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里水纹微颤,影像清晰的就像投射在大屏幕上。
那十三道身影攫住了郁苍的瞳光,活生生的人,一个一个,排着队扑通而下,他仿佛能清晰地听到身体拍击水崖的声音……忽然,有一道影子定住,仿佛惊醒似的,环视周遭,然后,俯身,一个跃跳,竟从百丈高的山崖纵下而稳当地落地!
那是一个小姑娘,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她神色从容,落地之后,轻轻撩了撩额前被打湿的头发,缓缓抽出身后的一幅卷轴……
“师……师父……”
“是不是很惊讶?除为师之外,世间竟有如此高手?”胡七一贯的不着调,“小五,线索就在这小丫头身上……这小丫头既然能全身而退,说明她有些本事。我们谁都不认识那些受害者,甚至连警方都要慢慢查实身份,让亲友来认领尸体。但是那小丫头既然差点成为受害者,想必她与其他受害者有些关联,甚至,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害……”
郁苍一脸崇拜,极为认同胡七的观点。胡七是恩师,恩师说什么都是对的。
茶楼没有方才那般安静,窸窸窣窣到处都是讨论这案子的声音。
胡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觉得这里人掌握的那些小道消息,哪条都没有他手里的线索重要。
毕竟,他这种正巧路过案发现场的运气,真不是人人都有的。
“听说……很多年前,这家茶楼的前任老板夫妇俩,被人暗害了,尸体也是从黄河中浮起,泡得头肿面肿,像个猪头,根本认不出来,惨哟!”
“哟,这么惨?他们有孩子吗?那会儿小,十几年过去了,有点血性的,得回来报仇了吧?哎,你们说,现在的这一**尸体,会不会就是原老板夫妇的孩子回来报仇……这叫什么,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报个屁的仇!那夫妇两根本没儿子,人丁单薄,膝下只有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儿当年才十岁出头,手无缚鸡之力,有那个胆报仇?杀这么多人?”
“那女孩子去哪了呢?不会也被……”
“不知道,听说被远房亲戚接走了,至今杳无音讯。但是,人应该活着,那案子当年闹挺大,要是这个女儿也遇害了,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胡七竖起了耳朵,没想到这些二流子嘴里还真能吐些有用的信息。还是他胡七英明啊,收了个看似傻愣愣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的好徒弟,郁苍打探到这个奇奇怪怪的茶楼是各路不走明路的消息汇集之地,他们一来,果然碰上了各路奇葩。
“那这茶楼呢?现如今的老板是什么来头?死了原主人,谁接的盘,多晦气!”
“嘘……你轻点,这茶楼明里掌柜另有其人,实则……听闻……背后的老板,那是原爷!”
原爷。原爷。
胡七记住了这个人,哪有浑水哪儿得蹚一脚,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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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七完全沉浸在这帮二流子的吹水中,一个比一个更会显摆自己的“见识”,听他们胡咧咧,怪有意思的。因此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袖子快被徒儿扯断了……
“师……师父!师父!”
胡七醒过神来,见那小子目光直剌剌地盯着刚进茶楼的一个漂亮小姑娘,心说,这小子开窍了啊!懂得瞟漂亮姑娘了啊!
“那你去搭讪呀,扯为师干啥子?”
“不……不是,师父……是……”
这小子一紧张就结巴,胡七决定亲自把关,看看那姑娘到底怎么个漂亮法,把傻小子给激动的。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吓得胡七魂都没了!
“师父,是不是很眼熟?”
岂止眼熟,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走进来的那姑娘打着一把做工精致的伞,背上背着一幅卷轴,面上从容淡然,仿佛跳了百丈高的山崖只是跃了个小土丘般容易。
她刚刚还出现在胡七的茶碗里……
“小子,愣着干什么!快去搭讪啊!”
胡七狠狠捅了捅郁小五。此等认识“幸存者”的良机,可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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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美女,位子都满了,你和这两位帅哥拼个桌吧!”
小伙计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胡七很激动:“美女,我们这儿可以拼桌!”指望郁小五搭讪,估计猴年马月都成不了事。
丁小酉走了过来:“一碗……”
“羊肉面吧,这儿的羊肉面贼好吃!”胡七自来熟地推销。
“那就一碗羊肉面吧……”丁小酉瞟了一眼旁边的“自来熟”,放下行囊,自顾自地倒起了茶水。
“美女,你是干什么的?行为艺术家啊?”胡七贼溜溜的眼神直往那幅卷轴上打转,直觉告诉他,这小丫头的随身行囊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不然她也不可能刚刚从百丈来高的山崖上纵下,才捡回一条命惊魂未定时,就急切地去顾那幅卷轴。
丁小酉打量了眼胡七,不知该怎么回他的话,便没搭理。
茶足饭饱后,丁小酉喝了口汤,放下筷子,却见同桌的两个人都盯着她,神色异常。
“有事?”
她本可以不搭理,但是,职责所在,万一漏了几个寻求帮助的苦主呢?人间艰难,众生不易,既然寻到了她,她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嘿嘿,美女,明人不说暗话,”胡七凑上来,压低了声音,“想来姑娘是有本事的人,不然也不会……嘿,我也不想跟你绕弯子,能找来这丰都茶楼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好人,——那些都不是。”
“我是正经好人。”丁小酉戳了戳筷子。
胡七差点接不下去:“美女怎么称呼?”
“丁小酉。”
“哦哦,”胡七续了杯茶,“小酉,相逢即是缘,”他非常自来熟,“你我有缘,所以我才能在黄河古渡口,亲睹了你的身手……”
他点到即止,果然,对面姑娘的脸色不对了。
“你……你见到了?”
“是啊,”胡七云淡风轻,“姑娘身手不错啊,那么高的山崖,说跳就跳,是个人都会挂的吧,你……不是人?”
丁小酉脸色一白。
本来胡七占了上风,以退为进,把人小姑娘逼得无话可说,但这二货帅不过三秒,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口茶喷将出来,呛得他不停地咳嗽:“不是……姑娘……美女……你,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丁小酉。”郁苍一边拍胡七的背,一边替了丁小酉回答。
“哪个丁哪个酉?”胡七忽然求知欲旺盛。
“丁酉年的‘丁酉’……”丁小酉倒也乐意回答,但随即拿了行囊,转身而走:“还想知道更多的话,跟上吧……”
“丁酉……小五,今年是丁酉年吧?”胡七狠咳了一声,缓过劲儿来,“那个……你记不记得,为师跟你说过,我有一朋友,叫老严的,他托我找个人,就是这个丁小酉……”
“记得,记得师父……”郁苍拿起自己搁在桌边的大剪子:“师父,我们跟上吧,她……她说,如果我们想知道更多,就跟着她。”
“那还愣着干什么!”胡七一个挺子起身,浑身充满了力量:“快走!”
猛不过三秒,他马上缓下来:“那个……小五,你也老大不小了,告诉为师,你刚才见到丁小酉,有啥感觉不?”
……照理说,是不可能没有感觉的。
“有,心……心在跳。”
“傻小子!”胡七气结:“心不跳你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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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的木质扶梯显然有些陈旧了,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这让胡七想起一些陈旧的往事,他和小梦,还有老严,曾经也一起走在旧式的木质扶梯上。
丁小酉走在最前面。
她似乎对丰都茶楼的一切都很熟悉,知道楼上有包厢,甚至还有隐蔽的客房,但是不对外揽客,不是熟客的话,根本不知道入住流程。
上了楼,胡七本能地用鼻子嗅了嗅,没有什么异常。
西宁毕竟是省城,不是什么荒山野郊,哪来那么多妖异?现在这世道,也不比从前,便是在深山里,也很少能碰到精怪。
当然,除了胡娇娇这种胆特肥,脸皮特厚,眼里只有钱的狐狸精,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出来做生意。
他们进了客房,丁小酉倒十分坦诚:“今晚我住这里。”
“别了吧,”胡七接茬,“你看楼下那些都是什么人啊!你一小姑娘,住在这里,怕是不安全吧?”
“没事,反正我也不是人。”
胡七一口老血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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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吧,有什么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丁小酉将行囊取下,轻轻地放在正屋的桌子上。
胡七很欣赏她的爽快,跟这小丫头打交道,怪舒服的:“我对你身上这幅画,很有兴趣。这……画的是什么呀?”
丁小酉二话不说,取出卷轴,轻轻展开。
胡七和郁苍不约而同地探过脑袋:看起来像是一幅寻常山水画,正中一座山高耸,其余空白处无非是草木山石,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你猜我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丁小酉问。
买的抢的别人送的?胡七挠头。
以丁小酉的身手,抢的可能性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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