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淋雨

德安十二年,三月初一

春夜雨声淅沥,风里都透着湿意,空气中淡淡的草木芬芳氤氲开来,莫名让人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一青衣少女披着衣服坐在窗前临摹着一张小字,被鼻间萦绕的淡淡草香渐渐安抚了心绪,她却秀眉微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梦中的情景着实可怖,但要她挣脱这梦魇又着实不易。

那人的丑恶嘴脸犹映在眼前,她实在无法忘怀。

天边蓦地响过一阵滚滚春雷,瞧着窗外雨势渐大,舒月的动作顿了一下,凝神再欲誊抄,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严厉的斥骂声

“天杀的小蹄子,竟偏把姑娘的花儿遗忘在外头,这牡丹是要呈给太后娘娘的礼,精贵难得得很,现下叫雨浇了透又折损了花枝,可怎么好!”

舒月闻听此言,略一犹豫便扔下笔径直向外奔去,把侍墨在旁的大丫鬟雪绵惊了一跳,未等她回神,舒月已站在了园中。

“哎呀,哎呀,姑娘怎的这样子便冲了出来,淋了雨如何使得!”园中管事的婆子劝解无果,慌慌然扯了把伞便要往舒月头上遮,却到底有些迟,舒月一头青丝已然湿透,连碧色裙摆也沾上了些许泥点。

她俯下身去护那两盆初初长出花苞的冠世墨玉,但雨大风疾,牡丹花已断了几根枝条,连花苞也受了些波及。

“嬷嬷…快着人再多去取些雨布来。”舒月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雨水,指挥着人把牡丹安置好,才安下心被丫鬟婆子们急急地簇拥回去换衣绞发。

待得她换好了干净衣衫被塞进锦被,舒月的奶嬷嬷胡氏已然得了信儿匆匆赶了来,一进门先把院子里侍候的众人发落了一遍。

前个儿老爷夫人奉了老夫人还乡去为老夫人的兄长扶灵,而姑娘因为花朝节入宫献艺在即,便独个儿留在了府中,夫人走前将姑娘交予她照料,谁知本已安寝的姑娘竟会出了事。心慌慌然的胡氏抬手接了小丫鬟奉来的热姜汤,回头却见舒月红着眼圈皱着鼻子一脸抗拒,一时不禁又心疼又好笑:

“姑娘既是素来不喜姜味,为何又巴巴地冲到雨里去,几株牡丹再珍贵难得都不过只是费些银钱,伤了自身姑娘您可实实在在要吃苦头。”

勺子伸到眼前,怕胡氏又念经般絮叨着提起爹娘出门时的叮嘱,舒月忙作乖巧状,皱着眉头把汤给喝了。

胡氏这才稍稍安心,看着舒月服了驱寒的汤药又絮絮叮嘱雪绵好好照顾姑娘,被舒月再三保证好说歹说才肯回去休息。

听着胡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舒月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冷不丁一阵凉风钻进了帐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啊嚏——”

“姑娘……”想到嬷嬷胡氏的叮咛,雪绵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舒月却摆着手道无妨,反而问她道

“我先时便让你配的那服药可配到了?”

雪绵唯唯,虽不知姑娘为何要在太后寿辰将至之时故意淋雨称病,但姑娘既如此做了,定有她的道理。

有了老天爷襄助的这场春雨,此番花朝节,相府的嫡次女孟舒月染上风寒卧病在床,未能入宫为太后献艺。

舒月在人前皱着眉头咽下一碗碗苦药,私下里笑容却不断地自唇间漫出来。

这药是她陪母亲入庵中祈福添香时自一位善心的比丘尼处偶然得之,能把她这病程延长而不伤身,待半个月后她的风寒好全,那狡诈的三皇子定能有了新的指婚对象。

话虽如此说,但一味躲懒装病不能见人也不得出门,舒月无端有些闷,便让雪绵给她讲些探听到的坊间的罕事来逗乐。

雪绵一连从张家李家的田地纠纷讲到市集小摊上两个小贩因为几个铜板大打出手,把舒月听得直打哈欠。

左不过是些许银钱上的事,竟也值得争吵多日,舒月摇头,实在无趣。

直到这日,雪绵急急地奔进了门来,却笑得眼角眉梢俱是喜意,还向舒月卖关子道

“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姑娘听了一准高兴。”

舒月刚咽了一口药,嗓子里苦得很,贝齿咬上一颗黄澄澄甜蜜蜜的糖渍梅子,皱起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是爹娘他们回来了?”

“非也非也,是——”雪绵故意夸张地拉长了音调,只她话音未落,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阵清泠如泉的女音,急切地唤了一声舒月的乳名。

“阿皎!”

舒月闻声便难以置信地凝眸,只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一袭妃色衣裙的女子已掀了帘径直奔到了她面前,含着泪笑望她,嗔道“瞧这小脸儿白的,好端端地怎会着了风寒呢。”

来者是舒月的长姐若云。

“阿姐!”舒月喜出望外地抱住了姐姐,眼里也洇出泪来,孟若云出嫁不久便随姐夫去了边关,如今已历三年,姐妹俩实在是分别太久了。

两人相拥着哭了一场,才缓缓地收住了泪。

舒月一面用帕子替姐姐揩净了泪痕,一面就问起来问她怎会有空回来。

孟若云握着舒月的手,淡淡叹了一口气。

前不久承平侯府的老太君仙逝,小侯爷得了信儿便要回府料理丧事,只他如今正任着指挥佥事,与舒月的姐夫韩昭同属一麾之下,二人又志趣相投,情同手足,圣上念着其府中人丁单薄,家中只剩寡婶并一年幼堂妹,左右军中现下无甚要事,便命韩昭随他一道返回了京中,帮着侯府料理后事。

孟若云念家得紧,得此机会便跟了来,如此才得今日的姐妹一叙。

舒月自是也听过承平侯府之事,侯府满门忠烈,从老侯爷辈儿便是马背上的英雄,曾以一己之力砍下了敌寇三个大统领的首级,儿子们更是沿袭了父辈作战时的雄风,战场杀敌神勇无双,只可惜,旧伤积年的余毒未清,兄弟俩凯旋不久便先后毒发身亡,长媳悲恸之下追随丈夫而去,侯府就此便只剩下一位老夫人,当时年方十岁的小侯爷陆灼,寡婶孙氏并他的堂妹陆穗。

陆灼十三岁去了边关,而今十九岁,历练多年的少年承平侯,如今已是崇熙帝颇为青眼的四品指挥佥事。

舒月念及此也不免叹惋,好在这位小侯爷争气,延续了父辈的荣光。

助人治丧到底不是什么高兴事,孟若云也不想把哀戚的情绪带给妹妹,遂点了点舒月的小鼻头,转了话头道:

“我见了你便高兴得昏头了,一时竟忘了审你,我一进家门便听府里人说你夜半淋雨着了风寒,把入宫献艺的事都给耽搁了。”

孟若云狐疑地看着妹妹,把舒月看得莫名心虚,垂下眼不敢面对姐姐的目光,舒月知道自己在家人眼中属于自小虽算不上乖巧,然绝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人,此番又安能仅为了两株牡丹花跑去淋雨?但若对姐姐解释说一切是出于对太后的孝心,自己却又实实在在因着这场雨,失了入宫的机会。

这理由细想来便是漏洞百出,如何能站得住脚呢?

“阿姐……”舒月满面笑容地扯住了姐姐的衣袖,企图撒娇过关。

“阿皎”孟若云望着妹妹的神色,良久才担忧地问出了那句话

“你是不是本就不愿入宫去……”

回相府前孟若云曾致信母亲,对妹妹此次入宫的缘由,也大致有了了解。

心事被戳破,舒月只得对姐姐点头。

花朝节恰逢太后寿日,因而是本朝比较隆重的节日之一,通常这日,太后为显天家慈和待下之意,会遍邀京中世家贵女入宫赴宴,而贵女们也定会为太后备上一份寿礼外加寿宴献艺,以表敬爱之心。

往年自己定然都是花朝节宫宴上大放异彩的那个,若说她恐惧天威或是害怕献艺御前,姐姐根本不会相信。

姐妹俩对望一眼,孟若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今年唯一的变数,唯有玉贵妃所出的那位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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