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专业的医疗团队在锤子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仓库。他们为陆灼进行了全面的检查，重新清理并缝合了感染恶化的伤口，挂上了强效的抗生素和营养液。医生私下告诉锤子和沈青瓷，陆灼的伤势因延误和感染确实一度十分凶险，能挺过来，除了药物，病人自身强大的求生意志和及时得当的初步处理至关重要。

沈青瓷站在一旁，听着医生的话，看着病床上再次陷入药物沉睡、但脸色已不再骇人的陆灼，心中百感交集。那晚孤注一掷的肾上腺素注射和彻夜不休的物理降温，此刻被证明是有效的，这让她后怕之余，也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属于她自己的力量感。

在陆灼的坚持下，他们依旧留在了这个仓库的安全屋内，只是医疗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陆灼需要绝对的静养，而这里，经过再次加固和清理，暂时成为了风暴眼中最平静，也最坚固的堡垒。

沈青瓷被陆灼强制命令去休息。她在隔壁房间沉睡了几乎一整天，才勉强洗去了连日来的疲惫和惊惧。醒来后，她第一时间回到陆灼的房间。

他醒着，正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看着锤子送来的平板电脑，上面是各种数据和图表。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清明，只是偶尔因伤口疼痛而微微蹙眉时，会泄露出一丝虚弱。

看到沈青瓷进来，他抬了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视线又回到了屏幕上。

沈青瓷没有打扰他，默默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苹果，低头安静地削皮。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纤细的手指和旋转的果皮上，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如果忽略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眼前男人身上缠绕的绷带的话。

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插上牙签，推到陆灼手边。

陆灼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了一眼碟子里大小均匀、摆放整齐的苹果块，又看了一眼沈青瓷。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下平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拈起一块，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

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节奏。陆灼的身体在精心的治疗和沈青瓷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他不再整天昏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处理事务的时间也渐渐增多。

而沈青瓷，除了照顾他的起居，也开始主动向他请教更多的东西。不再仅仅是那把匕首的握法，她开始询问他屏幕上那些复杂数据和图表代表的含义，询问沈文柏可能利用的漏洞，询问他手下产业的运作模式，甚至询问一些基础的格斗闪避技巧。

陆灼起初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拒绝。他会用最简洁、甚至有些冷酷的语言，向她解释那些灰色地带的操作规则，分析沈文柏可能的资金流向和藏身之处，偶尔还会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让她扶着自己下床，演示一两个最关键、最实用的近身摆脱技巧。

他的教学依旧严格，甚至可以说苛刻。一个步伐的角度不对，一个发力方式错误，他都会冷声指出，要求她反复练习，直到形成肌肉记忆。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句话，在任何一个领域都适用。”他看着她因为反复练习一个侧身格挡动作而微微发抖的手臂，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无论是用刀，还是用脑子。”

沈青瓷咬着牙，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点了点头，继续重复着那个枯燥却可能保命的动作。她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武装她，让她有能力在他无法顾及的时候，保护自己。

这天下午，锤子前来汇报。

“老板，沈文柏在海外的一个秘密账户刚刚被冻结，是我们匿名提供的证据起了作用。他在国内的几个明面上的公司也受到了税务和工商的联合稽查，股价大跌，资金链应该非常紧张了。”

陆灼靠坐在床上，眼神冰冷：“还不够。逼他，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让他变成一只无处可藏的丧家之犬。”

“是。”锤子应道，然后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练习反手握住匕首的沈青瓷，继续汇报，“另外，关于‘血蝠’雇佣兵团的中间人，我们查到了一些线索，指向一个活跃在港澳地区的古董掮客，外号‘九爷’。这个人背景复杂，和境外几个势力都有牵连，沈文柏很可能就是通过他搭上的线。”

“九爷……”陆灼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盯紧他，查清楚他和沈文柏之间所有的交易记录和通讯往来。这个人，可能是关键。”

“明白。”

锤子汇报完毕，正要离开，陆灼却叫住了他。

“给她弄些东西来。”陆灼用下巴指了指沈青瓷。

锤子愣了一下：“老板指的是？”

“基础的金融知识，公司股权结构，还有……情报分析入门。”陆灼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找些容易上手的资料。”

锤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点头：“是，我马上去办。”

沈青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愕然地看向陆灼。

陆灼没有看她，只是对锤子挥了挥手。锤子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沈青瓷走到床边，看着他：“为什么……突然让我学这些？”

陆灼这才将目光转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认真：“复仇不是只有刀光剑影。沈文柏最擅长的，是躲在暗处，用金钱和规则杀人。要彻底摧毁他，就必须了解他的游戏规则，然后，在他的规则里，打败他。”

他顿了顿，看着她清澈却已然坚毅的眼睛：“你不想只做被保护的那个。那么，就学会如何主动出击，如何找到敌人的弱点，如何……用他的方式，给他致命一击。”

沈青瓷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明白了。他不仅仅是在教她自保，更是在引导她，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而不仅仅是需要他庇护的累赘。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带着被认可的激动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我会认真学的。”她郑重地承诺。

陆灼看着她眼中燃起的、与他如出一辙的冰冷火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安全屋内，药味渐渐被书卷气和某种无形的、锐利的气息所取代。静养的时光，并非停滞。它在无声中，孕育着更强大的力量和更紧密的联结，为即将到来的最终风暴，积蓄着足以摧毁一切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