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卷帘门彻底落下的沉重声响，如同墓穴封土，将外界的光线和沈文柏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一同隔绝。仓库内，重新恢复了那种与世隔绝的死寂，但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和紧绷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浓烈。
陆灼依旧如同石雕般伫立在门口，背对着沈青瓷，宽阔的肩背肌肉虬结，仿佛还在微微颤抖，压抑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杀意。刚才与沈文柏的对峙，显然将他内心最深沉的恨意和创伤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锤子和几个手下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随时准备执行主人的任何命令，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沈青瓷站在原地，手脚依旧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过后，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更深的不安。二叔的出现，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明确地告诉她，外面的世界从未停止对她的觊觎和算计，她所谓的“安全”，不过是陆灼用他的方式，为她构筑的一个暂时的、脆弱的避风港。
而这个避风港，显然已经引起了恶狼的注意。
她看着陆灼紧绷而孤寂的背影，那背影承载了太多她无法想象的沉重。父母的仇恨，产业的倾轧，如今还要加上她这个“麻烦”带来的风险……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愧疚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陆灼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依旧难看，眼神里的戾气尚未完全散去，但当他目光触及沈青瓷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写满了惊惶与担忧的脸时，那骇人的戾气似乎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翻涌着痛苦与某种决绝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马丁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青瓷的心上。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直到那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笼罩。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未散的硝烟味、淡淡的烟草味，以及一种……属于他的、强烈的男性气息。这种气息在此刻，不再让她感到恐惧，反而奇异地带来一丝真实的存在感。
陆灼低下头，黑沉沉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也没有了失控的暴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沉重的专注。
“害怕了？”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长时间情绪激动后的疲惫，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沈青瓷仰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自己不怕，但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早已出卖了她。最终，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嗯。”
她无法在他面前伪装坚强。
陆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她这副脆弱却强撑着不躲闪的样子，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暴戾奇异地被一股更强烈的、名为“心疼”的情绪所取代。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一丝迟疑，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头顶，极其笨拙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
这个动作，与他之前粗暴的吻和凶狠的宣告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不熟练的、却无比珍视的温柔。
沈青瓷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感受着头顶那只温热而粗糙的大手传来的、生涩却坚定的抚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防线，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对不起。”她哽咽着，泪水滑落，“是我……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二叔他不会……”
“闭嘴。”
陆灼打断了她，语气不算好，甚至带着他惯常的那点不耐烦，但那只揉着她头发的手却没有收回。
“跟你没关系。”他盯着她，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就算没有你，我跟沈文柏之间，也迟早有这么一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泪痕交错的脸，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
“听着，沈青瓷。” “我陆灼的地盘，不是谁想来就能来，想撒野就能撒野的地方。” “他沈文柏，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属于黑暗世界王者的、绝对的自信和冷酷。
“东西，他拿不走。” “人，”他的目光再次牢牢锁住她，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吸入其中，“他更别想碰。”
这不是情话，甚至算不上温柔。这是一个男人，用他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许下的守护誓言。
沈青瓷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惧和愧疚，而是一种被巨大安全感包裹后的、情绪失控的宣泄。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明明背负着对她家族的仇恨，却在此刻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的男人，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在瞬间，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她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任由泪水浸湿他单薄的工装。
“陆灼……”她哽咽着，叫他的名字，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依赖的低喃。
陆灼的身体在她靠上来的瞬间，猛地僵住。那只放在她头顶的手，也停顿在了半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透过布料熨烫着他的皮肤，感受到她全然的、不加掩饰的信任与依赖。
这种感觉，陌生而……悸动。
他僵硬了片刻，最终，那只悬空的手，缓缓落下，有些笨拙地、却无比坚定地，环住了她单薄而颤抖的肩膀，将她更紧地拥入了自己怀中。
这是一个沉默的拥抱。没有更多的言语，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加有力。
锤子和手下们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仓库的阴影里，将这片空间，彻底留给了这对在风暴间隙、彼此确认心意的男女。
仓库顶灯冷白的光线洒落，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两个在绝望黑暗中，终于寻找到彼此光芒的孤独灵魂。
许久，沈青瓷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抬起头，脸颊还带着泪痕，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陆灼低头看着她这副样子，眼神暗了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松开环住她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耳根再次泛起可疑的红晕，语气也重新带上了他那标志性的生硬：
“……哭够了就去洗把脸。”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却莫名少了几分冰冷，“难看死了。”
沈青瓷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破涕为笑。她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极致的温柔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回过头，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的男人，轻声说道：
“陆灼，谢谢你。”
陆灼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沈青瓷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知道，风暴并未结束，沈文柏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此刻，她的心中不再只有恐惧和茫然。因为有人用他笨拙而强大的方式告诉她—— 无论前方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都会在她身边。
这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