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七小心翼翼地:“抢……抢的?”
丁小酉乜了他一眼,顾自讲道:“有一天,我在西宁街头闲逛,忽然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妇人冲撞过来,撞得我肋骨生疼……她也不说话,往我怀里塞了一截什么东西,然后便疯也似的跑开了。我正要理论,却看见她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我,披散的头发像枯草一样贴在两颊,她的眼睛是笑着的,含着泪光,却是笑着的……”
“她给你的东西,就是这幅画?”
丁小酉点头。
“那你有没有问问她,为什么要给你这幅画?你有没有弄清她的来路?”胡七问。
“没有,”丁小酉摇头,“我一个错神,她便不见了。”
失于人群。如泥沙入海,再也寻不见。
“那疯妇人倒是个突破口啊,”胡七敲着手指,时时忧人民警察之忧,“会不会和最近的命案有关啊?她看你骨骼清奇,有点智商,想暗示你些什么?”
不过胡七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暗示个鬼,真要有什么要紧事,谁还搞暗示那一套,明示不好吗?
“师……师父,这山……和……和……”郁苍一直盯着那幅画,似在琢研门道,他紧张的时候,会有些结巴:“师父,和黄河边的那座山……一样!一模一样!”
胡七就知道没白收这徒弟,这徒弟基因好啊!虽然有时看起来傻乎乎的,关键时刻很能顶事。
胡七探过头去,一看,果不其然,黄河边的那座山,实则只是一个幻象,他深记得,他站在黄河岸边时,根本就没见着什么山,一错神,眼前忽然多了一座山,山上有人影走动……
丁小酉就是其中一个人影。
而丁小酉随身携带的那幅画,画的竟是一座根本就不存在的山!无数的人从那座山上纵身跃下,坠入滚滚黄河……
难道问题出在画上?
“要不……把这幅画烧了?”胡七尽瞎出主意,不过他确实忧国忧民,“不然我担心有更多的受害者。”
“不行,”丁小酉很无情地否决,“这画是线索。”
“依我看,那个疯妇人才是线索呢!她把这画塞给你,不是坑你么!”胡七盘腿坐,忿忿不平。根据他的经验,那疯妇人一定有问题,别不是什么邪祟吧?也有可能是好好的一人被邪祟附了身。
“那你呢,你是怎么跟那些自己跳黄河的人一起排排站,被人逼的?他们都死了,你又是怎么在最后关头捡了一条命?”
这个事,胡七早就想问了,弄清了丁小酉的经历,便能清楚那些受害者在死前遇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丁小酉摇头,一头雾水,“我本来是站在岸边的,忽然便看见不远处莫名出现了一座山,山上竟有人在走。我当是什么景点呢……我尚未反应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已经纵身跃下,轻缈的身体很快被黄河浊浪吞噬……我惊骇不已,目瞪口呆,再回神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因为我发现,”她几乎一字一顿,但比刚才的语气稍平静,“我不再是个岸边的旁观者,耳边尽是冷风浊浪,我竟然站在了山崖之上!前面后面都是移动的人……他们并不说话,似乎有一条无形的铁链将他们栓链,走向黄河深渊。”
“然后我就跳崖了,我不能陪着一块儿死是吧?”
“也就是说……”胡七沉思道:“小酉,你觉得他们是自杀?”
“是吧……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我没有看到有人逼迫他们。”丁小酉顿了一下,补充道:“表面上,我也差点自杀了,但是我知道,我并不想死。”
那些人,也许没人想死。
没有一个是“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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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七对丁小酉印象很好,那丫头不存心眼,知道点什么,都愿意倒出来。想来也是,老严让他找的人嘛!
丁小酉很快和他们熟络了,将胡七拽过来:“胡七,你看,这里还有一首诗……”她将画展平,用手指着:“我刚得到这幅画的时候,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胡七来了兴致,拉着郁苍一块儿看。
画上山腰附近留白处,果然题着一首诗,与原来的画风略有不同,电影抠图一般给人抠上去似的。
那诗是这样写的:
偶听流莺偶结邻,偶从禅榻许相亲。
偶然一示维摩诘,散尽天花不着身。
胡七默读了几遍也没有读出个所以然来,这诗明显有点莺莺燕燕的,和那山那水,气质不搭啊。
“小五,你来。”难题丢给小五,徒弟可不能白养。
“我后来查过,”丁小酉看了一眼郁苍,道,“这首诗是大画家张大千所题,题在他所临摹《天女散花轴》处……”
“《天女散花轴》……”胡七揉揉脑袋,这个什么轴是圆是扁他都不知道,显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小五,给为师介绍介绍。”
丁小酉瞧了眼被唤作“小五”的少年,那少年眉目清隽,有些英姿,抿唇深索的时候,一股子的认真。
丁小酉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师父,《天女散花轴》是民国画家张大千在研究敦煌壁画时临摹所作,取材自敦煌石窟,我猜想……这幅画应该与敦煌有关。”
胡七深感骄傲,他不过随口一问,这小子还真能说出些门道来。
“敦煌?那我们要去敦煌?”
“我们先查一下,如果猜得没错,这幅画上的山,应该就在敦煌石窟附近。”郁苍拿出手机,开始认真搜索。
胡七很有耐心地等着,不时探头过去:“找到了吗?”
“三危山,”郁苍脸上渐展笑意,“师父,你看是吗?”他转头去招呼丁小酉:“小酉,你也来认一认。”
三危山的主峰位于莫高窟对面,查到的图片三峰危峙,与画上一模一样!
胡七三人互望,轻吸了口气,重重迷雾之中,恍惚微露曙光。
看来答案,在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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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胡七和郁苍便等在了丰都茶楼,丁小酉背着行囊刚出来,胡七便迎上去,十分娴熟地拍了拍她的肩:“小酉,昨晚没睡好?眼圈黑的……”
丁小酉打了个呵欠:“一晚没睡。”
“怎么?有发现?”
“遭了贼,”丁小酉道,“我怀疑我房间进了人,这幅画被人动过,但是没来得及拿走,就被我发现了……”
丰都茶楼本身就汇集三教九流各路人马,有些手脚不干净的溜进溜出讨些便宜也是有的,但是按丁小酉的身手,一般人应该进不了她房间。
“是什么人?”胡七问。
郁苍在一旁托腮思考,眼神却不时停留在丁小酉脸上,颇为关心。
“没人,”丁小酉顿了顿,道,“我开了灯,仔细找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是,我的直觉不可能有错,有人动了我的画!我及时醒来,那人就不见了。”
“会不会……是你在做梦?”
“不会,胡七,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人,”丁小酉轻笑,“我既然都不是人了,这点辨识能力都没有?”丁小酉忽然用她的伞柄轻指了指郁苍:“我知道,他也不是人!只是,我一时还看不出,——他是什么。”
胡七微尬,打哈哈道:“他是我徒弟。”
郁苍倒没有被人看穿的不适,仍然很关心事情进展:“那人,是不是……跑了?”
“没有,”丁小酉很肯定,“我起来时,仔细检查过房间里的一切,门还是我睡前反锁的样子,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我的房间不可能有人进出。”
“但是你坚持有人进出。”胡七道。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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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行准备先去敦煌,暂把丁小酉的疑云放一放,刚准备起身,却见门前的大榕树下坐着个脏兮兮的老太太,一拐棍一破碗,很有丐帮特色。
那乞丐敲着碗,仿佛就是冲着丁小酉他们来的:“行行好,行行好啊,给点吃的吧……”
胡七很是纳闷,这年头,大家都丰足,街头少有乞丐,货币电子化的当今,要钱都要不到,乞丐数量锐减,更不要说这种只要讨点吃喝不要钱的乞丐,打着灯笼也难寻了。
丁小酉充满了同情心,回身去茶楼买了点吃的,打包回来递给乞丐。
胡七看着丁小酉的举动,心里感慨,……还说自己不是人,虽然不知丁小酉是什么物种,但确实挺有人味儿的。
胡七走过去熟络地搭上丁小酉的肩:“你死了么?”
丁小酉一愣,以为这货寻衅呢,却对上胡七一双无辜的眼:“我是说,十几年前,你父母在丰都茶楼被害,那时,你也被杀了吗?”
丁小酉眼底漾起一抹异色,但很快平湖不惊:“没有,我从来都活着。”
“但是,你身上缺了个东西。”
丁小酉盯着他。
胡七轻轻握住伞柄,将丁小酉遮头的伞挪开:“你没有影子。”他补刀:“鬼才没有影子。”
丁小酉没有说话。
一直沉默的郁苍却道:“师父,鬼不会在白天出现,更何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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