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顷刻化成风沙飘散。

最后时刻，桃瑾只能看清丫鬟脸上的紫红胎记，和她苍老的眼睛。

等到母妖也彻底从她眼前消失，四周便只剩黑暗，如同他们刚进石门一样。

桃瑾摊开手，掌心生出一团火焰。

橙红色火焰照亮了大片空间。

颗粒极大的尘灰在火焰周围起起伏伏。斑驳砖石堆砌成了包裹天地的四堵墙。

她正在一个石道内。

朝前看去，石道迅速缩小成了一个点。

她转头向后，谁知一道石墙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尖。

她愣愣看着面前的砖石，赶紧后退了一大步。总感觉石墙内部埋着的东西，也在看她。

现在看来，她更像在一颗石球里。

“小，小……”

地面上传来一阵气若游丝的呼唤。

是口吐鲜血的徐放词。

刚才他就在这里吗？

徐放词背靠石墙，胸膛上多了好几个血洞，双手双脚也被锈迹斑斑的剑刺穿了。

他眼睛半眯，睫毛上也挂着血丝，简直像被施以酷刑的样子。

桃瑾犹豫着。

救，还是不救。

“咚！”清脆一响。

徐放词张开眼看她，抬起插着两柄剑的右手，恰好勾到了他脖颈上的翡翠莲花。

“好，我救你。”

话音一落，桃瑾就直接上手去拿那翡翠莲花。

不料，无论她怎么扯都扯不动。

“桃姑娘……”

徐放词含糊不清说着什么，貌似恳求。

桃瑾可没心情再和他拉扯。

她径直随吊坠上的黑绳，摸索到他后颈处的绳结。那绳结处裹了一张符纸，泛出金光，剧烈灼烧她的指腹。

法力不断流失，她只能先将那翡翠含在嘴里。

一边吃翡翠里的情线，一边调动法力摧残那张符纸。

“你在干什么！”

身下的徐放词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他刚才不是还要死了吗？！

“你……”

桃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徐放词一掌打向腹部击开。

她翻滚了几圈，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无力抬起眼。

石道里亮起烛火昏暗的黄光，不再是一望无尽的黑暗。但却不能找到烛火的具体位置。

她渐渐看清看清，又一次居高临下的徐放词，根本毫发无损，哪里有一点受伤的迹象？！

……好你个母妖，又是幻境。

“你刚才，在干什么。”

徐放词拧着眉看她，情线黑得不能再黑。幻境里刚积累的那点好感，全没了。

他板起脸，走近她，眉眼都隐没在阴影里，如同提刀取命的阎王。

桃瑾不禁咬牙。他周身的法力波动，几乎要震得她内脏俱裂。

鲜血啪嗒啪嗒地打在石砖地面上。

她费力撑起上半身，只能看到，他手指颤抖，下一秒就要捏决杀死她。

果然，幻境就是幻境。纵然她再怎么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境地、这样的场面，才是现实。

捉妖师们永远高高在上，妖物只能卑微请求，请求他们给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也想知道，我刚才干什么了。你又要杀我？”

徐放词捏紧拳头。

因为她的话，他不得不又回忆起刚才看到的。

桃瑾敞开腿跪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脖子。

她的脖颈贴着他的侧脸，他一睁眼，就看到了贴在他嘴唇上的红色裙腰，和里面的……

他微微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扭头看地面。

殊不知，他的耳廓已经红透，似乎掐捏一下，就能出水。

桃瑾明白过来，冷笑道：“徐道长，你莫要忘了，我们刚刚一起经历了幻境。你又怎么确定，幻境已经结束？”

“刚才，我以为你要死了。”

徐放词移眼看她，眸底涌起一些复杂多变的情绪。

他心口的情线，时而浅淡变灰，时而加深变黑。

她在被审视，被居高临下地审视。

虽然明明需要他的相信，她才能活着从石门里走出去。可有一瞬间，她很期望他恨她。

恨一个人，是不好受的。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他都会不爽、不自在。

“徐道长，你看够了吗？”

“……”

最终，他心口的那条情线，还是变成了灰色。

他信了她的话。

他开始四处摸索这些石墙，企图从砖缝里找线索，均是一无所获。

只有向前那条看似有尽头的方向，没有探究过了。

“望月。”

石道里除了他的回声，再无其他动静。

望月待在剑鞘里，不听他的指令。

“望月。”

他再唤一声，夹杂了点怒气。

望月终于从剑鞘里出来，但并不按照他的指示向前，而是跑到了桃瑾面前。

它用剑柄轻轻拭掉她嘴角的血，然后躺在她旁边，好像在说：不用怕，我陪着你。

桃瑾没心思猜一把剑在想什么。此刻，她只觉得嫌恶。那个剑柄，徐放词不知道握了多少次。

恶心，实在是恶心。

桃瑾抬手极其用力地抹着嘴角附近，要把沾有那个捉妖师气息的痕迹，擦个干干净净。

“你，还能走吗？”

她嘴角那块，已经被她搓得红肿。

他心口的情线，颜色又变淡了点。

桃瑾别开头，不置理会。

“欸？你干什么！”

不顾她的意见，徐放词径直将她背了起来。

他抓她手臂的时候，丝毫不注意力道，只顾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扯起来。

为了背她，他甚至多用了些力，简直是把她整个人甩向空中。

如果桃瑾不是妖，只是个寻常百姓，那她一定已经脱臼了。

直到她膝盖弯落到他手臂上，她才确认，这捉妖师没想要她的命。

如同天旋地转之后，桃瑾脑袋止不住地晕乎，“麻烦下一次，提前通知一声。”

“……要快些出去。”

“是是是，你走吧。我不管了。”

说完，她果真就浑身卸力，将全部体重压在他背上。

她倒不是故意的。若能自己行走，她当然要离徐放词远远的。但是她体内法力已经不多了，她不想还没出石门，就又变回狐狸身。

两柄剑鞘被她压着，望月兴高采烈地回了剑鞘，而听雪在她靠近的那一刻，就迅速离开去探路。

这个石道，看似逐渐向内收缩聚拢，但他们走了很久之后，看到的，还是相同的景象。

“徐道长，要不要试着走另一个方向？”

“可以。”

徐放词调转方向。

谁料他一转向，就差点撞上一面石墙。

这面墙和他们最初看到的那面，一模一样。纹路、缺损，皆是分毫不差。

这面墙一直在跟着他们？！

两人心里皆是毛骨悚然。总感觉，这面墙，想吃掉他们。

“徐，徐道长，要不还是试原来这边吧。”

“嗯。”

徐放词背着她，转向后迅速向前跑。两旁的石砖都成了一条条一闪而过的黑条。

桃瑾还想确认后方的路，就缓缓转过头——

石墙粗糙的表面，抵住了她的鼻尖！

她一下回头，忍不住惊呼一声。

“怎么了？”徐放词速度不减，继续快速前进。

他的头发，散成马尾，“啪”地一下，打在桃瑾脸上。

“……”

桃瑾把他的头发顺到一边，后脑勺凉飕飕的，“你敢不敢，试着再停一下。”

“好。”

徐放词稳稳停住脚步，桃瑾却被后面那堵墙撞了一下。

她不可避免地向前倾去，徐放词却没有向前跨几步，只是弯下了腰。

“徐道长？”

“我的脚，陷进去了。”

桃瑾瞪大眼睛，向下看去。

只见徐放词只留右脚点地，左脚却陷在石墙里，一动也不能动。

他召出几张符纸，掷向石墙开口之处。

“砰！砰！砰！”

几朵火花在那处炸开，石墙被炸得松散。

他将腿拿了回来，

同时，一些黑色液体也流了出来。这些液体仅仅接触到空气一瞬，就又爬了回去，填补上了石墙的空隙。

石墙恢复如初。

那些东西不是液体，是数不胜数的黑色虫子。桃瑾看到了他们的红色眼睛、和红色牙齿。

“徐道长，你受伤了。”

“无碍。”

桃瑾轻嗤一声，“现在可不是装英雄的时候。那些虫子估计都在石门里泡了千年了，可比你祖宗岁数都大。”

“你先放我下来，你处理处理伤口。”

“多谢。”

道完谢之后，徐放词才将桃瑾放到侧边的墙上。她现在，得靠着墙才能站得稳。

他正要脱掉左脚那只鞋子，却还是选择背对桃瑾处理伤口。

桃瑾翻了个白眼，也移开眼。

有人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比谁都自恋。整得谁多想看似的。

她可不是真的担心他。要是他现在就死了，这么诡异的地方，她一个人还真不一定能出去。

万一出现得两个人配合，才能破解的机关，那麻烦不就大了。

徐放词的脚果然被那些虫子咬得红肿不堪，甚至有好几只在往血肉内部钻。

幸好停下的及时，它们还没有钻到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他清理掉所有黑虫，迅速开始画止血符。

看他真没什么大碍，桃瑾才缓缓开口：“不能再往前面跑了。我们每停一次，这面墙就离我们近不少。下一次停下来，估计我们两个都要被这面墙吞掉了。”

“除非我们可以一直跑，但，这是不现实的。前面不能走，后面也有一堵墙挡着。那就只有……”

桃瑾：得了便宜还要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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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古墓·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