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市里，他们所在的无岸大道，便是最光明之处。其余错综复杂的阴暗小道，腌臜事儿数不胜数。莫说是人，就是法力低下的小妖，也断不敢轻易踏足。
“肠子！心肺！新鲜的死人内脏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好吃不收钱咯！”
鸡妖从铁架上取下一截洗得白花花的人肠子，手起刀落，切成小段。
来了一群狗妖驻足。他立即喜笑颜开，连忙用小盘装上肠子、再加上牙签递过去，“狗兄们！真是许久不见了！来尝尝新鲜的人肠子吧。保准不让你们失望！”
狗妖们也毫不客气，用牙签刺出一肠子串，才放进了嘴里。咀嚼品味半晌，甚是满意，“把你切的都包起来，再加两颗心脏。我们哥几个就等着这口下酒了！”
“好嘞！”
“呕——”
血腥味四处飘扬，街上所有妖都甘之如饴，只有薛殷干呕不止。
“桃……呕——，桃瑾！这条街还有多久走完！难不成妖市里全都是卖吃食的？！”
桃瑾假模假样地眺望了一下，“无奈”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总共就拇指大的地儿，当然要多摆些妖民喜欢的。其他衣服、饰品、手里盘的小玩意……到你们人间去买就好了。”
“啊？我说人间怎么每年都那么多人消失。敢情全被你们妖吃了？！”薛殷再也无法直视那些“展品”了。
“呵！”
这话桃瑾就听不过去了，果然人就喜欢在不辨事实的情况下，乱下定论。
她有些气愤地反驳道：“别把这顶帽子扣在我们头上。拐女子进深山老林生孩子，拐男子下煤矿地洞当苦力……在你们人间还算少吗？”
“还有，我游历人间许多年，总发现某地丢失女子数名，另一地就突然多了好几家人口娶亲，还都是外地媳妇儿。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怜的女子们怎么也逃不出。”
“就算是被保护在深宅大院的金丝雀们，也能因为某个市井混混的不良行径，遭人非议，从此失去家族庇护，不知所踪。而更有甚者，仅仅因为生下来是名女子，就被亲生父母丢进河里喂鱼。这些，都是我们妖族做的吗？”
薛殷一下语塞，嘴巴干瘪说不出话。
即使有面具隔着，他仍能感受到她的冲天怒气，“明明是你们人间险恶，吃人不吐骨头，怎么就成了被驱逐了几百年的我们的不是了？薛公子，你自己身处桃源，就要忽视众生苦吗？！”
“还有还有！所谓‘新鲜’，是指人在死亡之后，被迅速处理，加以法力修复，故而和活人肉相差无几。妖市里有专门的收尸妖，里面的门道自然不会一干二净，却也不是一句话就能轻易污蔑的！”
他们离那无岸钱庄越来越近，周遭不再是可爱的鸭子和兔子，而是凶神恶煞的猎豹和老虎。
薛殷赶紧求饶，生怕她情绪再激动，引得什么妖注意，“好！桃大姑娘，我——薛殷，错了！错得离谱！错得不忍直视！咱们翻过这篇好吗？”
“……”
薛殷轻叹一声，声音平缓下来，“我很认同桃姑娘的话。其实在捉妖途中，我也发觉……”
“救命啊啊啊啊啊——”
突然，前方一个黑袍人朝他们狂奔而来，涕泪纵横，“救命啊！救命啊！”
他没有选择躲进某个巷子、或某个店铺，而是躲进了徐放词身后。四人不禁惊叹，找人找得真准。
紧接着，浩浩荡荡的脚步声铺天盖地袭来。一大群马妖追了过来。不止前方，后方亦有大群猴妖在房梁上守着。
他们将这截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扫了几眼，很快就锁定了和黑袍人着装相似的桃瑾等人。
妖市的妖形态各异，除了兽首人身，亦有人首兽身，就比如眼前的马妖们。
为了方便追击，他们化出人头，保留了健壮的四条腿，而显得高大许多。不过此时是要到妖群中去拿人，还是娇小的人形更方便。
领头的马妖**着上身，结实又硕大的肌肉画满了黑色图腾。他仅用一布裙遮住下半身，干练的长辫子垂到了腰际。
他一现身，黑袍人一下就将头缩回徐放词身后，瑟瑟发抖。
马妖肌肉鼓了鼓，颜色狠厉，“识趣的，就把他交出来。我不想多费口舌。”
桃瑾缓缓偏过头，同徐放词小声说：“后面那个，是人。”
“嗯。”
徐放词垂下眼眸，亦小声应下。
话音一落，他就动了动手腕，银色护腕在角落里泛过一圈光。
妖市喧闹依旧，无人注意到，矛盾中心，少了一个黑袍。
马妖昂起下巴，眼神轻蔑，“你，让开。这可是卫许，卫公子特别准许我们做的事。识相的，就别挡道！”
桃瑾笑了。这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什么不想多费口舌，估计马上就要狂吐唾沫星子了。
徐放词移开脚，空出原来那片区域。
一时间，街上所有妖的视线都集中到那处。可那处哪里有什么黑袍人，只有一只伸首四处张望的猫头鹰，
她圆睁着眼睛，头颅旋转一整圈观望，吃惊不已：“我吗？司徒兄，我欠你的银子都还了！不是我！”
司徒骏文眼下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狠厉模样。
反正那人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工具，如今开不了口更好。
“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那可是卫公子，我们的狼王，点名要吃的！我们找遍了人间，可才找到那么一个让他满意的！”
桃瑾上前拱手应答：“马大哥，刚才确实有一黑袍人跑过来。不过我们几个一直被马兄和猴兄们盯着，还在街上诸多老板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藏住一整个人？”
“会不会他已经趁我们不注意，跑到后边去了？”
这群来历不明的妖，想败坏狼族、特别是卫许的名声。她确实与他相识，但她不打算淌这趟浑水，早点走出妖市，才是上策。
司徒骏文哼了一声，随机掐住一个围观群众的脖子，“猪老板，听说你店里最近进了许多新鲜人肉啊。和我们卫公子报备了吗？！”
“还有你！”
又有一名不幸群众遭殃，“蝎老板？素来听说你店里藏人，那人是不是就跑你店里去了？！”
“别以为卫公子不知道你们成天议论什么！什么乞讨，什么上不得台面……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们：妖市是我们卫许，卫公子的天下！”
“……”
一时间，周围议论纷纷——
“狼族怎么这样啊……”
“人界有暴发户，我们妖界就有狼族！”
“三大世族到底还管不管了？我就想来好好吃顿饭！”
“别说吃什么好的了，怕是以后连顿人大肠饺子都吃不上了！”
“我才交的店面租金，亏大了，亏大了……”
群妖怨气冲天，越发暴动，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见机缓缓后退，想借此脱出漩涡中心。但猴子们突然跳下房梁，压在他们身上。
司徒骏文甩了甩手中草鞭，嚣张跋扈，“怎么？你们几个肇事者想逃？”
“既然人是在你们旁边消失的，你们就脱不了干系！他逃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着？！”
桃瑾眼眸黯淡几分。这些妖身上的铜钱图腾，她认出来了。那是至今不知来源的死士才会有的。
有人派他们过来大闹妖市，在卫许眼皮子兴风作浪，就是要给卫许挖坑等他跳。
死士们自称他手下，在妖市大开杀戒，残害了无数无辜生命。
他留他们，等到自证清白之时，残暴不仁的谣言早就传遍了大陆。
他杀他们，亦有妖市外的死士和妖市里的倒霉老板们里应外合，传一个君主治下不严、以暴制暴的谣言。
就算死士们没能杀成围观群众，幸存的妖们总有一两个会被蒙蔽双眼，加以有心之人添油加醋，言语也能凭空变成事实。
说白了，就是有人觉得狼族根基不稳，想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我们走。”
“嗯。”
次元符生效，所有喧闹戛然而止。
金禅惊呼出声：“徐道长，好生厉害！怎么之前没见你用过。”
他忍不住去观察静止的妖们。司徒骏文的辫子停滞在空中，嘴前亦有几滴唾沫悬浮。
代青岳赶紧扯着他走，“傻子，徐公子用了，还能让你知道？！快走吧。”
他们快速穿过妖群，一直跑到了无岸钱庄楼下。只需穿过钱庄，就能到另一边了。
钱庄隔开了大道，大道后方的妖们暂时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徐放词也只让次元符的范围包括了这边街道和无岸钱庄。
红布漫天，灯笼摇曳。永夜妖市静得可怕。
鬼使神差地，桃瑾总觉得楼上有一道目光，极其火热地盯着他们。
那道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最终定格在她身上，跟着她移动，越发**、越发病态、近乎疯狂。
熟悉的感觉席卷上心头，她头皮一阵发麻。
犹豫再三，她试探着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一双深邃蓝眸！
蓝眸的主人却并不吃惊，只是笑得阴冷，笑得让人毛骨悚然，“找到你了。”
不要随便当围观群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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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月牙泉·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