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仓库后院的铁门在陆灼身后发出绝望般的巨响,兀自震颤着,最终归于死寂,仿佛将刚才那场激烈到失控的情感风暴,彻底隔绝在外。
沈青瓷独自站在原地,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唇瓣上残留的、带着血腥味的灼热触感,肩膀上清晰的痛意,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陆灼的暴戾与痛苦的气息,都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那个吻,不是温柔的倾诉,而是一场战争,一场陆灼对他自己内心发起的、惨烈而绝望的战争。而她,被无辜地卷入了战场中心,承受了他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与挣扎。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抚过自己微肿的唇,那里还清晰地烙印着他的温度和力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过后,是一种奇异的、空落落的钝痛。
他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像一头受伤后本能逃回巢穴舔舐伤口的野兽,只留给她一个仓惶狼狈的背影,和这满院的冰冷与混乱。
她不懂吗?不,她好像……开始懂了。懂了他那句“你什么都不懂”背后的无力,懂了他用恨意筑起的高墙之下,那片早已一片狼藉、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废墟。
沈青瓷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四肢都被夜风吹得冰凉,才缓缓挪动僵硬的脚步,走回了仓库。
仓库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之前陆灼坐过的折叠椅还歪倒在一旁,他看过的文件散落在地上,笔记本电脑也还放在箱子上,屏幕漆黑。一切都维持着他逃离时的狼狈模样,唯独不见了他的身影。
他去了哪里?监控室?还是彻底离开了这个仓库?
沈青瓷不知道。她默默地扶起椅子,将散落的文件一一捡起,整理好,放在工作台上。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她没有去找他。此刻的陆灼,需要的或许不是面对,而是独处,去消化那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情感决堤。
这一夜,沈青瓷躺在那个小房间的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亮。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仓库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那个吻的触感,陆灼痛苦的眼神,他崩溃的咆哮,如同循环播放的电影,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
第二天,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陆灼再次出现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工装,依旧是寸头,眉骨断痕清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昨晚那个失控崩溃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他沉默地走到工作台附近,捡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文件,然后坐回了那个他常坐的角落,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事务。
他没有看沈青瓷一眼,周身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和……疏离。那是一种刻意筑起的、比之前更加厚实的情感壁垒,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封锁起来。
沈青瓷也沉默着,像往常一样,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青铜爵的最终陈化接近尾声,她需要做一些最后的检查和记录。
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对昨晚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真正回到过去。
沈青瓷能清晰地感觉到,陆灼那看似专注的目光,偶尔会极其短暂地、如同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扫过她的唇瓣,然后又迅速移开,紧接着,他周身的气息会变得更加冷硬,敲击键盘的力道也会不自觉地加重。
他在回避,也在……在意。
而沈青瓷,在经过一夜的混乱与思考后,内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个吻,像是一道强光,不仅照见了陆灼内心深藏的火山,也照清了她自己一直以来模糊不清的情感。
害怕吗?有一点。后悔吗?不。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陆灼,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债主与债务人”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同情与理解。那种看到他痛苦时心脏的揪痛,那种被他粗暴吻住时除了震惊之外一丝隐秘的悸动,那种想要靠近他、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冲动……都是真实的。
她开始尝试着,用一种更加温和而坚定的方式,去靠近那座自我封锁的冰山。
中午,锤子照例送来午餐。沈青瓷接过食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吃。她拿起属于陆灼的那一份,走到他面前,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箱子上。
陆灼敲击键盘的动作猛地停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吃饭。”沈青瓷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说完便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陆灼盯着那个食盒,许久,才猛地合上电脑,抓起食盒,大步走到仓库另一头的休息区,背对着她,沉默地开始吃饭。
下午,沈青瓷需要查阅一份之前看过的、关于青铜器表面处理工艺的英文文献。她记得那份资料之前被陆灼“顺手”放在了一个架子上。她走过去寻找,果然找到了。
当她拿着资料转身时,发现陆灼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正看着她手中的资料,眼神复杂。
“这份资料,”沈青瓷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很有用。谢谢。”
陆灼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习惯性地反驳一句“谁帮你了”,但在对上她那双清澈而平静、没有丝毫试探或怜悯的眼睛时,那句话却卡在了喉咙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低下头,重新看向屏幕,耳根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微红。
沈青瓷拿着资料回到工作台,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她发现,当自己不再害怕他的冷硬,不再试图去解读他每一句伤人的话语时,反而能更清晰地看到他冰冷外表下,那颗笨拙而滚烫的心。
他像一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不是为了伤害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柔软的腹部。
而她,愿意耐心地、一点点地,去靠近。
几天后,持续观察记录显示,青铜爵的色层已经完全稳定,与千年包浆融为一体,达到了可以展出的完美状态。这意味着,沈青瓷的修复工作,正式、圆满地完成了。
她站在工作台前,看着灯光下那尊器宇恢宏、仿佛重获新生的青铜爵,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修复完成了。她欠他的“债”,理论上,还清了。那么,她和他之间,这由“债务”维系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陆灼。
他不知何时也已经站起了身,正静静地看着那尊青铜爵,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沈青瓷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满意,或许……还有一丝和她一样的,若有若无的茫然。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关乎去留的张力。
沈青瓷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
突然,仓库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刹车声,紧接着,是几个人杂乱而嚣张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带着倨傲和冰冷笑意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仓库厚重的墙壁传了进来:
“陆老板,别来无恙啊?听说你这里,藏着个了不得的‘宝贝’?不请我进去……看看吗?”
这个声音……
沈青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是她二叔,沈文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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