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死寂的黑暗。
沈青瓷蜷缩在应急通道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暗门落锁的那声轻响,如同墓穴封土,将她与他,与那个枪林弹雨、生死一线的世界彻底隔绝。只有手臂上那片黏腻滚烫的鲜血,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她的皮肤,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陆灼正在门外经历着什么。
“陆灼——!!”
她绝望的哭喊在狭窄逼仄的通道里撞击、回荡,最终被更厚的寂静吞噬。外面传来的声音变得模糊而沉闷,像是隔着厚重的棺木听到的声响——短促激烈的交火声,沉重的撞击声,偶尔夹杂着让她心脏骤停的、分辨不清来源的闷哼与怒吼。
每一次声响,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他在战斗。他在流血。他可能……
那个念头如同毒蛇,刚刚探出头就被她狠狠掐断。不会的!他是陆灼!他是那个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男人!他不会就这么倒下!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试图透过那扇紧闭的暗门,感知到一丝一毫外面的情况。然而,除了那令人心焦的模糊声响和掌心愈发冰冷的血迹,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想起他堵在门口时那决绝的背影,想起他嘶吼着让她走时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急迫,想起他手上那滚烫的、属于他的鲜血……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沾染的灰尘和血污,留下冰冷的痕迹。
她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只能像个累赘一样被他保护,恨自己在这种关键时刻,除了等待和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如果她再强大一点…… 如果……如果她懂得更多…… 是不是就能和他并肩作战,而不是被他用生命护在身后?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渴望,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响渐渐稀疏下来,最终归于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这种寂静,比之前的枪林弹雨更让人恐惧。
结束了?谁赢了?他……还好吗?
沈青瓷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屏住气息,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暗门上,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微弱的动静。
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开始用力拍打暗门,嘶声力竭地呼喊:“陆灼!陆灼!你回答我!你怎么样了?!”
她的手掌拍得通红,声音在通道里显得空洞而绝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寂静和恐惧逼疯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解锁声,从暗门外传来!
沈青瓷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了,死死地盯着那扇暗门。
暗门被缓缓地从外面拉开一条缝隙。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率先涌了进来,呛得沈青瓷一阵咳嗽。紧接着,一个高大却明显有些佝偻、倚靠着门框的身影,出现在缝隙后的微光里。
是陆灼!
他还活着!
沈青瓷的泪水瞬间再次决堤,巨大的庆幸冲击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然而,当她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摇曳不定的应急灯光,看清陆灼此刻的模样时,那刚刚升起的庆幸瞬间被更尖锐的心疼和恐惧所取代!
他身上的工装背心几乎被撕裂,裸露出的古铜色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擦伤、淤青和一道深可见骨、仍在汩汩渗着鲜血的刀伤,从左肩一直划到胸口!他的脸上也带着伤,嘴角破裂,左边眉骨上的旧伤痕似乎也崩开了,鲜血顺着额角流下,糊住了他半边脸颊。他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浸染着暗红的色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同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在血迹斑斑的脸上,亮得骇人。
他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和艰难,显然刚才的战斗耗尽了他大量的体力,并且受了不轻的内伤。他倚着门框,似乎连独自站立的力气都有些勉强。
“陆灼!”沈青瓷惊呼一声,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冲上前,伸手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手刚触碰到他冰冷粘湿、布满伤痕的臂膀,陆灼的身体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推开她,反而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将一部分重量依靠在了她单薄的身上。
“……没事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依旧试图安抚她。
“你流了好多血……”沈青瓷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去按住那最严重的刀伤,试图止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却徒劳无功,只能让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他的温热。
“小伤……死不了。”陆灼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笑容也变得扭曲而勉强。
这时,锤子也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他们身上也或多或少带着伤,神情疲惫却依旧保持着警惕。
“老板,入侵者全部解决。我们的人……折了三个,重伤五个。”锤子的声音低沉,带着沉痛。
陆灼眼神一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冷硬:“厚恤。伤员全力救治。”
“是。”
锤子看了一眼几乎成了血人的陆灼和扶着他、同样狼狈不堪的沈青瓷,低声道:“老板,您也急需处理伤口。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陆灼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监控室和走廊,最终落回沈青瓷写满担忧和泪痕的脸上。
“能走吗?”他问,声音放缓了一些。
沈青瓷用力点头,搀扶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能!”
此刻,就算天塌下来,她也要陪他一起扛着。
陆灼没有再说什么,借着她的搀扶,和锤子等人的护卫,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仓库更深处的、备用的安全据点转移。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伤口都在渗出鲜血,在地上留下断续的血色脚印。沈青瓷咬紧牙关,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努力支撑着他大部分重量,感觉他的体温低得吓人。
他们穿过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的走廊,绕过倒塌的货架和设备的残骸,最终进入了另一个更加隐蔽、设施也更完善的安全屋。
一进入相对安全的环境,陆灼强撑的那口气似乎一下子就泄了,他身体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幸好锤子和沈青瓷及时扶住了他,将他小心地安置在简易医疗床上。
“医药箱!”锤子立刻吩咐手下。
沈青瓷看着陆灼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尤其是胸口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刀伤,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抢过医药箱,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来!”
她曾经为了修复文物,自学过许多急救和清创知识,此刻,这些知识成了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她颤抖着手,用剪刀小心地剪开他被血黏在伤口上的衣物,用消毒水仔细清洗着那些狰狞的伤口。酒精刺激伤口的剧痛让陆灼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但他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更多的声音,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默默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因忍痛而紧绷的下颌线,沈青瓷的心比被刀割还要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作变得更加轻柔而精准,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无比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当她终于为他处理好所有可见的伤口,用干净的纱布将他胸膛那道最深的刀伤仔细包扎好后,她已经累得几乎虚脱,浑身都被汗水和他的血水浸透。
陆灼因为失血和疲惫,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但他的手,却依旧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她的一角衣襟,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和痛苦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沈青瓷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而染血的脸庞,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轻轻伸出手,用指尖,极其温柔地,抚平了他眉间的褶皱。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蒙蒙亮。一缕熹微的晨光,挣扎着穿透仓库高窗上厚重的灰尘和硝烟痕迹,微弱地照了进来,恰好落在陆灼沉睡的脸上,和他紧紧攥着她衣襟的那只手上。
黑夜终于过去。血色黎明,已然降临。
而他们的路,还很长。沈青瓷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只是被他保护的那个沈青瓷了。她必须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与他并肩,足以共同面对前方更加凶险的未知。
她反手握住了他无意识攥着她衣襟的手,紧紧握住。目光,从未如此刻般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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