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安全屋内,时间仿佛被那缕艰难透入的晨曦拉长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疲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气息。
陆灼因失血过多和极度的疲惫,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沈青瓷仔细擦净,露出底下失血过多的苍白,但那道新增的伤痕和紧蹙的眉头,依旧昭示着他刚刚经历过的惨烈。他胸口的伤被沈青瓷用专业的手法包扎得整齐严实,呼吸虽然微弱,却逐渐趋于平稳。
沈青瓷不敢离开半步,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守着他。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染了陆灼鲜血、已经变得硬邦邦的毛衣,双手也因为之前的清理和包扎而微微颤抖,但她浑然不觉。她的目光,几乎一刻也没有从陆灼脸上移开,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还活着,确认他们真的从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活了下来。
锤子进来过两次,一次是汇报清理结果和伤亡抚恤的安排,声音低沉;另一次是送来干净的食物、水和一套干净的女士衣物,眼神在触及沈青瓷身上那件血衣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门,将这片狭小却至关重要的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
沈青瓷没有胃口,只是机械性地喝了几口水。她看着床上沉睡的陆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暗门关闭前他那决绝的背影,回想着他手上那滚烫的鲜血和嘶哑的吼声……每一次回忆,都让她心有余悸,同时也让她心底那份想要变强的决心,如同被春雨浇灌的种子,疯狂地破土生长。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必须成为能与他并肩的人,而不是永远被他护在身后的累赘。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光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安全屋内也不再那么昏暗。
床上的陆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楚的闷哼。
沈青瓷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俯身凑近,紧张地轻声呼唤:“陆灼?陆灼你醒了吗?”
陆灼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因为虚弱和初醒,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雾气,但很快,那迷雾便散去,重新凝聚成她熟悉的、深不见底的黑色。他的目光在触及她写满担忧的脸庞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艰难地转动脖颈,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你没事?”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几乎只剩气音。
沈青瓷的鼻子一酸,用力摇头:“我没事,我很好。是你……你流了好多血……”
她连忙端起旁边准备好的温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蘸湿,轻轻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陆灼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温柔的动作。她的眼圈是红的,脸色也很苍白,显然一夜未眠,但那双眼睛里,除了担忧,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同淬火后般坚定的光芒。
“小伤。”他再次试图用这两个字轻描淡写,但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闷咳了几声。
沈青瓷连忙放下水杯,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帮他顺气,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你别乱动,伤口才包扎好。”
她的靠近,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她的清雅气息,驱散了些许萦绕在他鼻尖的血腥和硝烟味。陆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任由她照顾。
他看着她为他忙碌,为他担忧,为他落泪……一种极其陌生却又无比熨帖的暖流,悄然划过他冰冷了太久的心田。他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习惯了用冷漠和暴戾武装自己,习惯了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如此毫无保留地、笨拙却又无比真诚地,闯入他的世界,试图用她单薄的肩膀,为他分担重量。
这种感觉……不坏。
甚至,很好。
“沈青瓷。”他忽然低声叫她的名字。
“嗯?”沈青瓷抬头看他,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陆灼看着她清澈眼眸中自己的倒影,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缓慢而认真的语气说道:“以后……不会再让你经历这种事了。”
这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着他的领地意识,宣告着他将她纳入了自己必须绝对守护的范围。
沈青瓷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她用力抿住嘴唇,才没让眼泪再次掉下来。她迎着他深邃的目光,同样认真地回答:“我不要只被你保护。陆灼,我要变得强大,我要和你一起面对。”
她的眼神,清澈,坚定,不容置疑。
陆灼怔住了。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他看到了她柔弱外表下,那颗正在破茧而出的、坚韧不屈的心。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仿佛在衡量她话语里的决心有多重。
许久,他才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
“……好。”他吐出一个字,带着一种默许,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青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星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锤子。
“老板,您醒了吗?有些情况需要向您汇报。”
陆灼的神色立刻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掌控者的气势已经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进来。”
锤子推门而入,看到陆灼已经清醒,并且精神尚可,似乎松了口气。他快速而简明地汇报了昨晚袭击的后续处理情况,包括敌方身份的调查进展(初步判断是沈文柏雇佣的境外亡命徒)、己方的损失,以及仓库受损程度的评估。
“沈文柏那边暂时没有新的动静,但根据线报,他似乎在频繁接触几个有境外背景的资本掮客。”锤子最后补充道。
陆灼眼神冰冷:“他在找新的靠山,或者……准备跑路。盯紧他,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要查清楚底细。”
“明白。”
锤子汇报完毕,看了一眼守在床边的沈青瓷,又看向陆灼,欲言又止。
“还有事?”陆灼问。
锤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老板,您的伤势不轻,需要静养。这里虽然安全,但条件有限。是否考虑转移到更隐蔽的……”
“不用。”陆灼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就在这里。”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沈青瓷。
锤子立刻会意,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经过刚才的对话和锤子的汇报,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种无形的、名为“同伴”的纽带,在两人之间变得更加清晰和牢固。
沈青瓷看着陆灼依旧苍白的脸色,轻声道:“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陆灼确实还很虚弱,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和伤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没有逞强,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他闭上眼睛后,他的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在被子下微微动了动,然后,极其缓慢地,摸索着,碰到了沈青瓷放在床边的手。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薄茧,轻轻地勾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
沈青瓷却浑身一颤,仿佛有电流从两人接触的指尖窜过。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动,只是任由他那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意味,勾着她的。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心底却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涩而甜蜜的暖流。
阳光透过高窗,终于完全驱散了仓库内的阴霾,将一片明亮的、带着尘埃飞舞的光斑,投洒在床边,笼罩着两人无声交缠的手指,和彼此之间,那再也无法割舍的牵绊。
晨曦微光中,有些东西,正在无声而坚定地靠近,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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