝寿诞前抵京,便没有准备礼物。
“哎、谢绍。”萧九矜苦恼着,余光则瞥见了身边懒散的人,“陛下千秋,你准备的寿礼是何物?”
谢绍从走神中回过头来,笑了声:“百子献寿屏风。”
“……”
萧九矜无语。
完全没有参考意义。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有五个皇女九个皇子?只是这些皇子皇女们成年了便早早被打发去了封地,没什么存在感罢了。
“昭王府内还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供我当寿礼的么?这还有三日了,再去寻也来不及了。”
于是萧九矜想了想,问道。
“你不是知道么?库房里哪有什么能送的东西。”谢绍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
萧九矜尴尬;当初为了周转皇帝赐下的店铺和田地十分缺银子,她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去昭王府库房清点了一番,把管家说无用的、过时的玩意儿全都卖了——当然,她自己则吞下了一点零头。
现在在昭王府库房里的,不是御赐的东西、就是谢绍同僚的赠礼,要想挑出件宝物作皇帝的寿礼,实在是有些勉强了。
“你想献些什么?要我派人去替你寻么?还来得及。”
谢绍见九矜叹了口气,还是出声问道。
“不用了。”
这种事要是被皇上知道,那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萧九矜心想。
“吁——”
马车在二人的交谈间停了下来,萧九矜率先下了马车。
“那是什么?”她站在原处,却望着不远处凸起的陌生建筑,蹙起了眉头。
“什么?”
谢绍也下了马车,循着她看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什么?”他亦皱起眉头,发出了和她一样的疑问。
只见空无一物的皇宫上空,赫然有一近似佛塔状的建筑从宫墙中升起;那建筑几乎通体朱红,是十足的气派。
而这玩意儿在萧九矜眼中,便是无尽的、白花花的银子。
谢绍眸色深沉:“这东西什么时候建的,若没记错的话,我们去北境前还没有吧。”
“塔高却窄,倒也不用多少时日——两三月能建完了。”
萧九矜冷笑了声,嘲讽道。
“——昭王叔、九妹。”
——殿门被打开,一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走来;怕是见他二人下了马车却迟迟未入殿,皇帝颇有微词。
从殿内出来喊他们的人是萧璟,他见萧九矜谢绍皆是抬着头的模样,亦向他们抬头的方向瞥了一眼,看上去有些无奈。
萧九矜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他,后者则也开口解释:“父皇寿辰,特命工部赶建的悦神塔。”
“父皇年纪也大了,我劝不动,便由他去吧。”
——萧璟赶在萧九矜发出疑问前说道。
萧九矜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进去吧。”
说罢,她便要向前走;却被萧璟忽然伸出的手拦住了脚步。
萧璟看上去也有几分尴尬,却还是传话道:“那个……父皇说,就昭王一个人进去就好,我们在外面等。”
“……”
萧九矜微微一愣,张了张口,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哦”了一声。
萧璟应也知这样不妥,因此在传完话后,他便也低下了头,许久没了声响。
最终还是谢绍打破了沉默:“没事,那你在外面等吧。”
“该有的功劳,不会少了你的。”他想了想,补充道。
——萧九矜目送谢绍跟随皇帝的贴身太监,进了大殿。
若说一点也不怅然肯定不是,但若说完全没料到,也不尽然。
许芸死了,皇帝可以毫无顾虑地给她加封;她还活着、还是昭王妃这种尴尬身份,能被认为功臣已是十分庆幸。
“那悦神塔是怎么回事?就无人反对么?”
于是萧九矜也便不再理会,飞快调整好情绪向萧璟问道。
而萧璟则是叹了口气:“有啊,但父皇坚持。现今工部尚书是我的人,父皇向我施压,我也无法。”
“哎……孤这太子啊,做的也是真憋屈。”
萧九矜无言;见萧璟敛下眼神,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还是孤太软弱了,无法左右父皇的选择,也不敢忤逆父皇的心意……”
萧璟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难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萧九矜轻飘飘地扫过他握紧的右拳,却望见他指隙中,不同于肉色皮肤的浅白。
那是玉章么?那块与传国玉玺出自同块宝玉的玉章。
萧九矜眸光微动。
“九妹,你说孤这太子,做的是不是很没有?”
然而萧璟没注意到萧九矜的目光已不再停留在他脸上,仍是继续说道。
萧九矜回过神来:“怎么会呢?阿兄心怀天下,哪怕如今备受掣肘,往后也定能成为位好皇帝。”
“这正是孤担心的啊……”
“担心什么?”
“……”
萧璟的忽然沉默,令萧九矜不禁侧目。
“什么意思?可是朝局有变?”她不由有些着急,却被萧璟拉住了胳膊
“这里不方便,我……去那边同你说吧。”
萧璟道。
快入秋了,宫墙开阔有长风入怀;灌进九矜宽松的锦袍里,令她瑟缩了下。
她跟着萧璟往一旁走,萧璟瞥了跟着他的小太监,后者识趣地没有跟上。
“常跟着你的那个小侍女呢?怎么今日不见她。”
萧璟见萧九矜身后无人跟着,随口问了句。
萧九矜笑笑:“打发出去办事了。”
紫杏出生在小商之家,只是家道中落才被父母寻了人送进宫来。她离京前便拜托紫杏去清点下赏赐下来的田产,最好能将这些田产全部换掉,以防将来她用这些田产时被人查到来历。
而回京后萧九矜便在王府里看见了紫杏留给她的书信,说改换田产时发现店铺中在江南一带的很多,为防保险,还是要亲自去看一趟。
“到底怎么了?兄长对我,还需隐瞒么?”
萧九矜跟萧璟来到了宫墙下一角,问。
萧璟扫过四周,压低了声音:“前几日你们还没回来时,皇陵炸了。”
“什么?”萧九矜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九妹,你实话告诉我,昭王是不是要反了?”
“……没有吧。”
萧九矜看向萧璟,萧璟的脸色十分复杂。
萧璟再次看了看四周,声音更轻:“父皇派人去查了,查出来说恐是临近万寿节有孩童在山下玩烟花,火星落到山上,恰逢将入秋天高气燥便起了山火。”
“这事没闹开,纯属是百姓不知着火的是哪座山;不然皇陵被焚,可是引起恐慌的大事。”
“现在朝中已经人人自危了。”萧璟叹气道。
萧九矜静默了一瞬;心中却升起个想法。
这“烟花”,不会是谢绍的“火药”吧?她们检查从谢绍小院带出的火药时便觉着不似军火,若是为掩饰加了制烟花所用的东西重新配比……
萧九矜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那父皇还打算追究么?”比起再去看这事原委,萧九矜更想知道皇帝打算如何;毕竟这种损事,哪怕没证据证明是谢绍干的,皇帝心里也肯定是对他有十成十的怀疑。
“应该是不打算了。”萧璟轻轻一叹,“但往后怕是更剑拔弩张了。”
“再这样下去朝廷就该乱了,这朝堂,不该只是父皇与昭王的。”
萧璟看向萧九矜,眼神中是十分的悲哀:“让孤怎么办呢?父皇把孤当剑,可孤也有自己的抱负;事事顺着父皇,便也会得罪更多人……”
“昭王得势孤本就不好过了,父皇还迁怒于孤;孤真是,两边为难。”
“实际上……若是与昭王说开,他倒也不一定会。”
萧九矜默了一瞬,轻声道。
谢绍与皇帝是有怨,但他与萧璟也并无矛盾。
“兄长先前说他们结怨是因为他父母,那若兄长愿意为他父母平反或加封、令父皇承认是因他的差错导致谢绍双亲亡故……那便未尝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萧九矜目光沉静,沉声说道。
“现今如何呢?他们针锋相对,无论是做何事都绕不开一番夺利考量……这于大周何益呢?”
“但父皇固执你又不是不知道……”
“父皇老了!”萧九矜低怒道,“兄长只需稳住父皇,我尽力稳住昭王;未来如何,是我们说了算!”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压下心中的怒火。
“九妹……”萧璟欲言又止。萧九矜看过去,却见其眉眼中笼着淡淡的愁绪与浓浓的疲惫。
大殿里的绰绰灯影,找不到他们所站的角落;天已暗了,而萧璟则是半阖上了眼睛。
——萧九矜望见,他的眼里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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