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放词垂下眼睫,自顾自思索着。就在此时,薛殷走了过来,笑着拱手行礼。
“王兄,公孙兄。我与这位公子是一道的。将才听到二位的话,实在掩不下好奇,还望能与两位当面交谈一二。”
他这番恭敬,听得王竹不免心高气傲不少。只是公孙储不动声色后撤一小步,往大堂角落里盯了盯。
那三个人明显与是这两人同行。但是间隔横跨整个大堂的距离,常人是如何能听到他们这边的对话的?
公孙储眼神在桃瑾身上停了停,很快便收了回来。再度望向薛殷时,他不能不带上了戒备。
王竹傻呵呵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扶起薛殷的手:“就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看上去也是捉妖人。那我们就是一家的!别这么客气!去我们那桌,我请你们喝酒!咱们,边喝边说!”
“好。能遇王兄这般爽朗之人,实乃我们之幸!”
四人入座后,话没说多少,酒却已经喝了好几轮。
金禅眨巴着眼睛,好奇心爆棚:“桃姑娘,他们说什么?”
“嘶——”
桃瑾皱起眉,耳廓动了动,“王竹说,薛殷长得真英俊。”
“啊?还,还有呢?”
“他还说,我和青岳长得真漂亮……公孙储反对,说没他媳妇儿漂亮。”
“……”
金禅耷拉着肩膀,垂头丧耳,“什么才能说到‘人妖’。”
“说到了!说到了!”桃瑾眉毛一挑,头不禁往王竹那边偏。
薛殷背对着他们,徐放词自然就坐到了面对他们的一边。
他拿起茶杯,微微仰头喝茶。余光不自觉瞟向桃瑾,正好看到她偏着身子仔细听,肩颈线条拉长,掉落的头发就在那附近荡来荡去。
金禅眼睛发亮:“说什么了?”
桃瑾眉头更皱,脸更是挤成一团,“王竹说,现在月牙泉客栈里,除了我们,全都是来捉人妖的。要么是明月教弟子,要么是想进明月教的。本来明月真人只告诉了自己的弟子,人妖大劫将至,但是那些弟子在暗中向外人出售教内消息,所以他们这些人才会到此。”
代青岳轻放下酒杯,“一切合理。那为何你会是这副表情?”
“薛殷说,放词兄你在干嘛?徐放词说,他在看……算了,不重要。”桃瑾挥了挥手,扼住两人话头。
她趴到桌上,继续仔细听着,但已经无法只用耳朵专注。她心神四处飘散,眼睛逐步往上,从脚下,掠过裙摆、腰际,在胸膛上萦绕了一会儿,最终落到了他脸上。
徐放词自始至终追着她的视线,终于等到两人的目光重合一致。
两人间隔了几乎整个大堂,却还是能确定,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大堂很吵闹,碰杯、谈笑声此起彼伏。唯他们之间很安静。即使总是有人在当中走来走去,不停地遮挡视线,但遮挡过后,他们总能发现,对方的目光还停留在原地。
“放词兄,放词兄!”薛殷疯狂给他使眼色,五官都做出了七十二变换,他愣是没看一眼。
直到薛殷重重咳嗽好几声,干脆直接大喊名字之后,他才堪堪收回眼神。可惜还是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
薛殷无奈摇了摇头,硬着头皮再和王竹干了一杯,“王兄,你刚才说,你们今晚就要有所行动了?”
“桃姑娘,他们又说到哪了?”
桃瑾揉了揉太阳穴,饮尽一大杯酒,“他们今晚,要以人作饵,引出人妖。”
话音一落,代青岳疑惑了声:“那该是叫人饵,还是妖饵?抑或是,饵人?”
谁知桃瑾紧接着竟面色凝重,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她缓缓开口:“这个饵人,待会儿就要从我们当中选。”
“等等。”
金禅瞪大了眼睛,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我们?这个‘我们’,是指大堂里所有人,还是单指我们五个,或者,我们三个?!”
但桃瑾这时又松了口气,“王竹本来说的,是我们三个。但这只是他的推测,因为明月教的人一定会抱团,不是明月教的多半又彼此认识。只有我们三个,不仅人生地不熟,还看上去就很弱,多半会被架上去烤。”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放心吧,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我们出去,不可能。大不了把他们都打出去。”
“对对对。”
桃瑾酒杯空荡,金禅赶紧又给她满上,扮演起了狗腿子,“桃姑娘,我和岳姐姐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但是徐道长和薛殷都不回来了吗?”
说着,他就往那边看。王竹和公孙储两人轮番灌薛殷,薛殷的眼神已经不太清明,脸颊也泛着红,估计要不了两杯就得醉了。
桃瑾一丢酒杯,“我去。”
但薛殷率先站了起来,“桃姑娘,我去吧。几杯酒的事儿,岳姐姐的安全更重要。”
代青岳肩膀一抖,朝桃瑾眨了眨眼。
“去吧,但也别硬撑。”
“好。”
金禅大步流星,没一会儿就坐到了薛殷旁边,举起酒杯笑脸迎人,“后面的,我替他喝。”
薛殷托着红烫的脸颊,不以为意,“我看你能撑到几杯。”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王竹大喜过望,喝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公孙储虽一直闷着不说话,但酒却没落下一杯。
而旁边的,自从看他们这桌喝得欢快后,就默默停下了酒杯。
徐放词淡淡扫过一眼,同桌上众人说道:“切莫贪杯。”
薛殷摁下金禅手中那杯,应和着:“是,都别喝了。不然被针对的,就不止我们了。”
王竹点点头,不过他显然并未将选饵之事放在心上。
“无妨,无妨。明月教的师兄们不会害我们,其他的,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
薛殷面色恢复如常,看着这两人,眼眸黯淡几分。
王竹言下之意,难道不就是交情大过天?到时候牺牲他们五个,就成了成全在场所有人的完全之法。并且他们两个都认同这一点,只是碍于场面没有说出来。
想到此处,他背后不禁一凉。保不准他拉他们喝酒,就是为了灌醉他们然后好下手。幸好他估计错了他们的主心骨,以为桃瑾构不成威胁。
不过就算桃瑾来喝了,大概也是先把他们喝倒。
但没了喝酒这个由头,干是聊天也难以套出什么有用信息。薛殷只能费尽心思旁敲侧击,甚是煎熬。
过了半个时辰,大堂中央那桌一青年男子站起。随着他的动作,大堂迅速安静下来。
男子上着白色马褂,下穿黑色长裤,就连腰间都系着斑驳的汗巾。黑鞋湿脏,裤腿上泥块未干,马褂背面也浸着大块盐渍,看上去确实是刚从田地里出来。
不过他剑眉星目、气场沉静,加之周围人眼神崇拜,大抵就是这里明月教的领头人了。
“诸位!韦某不愿多言浪费诸位时间,但还是想确认一下在座各位的想法。诸位是否,真的愿意推举两位出来,作为引诱人妖的饵?”
“人妖迅疾如风,见过其全貌之人,或死亡,或是去双腿、下场凄惨。作饵之人,凶多吉少。诸位是否,真的愿意做一做恶人。若是相当恶人,同时替百姓永绝后患者,请举手。”
大堂寂静,只余韦德贵的声音绕梁。他环视一圈,眼神虽只在每人身上短暂停留,却让那人有被深深凝视之感。
“我韦德贵,明月教二师兄,今日要当这个恶人。”
他慢慢举起了手。
随之,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举起手。渐渐地,整个大堂内,除了桃瑾五个人,其余所有人都高高举起了手。
他们自然而然成了所有视线的焦点。充满不屑的眼神如瓢泼大雨,朝他们倾泻而来。
当抱团取暖成为游戏生存法则,弱肉强食就不可避免地变成了运转机制。绝大部分眼睛都选择盯住桃瑾和代青岳两人。
身为多数派的他们,在这一刻,是否以为自己手握神力——可以凭借眼神,就逼迫人修改选择。而若那人如他们所愿,他们又会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睛,以为自己不过看了场自主选择,他们自己,只是看客。
王竹眉头皱起,小声劝道:“薛公子,你刚才不是也同意我们此番做法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刚才只是过路人,现在是砧板鱼肉,能一样吗?”
韦德贵果然率先指向了桃瑾,“不知两位姑娘,到月牙泉客栈所为何事?”
桃瑾笑了笑,姿态悠闲地坐在原位,“韦,伪,魏。嘶——不知公子你到底是哪个姓?还是遵从表里如一,就是虚伪的伪?”
“……”
韦德贵脸色难看,一阵红一阵白。
“姑娘说笑了。韦某个人不重要。尽快捉拿人妖,还一方百姓太平,才是真的大事。还请姑娘回答韦某的问题,莫要误了在座各位的时间。”
他说得一套一套的,座上人皆是点头附和。
桃瑾干脆站起身,让所有想看她的人,看个一清二楚。
她走到代青岳身旁,扶住了她肩,笑着开口:“伪公子,瞧你这话说的。怎么突然就问起我是干什么的?刚才张罗投票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是默认我会同意吗?结果现在我不同意你的做法……哦不,是打断你撺掇别人,就要问了?”
“我倒是想问伪公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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