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隐隐,萦绕着四周凉意清寒。
许闻川站在街上,四处的悲戚他统统接收着,胸前灵石炙目,他紧攥着自己衣角,双唇微颤,眼中茫然,望一切不知如何处之。
一夜之后,一切都更加严重了。
江引站在他身后,见他独自一人承受着人命之沉重,在山川风雨飘零中的心同样感受着人间疾苦,体会着生死离别,它在滴血,它在痛苦凄哀…
一片歔欷,茫茫黤黕,日辉残余之下,素练飘,缟带悬,哀嚎此消彼长,痛泣厉声钻心锥骨。
他心下为之一恸,不顾一切地大步上前用手捂住了许闻川的耳朵。试图用妄想的微不足道抵挡住天灾残酷,隔绝住人心悲怆。
哪怕一点。
这一刻,许闻川双眼放大,心中震颤…
耳边好似空寂了…耳边好似有水流声潺潺而过。
抬头一瞬,云隙若隐若现的光似浮生一刻。此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如此短促而猛烈的感动,他清醒过来了,他不该自乱阵脚…
且身后温热的依偎,让自己感到凉风不再。
“许闻川,你可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啊……”
——
从灾祸里带来的阴气难消,江引走在街上,不再见往日城镇繁华。
满目废墟之中,只有一座高大的楼屋屹立不倒,江引凑前一看,钱门里那满裳华翠的夫人雇人正帮忙照顾着灾后伤员。
江引抬头看去,屋檐黑瓦在光下,瓦边隐隐发红。
蓦然,江引耳边一阵酥麻,似春风拂过花边,指尖划过丝嫩皮肤的酥醉,江引浑身一个激灵,避开了身后之人。
“呼~”
江引捂住耳朵,一脸惊恐地看着寂伶——全身金辉咒文,如水迹滑落。红裳敞开,露出白皙胸膛,胸前四五条锁链锁住了他的脖,他的腰,他的手,和他的脚。
光是赤脚站着,便显得寂伶的**颓靡奢华,令人堕落。
“寂伶?”
江引心中惊恐——这下,除了那两个,都来了。
寂伶心下一喜,张开双手欲要给江引一个温暖怀抱,眨眼间铁链紧绷。
‘唰!’
眨眼间,江引只看到一抹红色残影嗖的一下入了钱门之中。
随之看去,那战之后的鬼伯还是那身黑色劲装坐在柜台外,皮质护腕上缠绕几圈锁链,九冥幽犬变成一只小狗驮在他另一只手臂之上,慵懒地打着哈欠。
收回的寂伶犹如另一只野犬,趴在他的腿上,以恣睢的姿势看着鬼伯,但眼中杀意阴鸷,充满晦暗的阴气绕他们周遭不散。
金银夫人走出门,倚靠门上,眼中颇有深意地看着江引。
“贵客若不进,钱财远离我。公子可否赏脸进来喝杯茶?”
金银夫人的热情邀请令江引下意识退后一步,这几人聚在一块的场景他并不想参合。
与此同时又想到,若是许闻川在,他会礼貌地微微一笑然后立马转身跑走。
这样想之后江引是要拒绝,但鬼伯可是酆都那晦气之地的晦气之人,他出现的地方准没好事。
“不…”
他悄悄观察着—鬼伯带着半面银纹面具,爱抚着爱犬,不问世事。而寂伶爬伏在鬼伯身上,眼睛不离鬼伯。
“你们来做什么?”
戒备鬼伯时,他已踏进金银门,双手撑在柜台上托着下巴,眼睛弯弯明媚,站在两人面前问道。
九冥幽犬始终闭目未看人间,但江引杀郁过浓,引得冥犬嗅到杀气半开眼眸,眼中幽光欲扑出撕咬疮恶者,无论鬼魔,妖神。
金银夫人看这架势主动展开幻境,境外受伤的凡人遍布客栈,她和鸮一同去照看客栈,酒柜这里就留给两魔一鬼和一狗。
江引鸷气透殁色,但依旧保持着面上轻松:
“……替我和府君大人道安好。”
此话一出,寂伶掩嘴窃笑,鬼伯身体一顿,眼下抽搐,就差两眼一黑,咬牙切齿道:
“大人每日都有心挂念问候你们安好。”
“有时想想,这些年来酆都过得风风雨雨,人鬼不分好不热闹……魔尊大人?”
江引那么一闹,再无上下城,死亡不需要三六九等。
寂伶一脸贪迷地看着江引,自家魔尊真是……
鬼伯摩挲着杯壁,眼带笑意寒光对着江引,两人之间你死我活。
所以良久之后,金银夫人进境瞬间一股死气沉沉冲袭而来,看清眼前一切她选择闭目克制,仰息一口那堵在喉咙里的怒火。
一场争斗之后,面前两股浑气对立焦灼,江引坐在桌上,身后酒器的碎片如刀,刀刀指向柜台前神情自若,喝着清茶的鬼伯。寂伶坐在旁边不理一切,自顾自的孤芳自赏。
见金银夫人,两人同时停了手,空气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此时鬼伯起了身,放下九冥幽犬。
哒哒哒…
江引歪头看着一只小小可爱的犬摇着小尾巴,嘴中咬着一卷画轴向自己走来。
江引一怔,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软绵绵冲击他放下屠刀提起九冥幽犬的那一瞬间,身后碎片散落满地,金银夫人见满地杂乱,欲要发狂大叫。鬼伯则心疼地想要制止,伸出的手却被寂伶抓住,贴在了自己胸膛上。
“你说你当年要是这个模样,我怎么舍得和你打架呢?”
江引眼睛亮亮,摸着九冥幽犬的下巴,虽然它在自己手中一副警告,傲视恃物,犬嘴獠牙微张的模样,但江引一见更是爱不释手。
刚要做些什么时,九冥幽犬吐出画卷的瞬间已回到了鬼伯怀中。
与此同时,画卷便展开在他们面前。
江引啧的一声,抬眸望去,随后看清了画中之物单挑眉峰,满脸疑惑:
“幻娘……?”
鬼伯抽开手未理江引和寂伶,只是说道:
“没水了,老板。”
二人之中又有一触即发的紧张,江引不爽眼中淡漠,单手两指一挥,画册瞬间成千百碎片。
满地狼藉,满地酒水,满地纸屑……
金银夫人火气冲头似针扎在心,内心深处想揪着这两人的灵魂鞭笞!
她那仅有的耐心在此刻土崩瓦解。她笑得如沐春风:
“好好好……”
冷眸凝幻一瞬,就在弹指一挥间!
刹那之后,鬼伯焕然清醒,却发现自己横浮在河面上,仰面可见夕日欲颓,枯树枝桠薄凉孤寂,晚霞粉紫染半分绸缪,减半分衰颓。
江引更是不例外,发愣之后发现自己手握扫帚面对满地废碎。
而金银夫人拂了拂衣袖,轮到她单手托脸,坐在柜台后与寂伶一同悠哉喝茶。
“水管够,你给我扫干净!”
两人耳边同时飘荡着金银夫人的沉吟低吼……
只是最后晚来风归得半凉月,暝霭尽人间。
夜里,寒气逼人,风烟莽苍扫境不留情面,山头月暝色笼整片人心。
冷风逼进竟有一丝温和。
江引吃着饭,嘴巴鼓满,心中不满但忌惮着金银夫人,所以嘟囔说道:
“我还以为是我没有烧些祭品孝敬酆都和您,又来找我麻烦了。”
鬼伯一时语塞。
“我是半人半鬼,又不是真死了。”
说完,他卸下面具,
其上半脸骷髅。
几人坐在桌前,他矜雅端坐着,右手托碗,左手持筷,江引见鬼伯和寂伶吃得开心,歪头心中闪过一瞬的疑惑。
金银夫人难得下厨,从后厨出来见江引迟迟不下筷,她坐在鸮身旁面对着江引,笑着冷意:
“怎么?不喜欢?我的厨艺想来比不上那小大夫的半分。”
江引脸微微绯红,金银夫人看在眼里,吃在嘴里。
于是,江引转移注意:
“那幻娘我见了,已经是一滩烂肉,你要便去前面那座山中山洞寻。”
“若是这般简单,本伯并不会亲自前来,只是这里近日发生的横灾导致死气过重,酆都命本伯前来问查。”
“没人死不行,死的人太多了也不行,这叫怎么个事。”
金银夫人插了一句,江引似有心事地点了点头,鬼伯不理会:
“还有缺魂少魄的人,本伯要亲自带回去。”
江引一怔…
走神时寂伶和金银夫人给他拼了命夹菜,江引碗中堆积如小山,却也不曾发现。
就这样本来走神的魂却在下一瞬被鬼伯的一句话瞬间拉回:
“另外这里还有一只幻郎。”
江引放空着,刚伸出夹菜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轰的一下他脑海中只剩下了许闻川的身影——他有危险。
‘啪!’
众人吓了一跳,抬头看着突然站起的江引——
许闻川有危险!
江引好似被雷电骤劈一瞬,整个人立即丢下筷子跑走,留下几个不知所以和一个了然不言的人吃尽他离开时捎上的晚风。
晚风无尽,无孔不入。
当江引火急火燎地找到许闻川时,他正站在一条小溪前,眼中有肃冷,不语含愠的冷色,这是江引不曾见过的的另一面。
江引暗自松了一口气,倏尔间许闻川沿着小溪一路而上,他沉默寡言,一直看着小溪,直至林深才肯停下脚步。
他的背影似暴雨掀起冷雾之后一片疏冷,透骨入心的黯淡恓惶。
江引不知不觉与他一同入了山野深处,鸟声糜糜,群犬不吠,连风声都格外吝啬,只有泉水喷涌似吞并浅石,依旧保持顽强生机。
越过荆棘杂草,许闻川蹲了下来,这里原本便是山路,泉水连结山中溪湖,溪湖流入山下河流,最后汇入百川。
江引见他蹲伏在泉眼旁,水发着一股恶臭,一股凡人闻不见的恶臭——
“你做什么。”
江引见他要喝下这不明泉水,他眉头微蹙,将许闻川他拉起,许闻川眼中的冷色顿时消散,只剩诧异,捧起的泉水全洒在了他的衣袍上,洒在泉边杂糅花草里。
他想起了鬼伯的话,更加反对:
“这水不能喝!”
江引抬头提醒着他,眼中不□□露些许忧色,他有些霸道的力度,使得许闻川瞥头望向他的手。许闻川握住了江引的手,他的掌心温热,熟悉的温柔笑颜再次出现。
“你不是说,我是他们的希望嘛…哈哈,我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救世主,但我是大夫,我有分寸。”
许闻川又重新蹲回泉边,心绪万丝缭乱,但语中坚定答道:
“这几日我一直反复做着一个同样的噩梦…”
“我不断问自己为什么,那邪神已灭,但为什么残留的花肤后症却无法彻底根除,为什么山神寂灭,妖魔蠢蠢欲动?”
“这一切,我都要一个答案。”
“我不试怎知如何解?”
说完,他抬起了头,眼眸莹光像极了身旁水珠盈盈撒光的花草,坚韧美丽。光在他眼中,江引看见了神明存在于许闻川的眼眸中。
此刻的震撼令江引凝语无言辩驳。他!江引心下闪过一瞬刺痛,但见许闻川再次抔饮,低头一口一口嘬吸着,似小鹿饮溪,圣洁胧霭里的美好。
江引撇头不去看。
许闻川则神情认真,紧抿的嘴唇中舌尖似乎还在回味思忖:
“这水……”
江引回过头来见他双唇莹润有光,似花瓣沾晨露沾得唇色撩人,心下一动…
江引弯下腰,捧起许闻川的脸,眼中珍贵,轻柔地拂去嘴角水渍,就像爱惜地擦拭宝贝一般。
恍然间,只见许闻川眼中碎碎炙光闪烁!他怔在原地,忘了呼吸……
眼前人仿佛在做一件认真的事,江引专注着他的唇:
“流出来了。”
收回手的江引抬眸瞧见许闻川昂首却不敢动,紧抿双唇,双眸躲闪,耳尖鼻尖蕴着粉色春意。
许闻川听着自己轰然的心跳声澎湃,脑中一片空白:
“谢…谢谢。”
看着许闻川失了分寸地站起,江引反倒坐了下来,见他走的不知左右踉跄,见他腼腆的慌乱模样像是迷路在清澈水中的鱼,江引偷偷扬起了粲然如光的笑容。
江引摩挲指尖那残留一丝水渍,心中隐隐发烫。许闻川真是愈发可爱了。
一路无言亦喜。
“诶……”
回来后,许闻川立马被人拉走了,神殿外江引站在许闻川身后,见他被凡人热闹围绕,篝火旁被簇拥着的许闻川是那么开心,那么夺目。
人影憧憧里他只看的到许闻川笑容明亮——无法阻挡的灾难后,他们拥有着重来的勇气。
江引谙知许闻川的热爱——他爱着世间万物,爱着人。
谁也无法撼动的热爱。
江引仰头看天长舒了一口气,天地之下有他这样的蜉蝣,也有许闻川这样的大海。
他是大夫,总在经历生老病死,可在他身边的自己却从未想起过自己的生死。
那些悲哀,那些感伤痛得令自己深夜无法入眠时,想到这个人在自己身边,蜉蝣就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海,有了自己的生命。
江引望着星空,和从天而来的晚风感叹一番后,还是喜欢念出他的名字…
“许闻川。”
不盼回音的山谷独自拥有风的尾迹。
“我在。”
但风吹后花开满山,以留爱意。
许闻川站在江引身后,看着江引站月色下,仰望星空的模样美不胜收。
而满天繁星有一天会落下成川。
祝明天考研的大家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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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星落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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