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人生道,说来可笑,不过须臾已体会了两次四季。
下城无路,狂风暴雨,扑朔迷离的乌云密布。与其说,这是一座鬼城,不如说这是独立于三界外的孤岛牢狱。
无城何来城墙,在电闪雷鸣最为骤亮一瞬,崩地炸出似的山洞如血盆大口朝天,吞噬一切罪恶滔天。
江引与鸠迦从空中都险些被天雷劈中。
眼下巨浪滔天,摆渡人撑一支孤舟上却载有千千百百人。而这样瘦小的孤舟,海面上遍布。巨浪一来,它们都成了海渊巨兽的饕餮大餐。摆渡人不闻不问,翻了便再翻回,继续乘舟游送剩下少数存活下来的魂灵。
空中盘旋惨叫哀嚎,下城当空徘徊着猪头鸟,它们贪婪无性,与巨兽夺食,但饿极了更会直接敛翅俯冲直接在下城洞口前,当着鬼吏的面直接夺吃魂灵。
江引刚落地,粉裳之后尾随着各式精怪,各色野兽魂鸟。压抑窒息,这里已经没有了死亡,但死气凝聚上空,黑郁阴气逼人
他回头一瞥,这些恶灵便没了踪迹。
鬼吏大老远在空中便感知到了魔尊。它捏了捏脑袋瓜,四唇在脸,好似四人在对话一般:
“大人物……”
“魔界易主了?”
“他来做什么?”
“见机行事,不行咱就喊鬼伯大人来。”
三唇忙忙碌碌,还有一唇舔着朱砂笔毛峰,不言不语。
上城有着淡淡的遗憾和悲哀,像是凛冬死气沉沉。截然不同的下城,拥有浓烈的鸷怨和恶念咆哮。
江引闭上了眼,他发自内心地享受着这如同子民般的呼喊,他好像来到了自己王国,但是这里的天地不够大,他的野心横跨四野。
四野孤魂野鬼,头顶戾兽伺机扑食,脚下无际海渊咆哮如雷。江引则观察着擦肩而过的路魂,他发现自己与畜生无异,魔界之人走的路,猪狗同行。
他微微一笑,看了鸠迦一眼,见她盯着远方无所动,便收回了视线。鸠迦看着不远处洞口的鬼吏,它搓着手唯唯诺诺地手捧生死簿原地打转等待着。
幽野旷然,鸠迦收起了凛光,逐渐趋同与天地之色,只有江引一抹不知收敛的粉刺在每个人眼中。身临渊,气盛凛人。
鸩枷眼中的江引乖僻,但绝非这般疯鸷张扬的人,他的笑带着张狂粲扬。十指利爪强势,嗷嗷待哺一般蛰伏黑夜。
这里没有规矩,因而鬼吏都比上城多了数倍有余,每只鬼吏周围被幽魂纠缠。
它被吵扰着不厌其烦:
“祖宗,报名字。”
嗯…这里的态度也比上城来得谦卑。幽魂矇昧说着诨话,它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江引的到来,所有在场的精怪停滞住了,纠缠在鬼吏身上的幽魂滑落了下来,吵吵闹闹的精怪缄默不语,一切都尾随在他之后,像卑微的臣民跟随着傲世的帝王。
所有的鬼吏也齐齐看着江引,一人四张嘴何等热闹,简直比闹市喧嚣更加喧鸣。
“魔界大人可是…”
“江引。”
江引看着眼前一线金光之后,平原乍现,迎面一鬼吏似侏儒身躯,小兔傍地曲腿一蹦一蹦朝自己而来。
“江引……大人,您……”
鬼吏闻着他身上并无死气,浑厚浓郁的魔息萦绕在他周围,比下城的还要令人窒息,鬼吏颤着腿,心中发寒地唯唯诺诺。
大人物好端端地来酆都做什么……还嫌这里不够热闹吗?
江引的眼睛像是一汪水池里慢慢慢慢灌溉进了鲜血,血液扩散在眼周,缱绻似撩人涟漪荡开,发散。
“生死簿。”
鬼吏听完四嘴微张,欲言又止一般……江引挑起它的下巴,嘴角粲然勾扬,又道一遍:
“我要看生死簿。”
鸠迦一怔,江引的背影紧绷,下城在她眼前突然变得弱小不堪,就像巨石处在万丈悬崖上,颤颤巍巍地摇摇欲坠。
而下城是这块巨石,鸠迦从未对一座城有过怜悯,但此刻,她有了微妙的遗憾。
“生……大人,这生死簿记众生,写天地,里头一切……别说您了,就连阎王殿那几位想看都得天点头。”
鬼吏不是不给,就冲江引这骇人气势,它恨不得双手奉上,但……就算生死十八道它全部轮回一遍,它也无法将生死簿给他。
“不是你手里这本?”
江引一怔,放下了手喃喃问道。
“自然不是。”
鬼吏笑着摇了摇头,然则心中叹了口气:天煞的,所有人都这么以为。所有人!每次酆都有大难,先死的都是它们这些小喽啰。就因为该死的,他们手里拿着簿!拿簿就代表是生死簿吗!这只是一本行名簿,顾名思义这里头只有名字,每日生死子时交替从鬼伯大人那里下发下来的名簿,它们也只有在子时之后能拿到今日死簿名字的行命簿!
鬼吏要做的就是报上名字找到对应的死簿上的名字即可,若是本人则放进二城之一,若不是则返回三界。它们的工作就是这么枯燥无味,却时常有生命危险。动动脑子,生死簿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它们这些底层官吏!
鬼吏心中已把一切怨念骂了个遍,它只是个老实本份的鬼差,阴骘一满也是会轮回的小官差。
虽然它心中狂风暴雨,表面依旧风平浪静。
“生死簿在哪?”
“在……”
“在阎王那!”
‘啪!’
鬼吏抬手就给了其中一张嘴一个嘴巴子!四嘴三排成菱形排列,一排一张,中间一排两张,最下面一张。
“嘶!不是我开的口!”
“那你也活该!”
‘啪!’
鬼吏的手就快要忙不过来了,最下面一张保持着恭敬微笑,即使这般,它也遭受了无妄之灾。
“确实如……如小人所言,在上城三十六殿六十四阁七十二楼里。”
江引失语而后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他捏起鬼吏的脸,将它慢慢抬起,鬼吏悬空蹬不到地,挣扎无法摆脱:
“耍本尊?”
他颓丽的面容述着危险,半空凝聚万雷千暝。鬼吏腾空挣扎不得,险些翻白眼定于今日死簿时…
“何人在此造次!”
这身声音似从天道中传出,肃穆具有不可忤逆的摄心之势。
江引抬头刹那,鬼吏趁机逃脱,幻化成三花猫,嗖的一下跑远。
江引低头看见平原上逃出的数千只猫,它们穿梭在旷野中,以野草作为掩护。
江引嘴角始终勾着微笑,看个生死簿可真难……
不过,此刻他非看不可,然心生执念,不是好预兆。
他的享受与战栗交织,真实的他有些心神不宁,他感觉到有一股别样的力量在操控自己,可自己心生默许。
从黑尽处映射出一只幻影,高大魁梧,血眼映在黑雾之上,从死气沉沉的黑雾里走出一只九冥幽犬,它傲视天地,睥睨众生,獠牙拱着生死,震慑一切不知死活的顽劣之徒。
所有的鬼吏……不,猫吏躲在幽犬之后,黑雾之上血眼周围,尽显万千碧幽之眼缓缓睁开。
“无人造次,不过心有一念,吾望其主可允之消念。”
江引抬眸平静回答,身后重阵掀起万层骇浪,风暴吸起天龙柱,威慑待以镇杀。
“何念?”
“生死簿。”
“不允。”
话此已尽。身后风浪慢慢减退,黑雾即将幻散……
倏尔间,风暴再次惊起巍峨浩荡,如千军万马强势撞击坚不可摧的城门一般。风浪侵袭着整座孤岛,如烈火包围,不可逃离。
九冥幽犬半阖双眼,这次不是它,而是眼前少年。江引感觉心中叫嚣骇人杀意,他嘴角笑意淡去,心中那不属于自己的声音笑貌在挑唆自己:
不可饶恕!这般高傲自大不可饶恕!他立足下城,瘦削的身姿有着强大夺生死的力量。
“天允即可。”
说完,万雷轰鸣,下城之一切精怪野兽,各色魑魅魍魉发出嘶吼,身躯瞬间高大数倍,它们如一支军队镇天地,立江引身后,以示威严。
九冥幽犬不容此人挑衅,左足一掌拍地震憾,精怪瞬间向后挪移一步。江引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如鼓叱震入血骨,慑魂的一掌。
‘嘭!’
一掌之力酆都震三颤,许闻川站在上城门口,也跟着猛然踉跄了一下!他抬头看天,黑云压城之颓势压迫每个人的心魂。黑云之中有神明飞驰,还伴随着电闪和一股一股的骇人死气涌散而出。
“有人在酆都闹事?”
鬼吏似乎见怪不怪,但还是警惕了起来。
“名字!”
“许……许闻川”
鬼吏的严厉让愣神的许闻川吓了一跳,好像自己的生力活了些许。鬼吏在簿子上扫视几行后,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
鬼吏这才抬起头了,许闻川见这六只眼感到一丝紧张,自己……?自己怎么了?
“你撞树而死,实为自我殒命,上城不收自杀者,去下城。”
说完,鬼吏大手一挥,许闻川已在下城之中,他看眼前毛骨悚然,胆小地咽了一口水,自己在这些精怪眼中像是悬吊着美肉,许闻川从它们眼中看见了垂涎两字。
‘嘭!’
江引感受着从地底咆哮而出的力量,头顶鬼军在云层之间围绕数重包围地上的自己。
鸠迦卷盘了自己尾巴,坐在一旁观赏着这美如画卷的场景。
雷轰电掣万钧焘焘,谁生谁死还真难定夺的时刻。
“鸠迦,借仿你一招。”
江引偏头向后微微一笑,鸠迦歪头,什么……
顷刻间黑雾幻化出千万万之人,鸠迦倒吸一口凉气,慢慢起身,眼前的江引竟凭空召唤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影侍。鸠迦眼中震愕无比,看着他的背影,她已看不透他的力量。
“吾讨天允,吾往既之!”
云山万重,山岳顷刻崩颓!天震怒,掀翻怒海,黑影猖獗癫狂直冲上天,怒杀鬼兵,暗里教人骨髓烂!
万空当立,风雨乱打,江引悠悠慢慢撑起了一把伞。
鬼兵如死堕阴囚,天地一片惨叫戾戾,影侍力量影射正主,此刻它正疯狂屠杀着。
他高峙傲立,自得其乐,嘴角笑意慢慢浮现,落下白虹似流霞,九冥幽犬倒退一步,雨水沾它毛色渐红……
鸠迦头顶一把伞,江引为她避了风血。
“想来还是夫人这招好用。多谢。”
江引喁喁软语,眼中姿颓翳翳,他不由得入迷凝视着眼前风雨。
鸠迦凝望着江引,他眼角敛笑寒意森然,眼前还是江引吗?这是不是他全部实力?
此刻,鸠迦脑袋嗡嗡做不出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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