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啊…”
坐在最右侧,藏匿于黑夜中的万千山茶花开,红白如画,主人温柔的感慨令它们心花怒放。
江引双手展开呈十字,看似悬空,实则他与神树融为一体,他身后神树发着孱弱的神辉,奄奄一息的他根本不足以支撑着这强大骇人的一切!
鸩枷他们一行人看在眼里,纷纷下了位,向江引靠拢环成圆形。
江引早已没了活力,灰白色如同死尸一般的眼眸,流下了盈盈水光,除了它只有心在熠熠生辉。
“瞧瞧,美人哭了。”
发丝之间,突然伸来了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
空阔的大殿,神佛无能,苦相朝地悲悯。
寂伶仰面伸手用珠宝圆润抚过江引,抬手时珠链铃铃作响。
他一身红袍露出半边香肩至胸,宝珠华翠垂满全身,珠光宝气。
头发半扎未束,整个人慵懒又妖娆。肩头黏汗挂珠好似刚刚酣畅淋漓一番,他浓郁黑眸是**巫山,眼角晕情。
他与他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发丝和一层死亡的蔑视。
寂伶一边拂去他的泪,指腹沾水微凉,一边用柔似凉水的语气说道:
“小鬼,无论在哪,无论哪界,眼泪都是最恶心的。”
他把江引的泪涂在了嘴角上挑,无形的笑意最为刺眼:
“花儿哭泣,天地枯萎…笑。我喜欢笑。”
他癫着浪荡,玄龙幻形盘在他身上,挑起江引的下巴,眼前他只看见少年颤动的喉结,眼中只有戏谑。
红渊眚主寂伶,百万魔修统领。
江引嘴唇微微翕动,无法成声。他感受到了心跳,心自己在跳,而非他所为。
寂伶仰视着他,“上次见这番景象已是数千年前,但见到你只道是重现昨日。”
说完,寂伶慢慢向后倒退而去,眼中奢靡的堕落,指尖划过尖牙,青铜盘上繁丽的图纹在他们脚下各有一条沿向神树之眼,神树滋养着魔心,江引的身躯将是最好的土地,他的胸膛是最滋润的器皿,他的灵魂将一无是处。
五人以不同方式取下自己一滴血,这颗心将换身椟,魔界将要易主。
天道降临又如何,这一刻江引好像才真正触及到了死亡边缘。
他仰面直对父亲,生生世世的悲哀,轮回上演。
魔殿石壁好似钻出千百万万只黑影神塑,它们齐声咛喃远古颂词,低沉而神圣,黑暗而神秘,在韵律中,五鬼之血慢慢如百川汇海,归于神树!
神树沿上吸取银丝灵力,往下扎根五鬼之血脉,天地轰动,万渊混沌!
江引就像一个傀儡,被吊在生死之下,自己的生命被践踏,可他无能为力。
这里,没有希望…
‘咻!’
突如其来!一张符箓呈紫光锐气震住了神树生长!但符箓在靠近神树之上,就已幻灭!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寂伶被束镇魔锁,玄龙在天狂啸,寂伶还未开口,以一阵红光溃散于原地!
“天现杀机,命吾等来降!”
老成威严之语扩散在魔殿之上,金玄宗和天地门两派联手破魔界之境,誓死为一城之人替天行道,弑魔祭天!
四魔抬头,蓝光白彩如神绛之光,环绕在天。天地门和金玄宗倾全派弟子而来,天地门玄桢真人和金玄宗无极仙人两人合剑化此道紫光符箓第一剑。
江引不知道头发之外发生了什么,他只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打伐之声,好像又有人死了,鲜血的味道弥漫,他已经糊涂迷怔,分不清鲜血的味道是否来源自己……
他眼中的父亲干瘪灰青,眼眶凹陷,眼球凸立。四肢吊挂在树冠之下,与神殿下银丝包裹的尸体毫无二致。
自己也如僵硬的尸体,没有了呼吸。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好痛苦,整个人好痛苦,痛到他咽喉窒扼,痛到他无法感同身受自己的痛。
江引四肢展开,白皙的身体裸露着,青铜如藤蔓攀附交织,缠绕着他的四肢。
他是一具谲诳美丽的尸体,像是艳丽的荼靡,花开在绝望破败的天底下,眼看着他花开至腐烂。
麒映河就是这般看见了他,绮丽诡谲的神树下开一朵人形之花。
他嘴巴大张,想要求救,他的眼睛,渴望去死。
江引垂下头,透过黏血的发丝,迷蒙间俯见了一个小人儿,他空洞的嘴巴僵颤:
“小鬼……”
给自己一个解脱,好不好。神明再次相见,怜悯自己…
他的血液顺着青藤华丽颓靡的纹样滑落,血珠子在他那方寸天地如雨如珠砸下。
他想看见那个耀眼的神官面具,神来拯救他好不好?
麒映河看着他的凄惨破败,死意散下。那双眼灵透澄亮,如清山濯雪,令他的心猛地一颤。
麒映河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拯救,颤颤的手伸出身侧…
‘啪!’
“映河!”
无极仙人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麒映河连身惊吓转头看向自己师父!
师父眼中的疑惑和狼狈刺激了麒映河,他恍若惊醒,浑身不寒而栗,自己……是被蛊惑了吗?
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再去看江引,麒映河沉心默念心经,镇静之后转而继续杀魔!
江引垂下了头,什么都幻灭了。
自己被抛弃了…眼角的泪泛作苦涩笑着。
可就算天地门和金玄宗全力而出围剿,鸠迦她们全部都不放在眼里!
“交给你了。”
万千山茶落地,分不清是红血和白肉,还是红花和白花,禤乙已经遁入花海之中销声匿迹。
“姐姐,我陪你!”
紫月乌鸦欲要敛翅俯冲而下之时!
鸩枷一挥,咎癿和熙同时消失于光影之下!她一人便足以弑杀一切。
她是堕落神殒的女娲后人。
鸠迦眼睛没离开过玄桢,这个臭老头……百年了依旧黑衣阴暗寡淡,和那边那个老头黑白分明。
她一步一步靠近他,她眼睛只在他身上,手上佛挡杀佛,魔挡杀魔,肆意厮杀着。
两人之间,血窒杀光,无言尽仇!
溢出的杀气,那些弱小门派子弟还未靠近就已被吞噬崩溃,四手各握残肢,人头,上古野蛮的血腥蛮横无法!
玄桢真人眼看着眼前弟子们的牺牲,手中则紧握一条粉带……
“师祖,求求你……”
许闻川昏迷前把从江引身上扯下来的衣料撕一半交给了玄桢,玄桢靠此得以寻到魔界老巢!
回想起多年前阳濯真君的陨落,小家伙苦苦哀求的眼睛通红,还有那满城尸体,苍天黄土,新仇旧恨,剑气在顷刻间充满杀意!
玄桢的紫霄剑对上白牡丹,剑气锐化横挥一劈!鸠迦两指弹开,依旧在走向他,她蛇尾在后厮杀着他的弟子,而后将肉骨蹂躏成团,双手入气一划,一把血骨剑横空出世!
鸠迦手腕转花,竖瞳冷戾一切,真正的震耳欲聋悄无声息,两人之间杀气亦是如此!
玄桢咬破指尖,给剑渡血之时,鸠迦趁此腾空而起,化白茫一光!在空中指剑冲他而去!
“玄桢!”
无极仙人似白莲寡欲的脸眸闪过一瞬裂痕,里头泄露红尘嚣嚣。他立刻调转身躯,朝着玄桢而去!
三方灵力在同一时间汇聚!强大震天的灵力似惊蛰之雷轰炸了整片领域!
神树也因此刻爆发神光一瞬!四周灵力如冰霜冷凝冻结!
众人僵直在原地,一股无名恐惧油然而生。冷光一瞬,鸠迦眼中尽是震愕,她还未来得及转头而去。
只有玄桢直面了那魔心之眼!只见它半阖眼眸一瞬,好似沉睡之人被雷声炸醒,梦寐之余迷糊睁眼,而后重新陷入梦境!
但也只是这一瞬,得以让无极救出了麒映河和玄桢。
江引在此刻好似有洪水灌入体内,滔滔不绝的魔力通过树枝汹涌冲入脉络,灌入心脏中,他的身体被迫接受着!
“啊啊啊啊啊啊!”
江引叫得撕心裂肺,从胸膛而涌上,从骨头沁出的魔性杀意如青筋紫脉一般凸显在皮肤表面!双手上似攥着浓稠肉团,神枝在皮肤之上,在血脉之间,疯狂输送灵气于心!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的痛苦,无人可以与他感同身受。
但也仅仅刹那,顷刻间烂疴腐肉如蛆蝇钻入土消失不见。
此后,一切烟消云散。
大殿只剩下尸体,满山成堆的尸体,鲜血横洒壁窟崖龛佛像沾满了血!
江引僵硬地低下了头,不知怎么回事,他跪在铜盘上,突然之间好似回归了平淡,一切都寂静了。
但体内,好似有所不同。和以往不同的呓语,变成了清晰言语!
怂恿…
挑唆…
诱惑…
自己身体中有一部分,有一些什么,被夺舍了,被取代了…
除此之外,一如往昔。
是的,一如往昔。
江引身后,神树之上垂吊着一具白皙的身体,铜枝围绕着它,它如花被温暖守护着。
空旷天地,万像神明,从上往下眼看着这唯独一人。
鸩枷盘在壁中某神之上,也在偷怯地窥探她的神祇。
那一瞬的睁眼,她的冷汗沁出皮肤,她的恐惧不寒而栗。
她颤抖着,不停颤抖着。在极度恐慌里,摘下了白牡丹,掩去了她的笑魇。
只露出那一双金乌竖瞳,她的眼眸是三只金乌鸟,金辉神大。
江引摸着脸,眼中情绪疯狂波动,他无法压抑,任由起伏!
突然他转向一处,伸出了手,似乎在抢夺什么!
“啊!”
白牡丹突然之间被夺舍!她也在下一瞬间被窒住咽喉,她从未如此弱小过,也从未见过魔尊如此强大过。
“呃!殿…尊上。”
魔尊会献祭上自己的灵魂取悦神树,以表忠诚。可是很显然,眼前疯鸷而粲然纯真的少年,没有。
“告诉本尊…”
江引五爪如她尾尖倒钩一般,插入她的脖颈之中!他心中疯狂叫嚣和生长的杀意,他想…他想杀人。
“呃!”
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手力,将鸩枷整个身躯伸高。
江引仰望着她,眼中淡漠而充满血腥的杀气如同混沌,他的眼眸不再清澈,琉璃沾蒙上了灰。
混沌得到了它最好的祭品,它做着美梦继续沉睡着。
但,它的惺忪一瞬终究改变了少年。
改变了他的心。
“我为什么还活着?”
江引悲哀地执着,他恨不得自己就是手中这蝼蚁,轻轻一捏就可以死去。
而他,不行。
江引嘴角的血迹还在斑驳,刻画他是一朵腐烂的花,开在自己的命运之上。
鸩枷本色微笑着,死亡…自己还是会害怕:
“酆都…酆都,会记载世间所有一切生灵的生死。尊上若想知道,可以…”
“啊!”
鸩枷本色白,而她愈发青灰的脸色,眼中金光黯然,就像黎明之前蜡烛残烬。
死法已烙生死簿…江引想到了那句童音,嘴角浅浅勾笑。
生死簿…
他一片荒芜的内心,寄希望于找寻生命归宿。
他的归宿在哪…
江引收回了手,他与她鼻子贴着鼻子,另一只手上转捏着的花,插回了她的耳边,一分不差,一如往昔。
他眼前金眸竖瞳大张,金乌之尸上倒映着自己的轮廓。
“那…”
江引松开了手,鸩枷被甩丢在角落,她捂胸愣是咽下了自己的苦血。
尾下青铜盘已经不见,只剩下了…苍天黄土。
江引抹去了嘴角血色,把发撩到耳后露出小巧耳廓:
“夫人可赏脸一同前往?”
江引眼角挑着诡谲的魅,他的卷发似乎更长了。若是曾经的江引,他定会趁此机会杀了自己…
可江引变了…
鸩枷一边缓慢起身,一边忍痛回道:
“我的荣幸,尊上。”
她摘下了牡丹,走至他的身后,给他挽好了发,就像人间平凡的举止,自若和谐。
好像,江引的噩梦真的结束了。
鸩枷抵在他的耳边,轻悦而语:
“尊上,吉辰永欢。”
江引高高束发,簪花一朵。
弱冠以花饰,少年已逝。
鸩枷捧起先前未穿上的华服站在一旁等候着江引。
“走吧。”
江引不理,重新捡起穿回了那破败的粉裳,摇身一变,粉如春霓,香雪玉霞之姿,只是他的胸膛仍然空落无物。
粉裳衣袂翩跹,似花瓣翩翩,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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