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刻画上，阵法中央是一条参天巨蛇。

桃瑾想了想，开口问：“那最后一位妖神，可是祝安？”

母妖重重点头，声音凄惨：“妖神接连陨落，安元国上下人心惶惶。祝安大人一人独居妖神阁，不知怎的，竟变得疯疯癫癫。”

“据在阁里伺候的奴隶们说，柳云卿大人，并非莫名消失，而是活活、活活被祝安大人吃掉的！”

难怪，石门上那条蛇的肚子胀得那么大。不过，按照幻境里，祝安对柳云卿是十分尊敬的，为什么后面又要吞掉他，为什么后面又要变疯。

“祝安疯了，所以安元王就想用活人祭祀，企图唤醒他？”

“是。但祝安大人神力无边，最终挣脱锁链，不知所踪。”

四周遍地是长短不一的黄金锁链，石柱也零七八碎，桃瑾能想象到祝安剧烈挣扎的样子。

“那你们，后来有见过他吗？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千年之前逃窜的方向，极大几率不会是他现在藏身的地方。况且，他现在是否还活着，都不一定。

但桃瑾就是忘不了幻境里那个活泼的蛇身少年。既然他如此巨大，就算是死了，也必定有尸骨留存。

她也很想知道，当年妖神陨落的真相究竟是什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她不信是天道使然，她不信上天一定要让他们妖族水深火热。

母妖摇摇头：“那场祭祀之后，无人再见过祝安大人，也再没有他的消息。一年之后，起义就爆发了。安元国，就此灭亡。”

再提故土灭顶之灾，母妖本就佝偻的腰，更加弯曲。她身躯单薄，如同一位柔弱的孩童。

“多说无益，你们自己看吧。”

先前，她以寻常人的姿态，同他们交流。

而这一句，老态龙钟、穿越千年，将他们拉回了安元灭国前的那场祭祀。

眨眼之间，他们已经站在了通体黄金、摘星高台之上。

“啊啊啊啊啊啊——”

台下，天坑祭坛中央，一条黑色巨蛇摇摆着怒吼。

他腹部鼓胀，眼睛发红。

随着剧烈的蛇身摇晃，他红月一般的眼睛，不停淌下血泪。

血泪向下掉落，祭坛上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祝安的上半截蛇身，被黄金锁链禁锢；下半截蛇身，则被埋在石山之中。

那石山由石块巨石拼凑而成，无论他如何挣扎，皆不能让石山晃动一分。

祝安缓缓平息，颤抖着看向他们所在的摘星楼，眼神毫无理智可言，只有无穷无尽的疯狂、和永远无法消解的愤怒。

顺着他的视线，桃瑾和徐放词偏头看向一边——

安元王面无表情，眼底毫无波澜，极似一具披着人皮的木偶。

他并不像他的子民那样，信仰妖神。

祭坛周围跪了一圈帝皇城的权贵，个个泪流满面，心疼祝安。

他们不停请求安元王，不要再勉强祝安，还祝安自由吧。

但安元王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疯子，就该恢复理智。”

他随手扔下一块木牌。

雷鸣般的轰隆声回荡在天坑中，祭坛下的石门打开。一连串血肉模糊的人，爬出了石门。

他们浑身刺满符咒，一寸完好的肌肤都没有。

颈项上戴着锈迹斑斑的铁环，铁环后面连着锁链，锁链来自于石门内部。

他们按照被规训的那样，在祭坛周围，在祝安周围，像狗一样用四肢爬着。

这群人狗的行动轨迹，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

而祝安，却越发暴躁，拼了命地想挣开锁链。

“砰！砰！砰……”他开始用头撞击石柱，轻而易举地撞倒了一个。

锁链松懈几分，他行动的范围越来越大。

挣扎扭动间，他庞大的蛇身，碾死了旁边的人狗。

“啊啊啊啊啊——”

“祝安大人疯了——”

那群跪着的权贵，纷纷尖叫着跑开。

祝安彻底失控。他不再满足于挣开束缚，他似乎要碾碎在场所有人。

他张开大嘴，怒吼一声，蛇尾脱出了石山。

洪水一般的蛇尾席卷了天坑，所有腿脚慢的人，都葬身蛇鳞之下。

“咚！”

一口黄金棺材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祝安蛇身上，砸出了一个巨坑。

他怒吼一声，将黄金棺甩开，继续疯狂地扫平一切。

突然，他腹部的鼓胀处滚了滚，他的动作就一下停住，神情也恢复了少年懵懂的样子。

他无助地望了一下四周，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吼。

柳大哥……所有朋友们，你们都不在了，就剩我了啊啊啊啊啊啊！

而后，他飞速爬上天坑，消失在了附近的树林里。

一片寂静，满目疮痍，整个天坑里，都是碎片。

人的残肢，零碎的石块……除了那口黄金棺材。

安元王看都没看那棺材一眼。不过是一个拒绝他的贱民，不过是一个自诩清高的烂女，有什么值得他看的。

他在黄金士兵们的护送下，离开了摘星楼。

随着他的离开，乌泱泱的军队，也离开了祭坛天坑。

“小姐！小姐！”

母妖一个人，奔向了那口黄金棺材，疯了一般敲打着，只盼里面的人有个回音。

她用指甲扣着棺材的缝隙，扣到指甲脱落、血肉模糊，也不曾打开那口棺材一点。

“小姐！小姐——”

“冬，冬雨。”

一声微弱的叫喊，从棺材缝里飘了出来。

叶鸿还活着？！

桃瑾震悚不已，她那时还活着，不就意味着……

“你们，都看到了吧。”

从尘土飞扬、哭喊哀嚎不断的天坑，到如今寂静无声、垂垂老矣的地窟，不过一瞬之间。

再度回顾往事，冬雨早已泪流满面。可是往事如烟，如今她流着泪，倒是没什么表情了。

桃瑾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她能够共情冬雨经历的一切。

“我家小姐，那个时候，还是活着的。可我只有一个人，她只有我一个人，没人愿意帮我们。小姐，在金棺里，活活饿死了。”

“祭祀之后，天坑就被关了。我也被困在天坑里，我想一直守着小姐，就吃掉了所有我看到的东西。”

“伤你们的黑色虫子，是从我肉里长出来。我就那样，变成了一只妖。”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变妖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妖神大人们，原身并不好看。”

“我本想着，变成妖之后，我也是妖神，我就能给小姐寻一个好墓。可我到了外面才发现，几百年过去了，妖神早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怪。”

“大陆变了副模样，不如让小姐待在故土。”

桃瑾生出疑惑：“那前辈，您之前为什么说，要我们守好这副棺材。”

冬雨不舍地依靠在棺材旁，声音感慨：“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是小姐的遗物，需要人保管。”

千年前，她付出生命也推不开的棺材盖，如今轻轻一拍，就开了一大道口子。

年岁已久，棺材里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一光泽亮丽的龙形玉器。

她将龙玉交给桃瑾，言辞恳切，“桃姑娘，你拿着它。妖神寿命无疆，你要带着它，过下一个千年。”

桃瑾并不觉得她能活那么久，但是冬雨已经气若游丝，这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她将龙玉握在手里，赶紧答应着：“桃瑾，会尽全力保管好它。前辈放心。”

“好。”

冬雨笑得释然，皮肤也开始出现裂痕。

她向他们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化作漫天光影消逝。

“这墓里的所有机关，都已死亡。那两个人类，就在石门之外。”

她彻底的消失了。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为了让路过的一只妖，保存主人临死前握在手里的东西。

冬雨吞下恶心的虫子，终于修炼成妖，推开棺材盖，却发现叶鸿尸体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看到叶鸿手里攥着这条龙玉，脑子里关于往世的记忆却已经模糊。

她只能笨拙地守着棺材，一直陪在叶鸿身边。

大限将至，她没有办法再陪着她了，也不忍看叶鸿的遗物长埋地底。

没了她，这个地窟再没了一点安元国的气息。上好的龙玉，甚至有失窃的风险。

于是她引人入墓，观察他们，观察他们是否可靠。

她将安元国往事倾诉了出来，将叶鸿的遗物托付给了千年之后的妖。

手心里的龙玉晶莹剔透，是应龙形状——一条有翼黄龙。

为什么，叶鸿死之前，要握着它呢？

妖神陨落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和最后一任安元王有关？

祝安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会疯掉？他为什么，要吃了柳云卿？

疑点太多了，桃瑾只觉得脑浆一阵一阵地荡。

“徐道长，你怎么看？”

“……”

毫无回应。

她向旁一瞥，却看到徐放词径直朝她倒了过来。

“徐放词！”

徐放词倒在她肩上，双手无力地垂着。这重重一倒，他下巴磕得她肩骨生疼。

“徐道长？徐道长？”

她唤了好几声，徐放词始终默不作声。看来，是真晕了。

他头歪在她肩上，后脖颈上挂着的黑绳，鲜明地袒露在她眼前。

只要现在趁他不注意，拿了翡翠莲花，她就再也不用见他了。

朝暮：不是说好不会负我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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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古墓·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