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说笑了。”
韦德贵神情忽地悲壮,他叹了一大口气,才像是做了极其艰难的决定般,举起黝黑的手臂。
他在原地慢慢踱了一圈,以便众人能看清——他手臂斑驳不堪,布满了可怖的爪痕、咬痕。
桃瑾眼尾一挑,满脸戏谑。
韦德贵红着眼眶,终于颤抖着开口:“我韦德贵想做何事?当然是除人妖、卫家园!为了能对抗人妖……”
“你个外乡人懂什么?!”
一粗犷大汉冲出来,怒发冲冠,只为韦德贵打抱不平,“韦大哥每天,不是在帮我们下地,就是在钻研捉妖。每次有什么恶妖出没,都是他冲在最前面!何时能轮到你一个外乡人质疑?”
“对!”
另一中年男子提起铁剑,杀气腾腾指向桃瑾。铁剑锈迹斑斑,黯淡银光早已被红锈尽数覆盖。
这铁剑应该相当重,男子手臂抖动不止,铁剑也跟着左右摇晃。
桃瑾估量了下,她一根小拇指就能轻松劈断。
男子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脸红脖子粗,“韦师兄为了能对抗人妖,都特意去和野狗搏斗!不曾松懈一毫,只为了能为我们除掉人妖!”
桃瑾笑了,无奈摊开手,“那你们让他去啊。你们伪师兄日日和野狗对咬,不就是为了能从人妖手底下逃出去吗?那不让他去试一试,不就浪费他的努力了?”
韦德贵眼眸暗下去,微微眯起了眼。
但没等他作出反应,就有一络腮胡大汉气极败坏,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桃瑾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你!你算哪根葱!随意评论我们韦师兄就算了,还妄想让他当饵人?!”
桃瑾眨巴着大眼睛,眼神无辜又真挚。
“什么叫妄想,我不过是提出我的想法。”
韦德贵抬起手掌,示意众人安静。
半晌后,他笑着开口:“这位姑娘,还望你莫要误了我们的正事。既然姑娘是外乡人,又不同意我们的做法,还是不要妄加评论的好。”
“好啊。”桃瑾爽朗答应,“那你们投你们的,就不要带上我们了。毕竟我们只是路过歇一歇脚。”
韦德贵嘴角一弯,向她走了几步,恭敬弯腰鞠了一躬。
随之,他平缓温柔的声音在大堂响起:“原来姑娘与同伴竟只是过来歇脚的吗?那可能就要对不住了。月牙泉客栈,已被我们明月教全部包下,用作对抗人妖的修整之所。”
“嗯,所以?”
“所以可能就要请姑娘和你的同伴,一道离开了。毕竟,如果有伤员,我们需要足够的房间,来保证他们修养。”
此话一出,坐席间立即流淌着称赞和褒扬。集中在韦德贵身上的目光,也越发崇敬和炽热。
反之,桃瑾等人收到的敌意愈来愈多。那些人,巴不得眼神能变成刀,让他们受尽凌迟之刑。
“原来如此!伪师兄早说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桃瑾不怒反笑,跑过去抬起了韦德贵的手,吓得韦德贵瞳孔张大一倍。
“原来伪师兄是担心伤员呐。我们虽比不上明月教各位能干,但照顾伤员还是绰绰有余的!我们也可以帮着准备饭食啊。”
韦德贵嘴角抽动,后退几步,和她拉开距离。
“这恐是不妥。捉妖事大,若是伤口处理不好,反倒会让人白白丧命。而且……”
他眼露凶光,话锋一转:“姑娘不是想和我们划清界限吗?怎么现如今又盼着能插一脚?”
“那当然是因为……”
桃瑾咧开嘴笑,双手抱拳,眼神崇拜,“被伪师兄的人格魅力折服了。我也想为捉妖事业略尽绵薄之力。”
“哦?是吗?”
韦德贵拍了拍掌,又示意众人跟着他一齐动作,一副高高在上又自得享受的模样。
“姑娘真是深明大义。既是如此,姑娘便是同意我们的做法了?那我们接下来就……”
“不!我不同意!”
韦德贵一嘴话被噎回嗓子眼里,咬着后槽牙,极其难受。他几乎快耗尽了所有耐力,费尽全力才能避免在众人面前捏紧拳头。
理所应当,他向桃瑾长了一条黑线。桃瑾欣赏着这条黑线,时不时用小指绕一圈玩,她紧接着就说道:“我不同意伪师兄的做法。”
“我有更好的做法。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让伪师兄去当饵人呢?”
“你说什么?!”
“莫要猖狂!”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反对声大片而起,但桃瑾“嘘”了一声后,四下便安静如初,都伸长脖子想听她怎么个最好法。
显然,桃瑾已经成了大堂内新的话语中心。
她盯着脸色铁青的韦德贵,眼露挑衅,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她取代了韦德贵,面向众人侃侃而谈,仿佛此刻她才是领袖,“大家想想,饵人是多么危险又关键的重担。危险自不必说,关键是,如果饵人太弱了,直接被人妖拖走了,其余人不就什么有用的线索都得不到了吗?”
“而伪师兄,平日里就在准备对付人妖,加上修为深厚,在面对人妖时,必定较其他人更为沉着冷静。他去当饵人,也必定能留下线索。”
“况且……我是外乡人,有些话我就不避讳了。饵人不单单是凶多吉少,那更是有去无回啊!但谁的命不是命?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没道理要为了几只妖,弃自己的家人于不顾啊!”
她淡淡看了眼韦德贵,很快就移开眼睛,“不过我们去是有去无回,伪师兄就不一定了。他日日准备,为的不就是今天吗?伪师兄一直围着捉妖事业转,我们何不给他这次机会?”
“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犯着难。
韦德贵的同桌人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众人破口大骂:“韦师兄平日里怎么对你们的,都忘了吗?!”
桃瑾紧追不放,冷眼发问:“原来你们也知道,当饵人就是送人去死啊。那让别人去可以,轮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你!”
韦德贵此前一直垂着头,神色不明。有人探头打量他的神色,也只能看到他如木偶一般大呆滞。
如今抬起头,他还是原先那副春风满面的正人君子模样,“诸位都冷静。不要因为这位姑娘的话,就忘了我们的任务。我们不是来闹着玩的。”
“方才这位姑娘说得在理。我们再投一次票,同意这位姑娘的做法的人,也就是想让韦某去当饵人的人,举手。”
“这……”
许久过后,无人举手。
虽然先前不少人被桃瑾说动,但让他们在韦德贵面前表明看法,他们还是不敢的。
桃瑾一直在强调一件事,那就是韦德贵很厉害,很有可能会活着回来。
他们心里都门清,没人会真的愿意当这个倒霉鬼。若是真有品德高尚至此之人,早在投票开始之前,他就会站出来自荐。
如今四周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们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送人去死,就是认定那人回不来,顶多到地府里去叫一叫冤。
而韦德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把他逼出去,他们还能睡一个安稳觉吗?
韦德贵笑了,“看来诸位还是认同我们先前的做法。既是如此,那我们先推举出第一位义士吧?”
说这话时,他压根就没看“诸位”,眼睛直勾勾地贴在桃瑾脸上,如同胜利者在炫耀。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沉默不言,但眼睛会说话。他们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桃瑾。
异乡孤身女子,柔弱不堪,能掀起什么波澜?就算现在把她杀了,后续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韦德贵拍拍掌,挑眉昂起下巴,“看来诸位已经有了人选。这位姑娘,你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桃瑾冷哼一声,回道:“我话都没说,伪师兄就觉得我糊涂。伪师兄还真喜欢随意揣测别人。我明白,诸位已经选了我。”
“但我想知道选的理由。伪师兄这么喜欢揣测别人心里,就麻烦师兄你同我讲一讲好吗?”
“……”
桃瑾眨眨眼:“讲不出来?那这位大哥呢?”
大哥拒绝对视。
“大叔你呢?”
大叔也回避交谈。
“你呢?”“你呢?”“你呢?”……
桃瑾问过大部分人,他们都默契地紧闭双唇,拒绝说话。
是啊,若站在这里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任何普通人,就要被他们的沉默撕得连渣都不剩了。
而他们每个人,什么都没做,连动动嘴皮子都没有。
桃瑾笑出了声:“你们可是要送我去死!连一个理由都不给吗?什么都不说,就想让一个过路人为你们所谓的捉妖事业,献出生命?!”
“咚!”清脆一响。
韦德贵那桌,突然掉下来一个布袋。布袋口张开,一段铁链露了出来。
韦德贵慢慢走过去,单单弯腰捡起了铁链,握在手里摩挲着。
“既然姑娘说话如此冷血,那韦某也直说了。你们几位,不过是和我们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我们,几代都住在一起,难免沾亲带故。”
“不把你们推出去,难不成让我们逼自己的亲人吗?”
他舔了下嘴唇,面容阴鸷,不断朝桃瑾靠近,“怪就怪几位运气不好,我们会记住你们的牺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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