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向微之携贾含凝及仆从乘船离开燕京,赵灼玉和唐楚月悄然目送。
江畔凉风习习,吹动一青一白的轻衫帷帽。
白衣女子叹道:“希望她们往后能平安顺遂。阿玉,咱们的小报自写了郑夫人是事后,那些地痞流氓来过好几次,让我们不要再写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有官府的授意,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灼玉牵着唐楚月离开,边走边道:“既然他们没挑明,我们就当那些人只是地痞流氓,我们写的是事实,还怕人说不成。”
也只能如此。
唐楚月点点头,转而笑道:“你离开京兆府的大半月里,李逢舟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说什么有事请教,可没说多少正事呢就开始拌嘴了,你说他什么意思?”
赵灼玉两眼一翻,“多半是闲得慌,等案子来了有他忙的。”
“我看未必。”唐楚月眼神暧昧,好在有帷帽遮挡,赵灼玉看不见,“他每次来都挺高兴的。”
赵灼玉也觉得奇怪,但她没敢往深处想,只当李逢舟拿她解闷呢。
说话间二人走到主道上,听见马蹄声靠近,循声望去,但见官府的人策马而来,细细观之,竟是京兆府的人。
赵灼玉看着几匹马从身前掠过,正好奇,只听“吁”一声,一匹马停在了她身侧。
马上的人身披日光,笑得明媚:“赵推官,巧遇。”
这回是真凑巧。
阳光从掀起的轻纱一角透过,刺得赵灼玉微眯双眼,看清李逢舟的笑颜后,她心头竟淌过些许怪异。
她抿了抿唇道:“难得李大人这么勤快,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姑娘聪慧。”李逢舟笑着说,却引得唐楚月突然发笑,被赵灼玉瞪了一眼后才止住。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报案,说城外一荷塘中发现了死人。”
怪不得看见尹仵作策马而去。
赵灼玉好奇的心弦被轻轻一拨,很想再问点什么,但又怕耽误时辰,纠结地握了握拳。
李逢舟突然道:“我到京兆府才接触过一桩案子,论查案实属比不上赵推官,要不你和我走一趟,就当是帮我。”
赵灼玉确实好奇,但论理,她既然和上官表明想走,即使还未走成也不该插手。
况且死了人不代表一定需要查,是意外也大有可能。若去了,别说是京兆府的人,她都要先瞧不起自己。
思前想后,赵灼玉道:“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状况,我还是不去打搅了。”
李逢舟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听你的,若真有麻烦,还请赵推官不吝赐教。”言讫打马而去。
出了东城门再东行五里,一距离官道稍远的荷塘便是案发地。
此地偏僻,塘面不算宽阔,野生荷叶紧密相接、高低错落,放眼望去,四周只有零星农田。
李逢舟到时,京兆府的衙役从荷塘中拖出一个臭烘烘的泥人。
满身泥泞,已看不清面容,但看身形能猜出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
李逢舟又望向瑟缩在一旁的报案老农,问其情状。
老农颤颤巍巍道:“我家在附近有地,平时在附近干活,昨天我孙子说想吃荷叶包饭,所以我就来摘荷叶。我一靠近啊,就闻见一股臭味,于是随便扒了扒,没想到就看见个人趴在塘里。我吓死了,心想都闻见味了,八成是死绝了。”
“但我看这人像个娃娃啊,我不忍心,还是用棍子戳了戳,果然没反应。我连滚带爬地跑到大路上,顺着路跑了好久好久,找到城门外的官爷,跟他们说了这事。”
老农额间冒汗,唇色苍白两腿战战,几乎要站不稳了。
李逢舟没带吃食,从荷包中拿了一粒碎银给老农,他不敢收,只道:“官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报案是我应该做的,钱我不能收啊。这娃娃死在这里太可怜了,只求各位老爷能把他带回家去。”
李逢舟道:“老人家,耽误你干活了,跑这么远太辛苦,伤了腿脚怎么办,这钱你拿着,若身子不舒服,找大夫也得花钱啊,不能让报案的人伤了身还散了钱。”
老农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李逢舟又问了其他问题,老农一一答了,只道当时周围并无其他人,也没什么异样。李逢舟让人带老农去录供,再把人送回去。
尹嘉良简略地查看过尸体后对李逢舟道:“禀李大人,死者是个男孩,下官初步推断他死于溺水,死亡时辰为前日,即十五日夜间。至于其他,还需清理尸体后再验。”
李逢舟点点头,又吩咐一起来的人在四周探查,他则拨开杂草,顺着来时的小径走往回走,走两步停一会儿,细细观察。
发现小径上有一道重物拖拽的痕迹后,李逢舟蹲下细辨,浅草往荷塘那头的方向倒,自然是有人往荷塘那头拖东西了。
难道被拖拽的是人?李逢舟不由蹙眉。
可这痕迹纵看是连续不断的,若拖的是人,两条腿应该会留痕。
难不成是把人放在麻袋中再拖拽?
李逢舟无法当即断定,遂下令细细检查荷塘周围,不可错漏任何痕迹。
*
赵灼玉自打回到店里就心不在焉,无双问她怎么了,她只道没什么,还是唐楚月揶揄道:“想干活的心收不住了,又怕回去落人口舌。”
无双会意,劝道:“虽然我不知道玉姑娘离开京兆府的深层原因,可府尹大人没松口,你又想查案,只管说不想走了,查案也就名正言顺了。人想做的事不会太多,放弃了做推官岂不可惜?”
“可不是。”唐楚月赞同无双的话,“我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她还纠结着呢。”
赵灼玉长长一叹,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厚着脸皮回去也不会少块肉。可她干的是“徇私枉法”的事,自己一时半会儿又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唐楚月和无双不知此间缘由,赵灼玉无可辩解,只能兀自叹息。
唐楚月见状又道:“以往你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何时变得这样扭捏了?”
赵灼玉笑着摇头,心想:阿月啊,就是因为以往意气用事,如今才备受煎熬啊。
但转念一想,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便不再纠结于此了。
唐楚月和无双又说了一会儿道理,三人才开始忙着算账和思考小报下一回印什么。
正看账,店里突然来了一个十岁出头、身穿粗布衫的女孩,说自己知道一件大事,询问能否写进小报。
三人本想着小孩子口中的大事或许算不上大,但看女孩目光坚定,还是把她请进里间交谈。
赵灼玉给女孩拿了糕点,问其姓名,女孩说她叫阿芸,是安幼局的孤儿。
安幼局是燕京收留孤儿的地方,从前朝开始官督民办,是户部拨款的德政。
赵灼玉问阿芸她要说的是什么事,阿芸浅浅舒了口气,下定决心般道:“姐姐,我是看了你们以往的小报才找到你的。我想……我想说的是,有人利用安幼局的孤儿做皮肉生意,希望小报能揭露此事,救救我的兄弟姐妹们。”说话间潸然泪下。
刚进门的唐楚月闻言吓得摔了水壶,急忙把门关紧,走到阿芸身边道:“小妹妹,安幼局归官府管,你说的可是真话?你可有受伤?”
阿芸先点头又摇头,哽咽道:“姐姐,我如果说谎不得好死。我长得不好,那些人看不上我,可我有好几个兄弟姐妹都惨遭毒手了。”
她跪下重重磕了两个头,“姐姐,告官有没有用我还不知道,但我肯定会被打死。我知道你们也难,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哥哥上次被带走,回来以后就闷闷不乐,我再三追问,他才说自己知道了安幼局的秘密,还把秘密告诉了我,但让我先不要说出去。可是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就不说了。哥哥又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唐二人看阿芸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泪流满面,心有不忍。
她小小年纪,自然是思前想后,走投无路才来的,她们又怎么忍心责怪?
唐楚月把阿芸扶起替她擦了眼泪,叹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帮,兹事体大,还需加以印证再行商榷。”
赵灼玉认同道:“这位姐姐说的是,我们会好好考量,至于你哥哥,你告诉我他的名字特征,我尽力帮你打听打听。”
阿芸看见希望,千恩万谢,把跟哥哥有关的讯息说过后告辞而去。
唐楚月坐在赵灼玉对面双手支颐,黯然神伤,“我倒觉得阿芸说的不是假话,可我希望她说的是假话。这都算什么破事啊,虽说我们开店是为了给可怜人道不平,可若每次写的都类似,我们还能安稳地开下去吗?”
赵灼玉也很苦恼,可总想也不是办法,她决定去打听打听。
眼下时辰尚早,父亲还未散值,赵灼玉想了想,决定请李逢舟吃午膳。
李逢舟心想赵灼玉必定会打听城外发生的命案,不免觉得她如今扭捏的样子有些可爱,于是应邀前来。
李逢舟到酒肆时菜刚好上齐,三菜一汤全是赵灼玉爱吃的。
李逢舟落座,揶揄道:“我爱吃什么菜你也不问,你这叫请我吃饭?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这么随意的醉翁,我还真是见所未见。”
“你今日算见识到了。”赵灼玉倒了杯水递给李逢舟,“那你说说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点。”
李逢舟看了糖醋鱼一眼,故作伤感道:“上回和陶岳他们吃饭你加了糖醋鱼,我记住了你爱吃这道菜,你还记得我点了什么吗?”
赵灼玉很是无语,说了几句“吃菜吃菜”,又拿食不言寝不语搪塞李逢舟。
酒足饭饱,赵灼玉放下筷子,问:“安幼局你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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