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好站稳了。”
箭尖对准高墙下随风轻颤的牡丹,盛川烛挽弓满弦,一声令下举着花的人吓得差点跪下。
箭矢将发之际,院门向两边敞开重重砸在墙上。盛川烛一激灵,箭没入红墙,牡丹花落在地上,那人伏着啜泣。
“啧,说了不要打扰我。”盛川烛丢掉弓,怒气冲冲地回头,看见来人立即换上一副笑脸,“你来啦,怎么不提早跟我说一声我好去迎你。”
“进屋说话。”江文梧扫一眼地上的人,“这里不是大院,得饶人处且饶人。”
盛川烛满心欢喜连连应下,又回头叫人去端茶水点心来,跟在江文梧身后关上了门。
“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没上班吗?坐这边,这个椅子舒服。”盛川烛拉开椅子,期待地看着他。
“有一件事要问你,问完我就走。”
隔着一张桌子,盛川烛清楚地看见江文梧手中的银针,顿时心中一紧。
江文梧将银针一抛,说:“给你狡辩的机会。”
银针坠到桌上,盛川烛手心泌满了汗,慢慢开口道:“巫雅前些日子不知去哪里了,我也找不到她,可能是那个时候被抓了夺毒……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是从哪里拿到的,有人要伤你?”盛川烛不敢看他,低头瞥见他衣上血迹和手臂伤痕,乍然抬手往桌上一拍,“是谁如此大胆!”
“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得了,跟我说,你不心虚?”江文梧伸指点在桌上,指前通体泛光的细针尾部染有深紫色的汁液。
那是盛川烛的巫医特制的毒,一滴封喉,天底下除了她没人能造出来,如今却出现在盛律恒派出的卧底手里,来龙去脉盛川烛这个主人怎么会不清楚。
不说巫雅擅毒,就她那身手,谁抓得住?便是抓住了没有盛川烛的命令她也不会掏出这种毒来。
“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你要清楚盛律修一直派人扎在赵氏身旁这件事老师是知道的,此时大院内血雨腥风,巫雅的毒出现在这里你觉得合适吗?”
“我有我的计划。”像是被戳破心事的孩子,盛川烛有些难堪地别开脸。
“你自己掌握分寸,你的计划不要妨碍到我。再有下次,我会把你和你的东西一起打包送回朔州。”
江文梧撂下话就要走,盛川烛一急,腿磕在椅子上踉跄几步扑到门框旁。
“别走!你中毒了。”
江文梧下意识看向手上的抓伤,说:“不致死。”
“慢性毒,不及时解了会死的。”盛川烛扶正头冠,提袍跨过门槛,“你答应我今晚留在这里我就给你解药。”
见江文梧一时没有要走的意思,盛川烛雀跃地走过来,殷勤道:“我给你准备了很多你喜欢吃的,我还找到了好多很有趣的东西,有个戏班子戏唱得特好,我现在就把他们叫来。”
江文梧轻哼一声,说:“我死在宿州你别来收尸。”
他径直走远,盛川烛都没来得及伸手去拉,人走后便愤愤地踹地上被冷落多时的牡丹花。
杨宅外的小巷子人迹鲜少,来来往往只有飞虫。无弃踩着屋脊,轻飘飘落在江文梧身侧。
“他哪也不能去,谁也不能见,不听话就锁门让他在屋里闹。”江文梧用帕子擦抓痕上还在往外冒的血,“传信给兰如箫,让他查巫雅的行踪。”
无弃点点头,担忧地凝视那破碎的皮肉,说:“盛家主的房间没有解药。”
“他很会藏。有没有毒还待定论,无昧会配药。你回去吧。”江文梧摆摆手离去。
午后艳阳,法院前的绿植都被太阳晒得垂头。赵子夭挣开茗生的手,往法院对面的茶摊一坐不走了。
“热死了!你就没有车吗?这么远走来我的脚都要断了!”赵子夭甩开扇子狂扇一阵,“老板,来一碗凉糕!”
“娇气!你最好是有用。”茗生骂他一句,环视一周,街上没几人,楚凤训他们还没来。
“我当然有用,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江长官吗?急急急,法院都还没开门,你见谁来了?搞得我午饭都没吃。”赵子夭不满地嘟囔几句,舀起绵软细嫩的凉糕往嘴里塞。
他在一边吃得爽快,茗生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刚想坐下就见街那边开来一辆车。
是姚际法。
“姚老先生!”茗生看看那边又看看正吃着的赵子夭,丢下一句你在这待好就到对面去接姚际法了。
“知道了,烦死。”赵子夭把扇子往桌上一扣,端起碗吃得越发痛快。
姚际法搭着茗生的手下车,笑眯眯地瞅了一圈,问道:“旻章呢?”
“长官他,他有点事要处理。”茗生笑得灿烂,“我们去那里坐吧,还要一会儿呢。”
“好好好,他忙。那小江呢,他也有点事?”姚际法走着走着又问。
茗生与他对视一笑,说:“江长官他身体不太舒服,回家吃药去了,待会就来。”
“哦,”姚际法声音拉得长长的,“他看起来就身体不太好,人是高高一个,但太瘦了,叫旻章多细心体贴他,那样的人是能折腾的吗?”
“是是是,我会转达给长官的。”
“多好一孩子,长得多乖啊!人又聪明又大方的,我刚刚去医院看你姚哥哥,瓜兮兮!走平地都能摔,脖子上扎出个大洞来,没一天叫人省心。”
茗生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给他拉了椅子,说:“姚老先生坐。”
“哎,乖孩子,你也坐。”
姚际法乐呵呵坐下,一抬头看到了正大快朵颐的赵子夭,愕然道:“他怎么也在?”
“江长官说赵公子能帮忙翻案。”茗生唤店家上了壶茶,给他倒了才坐下。
几人没坐多久,楚凤训才匆匆赶来。他直奔茶摊,问姚际法好后灌了几杯茶水,还没来得及坐就问茗生:“你江长官呢?”
“病了!我正要跟你说呢,人家十**岁,还是个娃娃,你就不能照顾一下?”茗生还没开口,姚际法率先开口怪道。
“怪我怪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楚凤训点点头,跟茗生使眼色到一边说完了来龙去脉。
“他说换个衣服就回来的。”茗生饿着肚子,说话也有些委屈。
楚凤训说:“嗯,要开庭了,先不等他。你把赵子夭带到法庭外等着,我跟姚伯父先进去,他要是来了你就叫他找个阴凉地坐坐,等我出来再找他说话。”
交代完事几人一起进了法院,途中还和抱着文件的苏方庭打了个照面,转瞬都进法庭了,只剩茗生和不情不愿用扇子挡阳光的赵子夭在外面。
过了许久门一开,有人来带赵子夭进去。他进去没几刻里面突发一阵骚乱,那声音嘈杂不已,茗生本困得打呵欠,这下子就醒了,一睁眼正看到江文梧被拦在门外。
“江长官。”茗生赶紧上前,“长官让你找个凉快的地方坐坐等他。”
“赵子夭进去了?”江文梧看眼紧闭的法庭大门。
“进去有一会儿,那边有个亭子,江长官去那里坐吧。”茗生指着院子里小池塘边的亭子。
“不必,结束了。”
话音刚落,法庭的门一开,赵子夭赶在前头快步走了出来,越过茗生的头直接对上江文梧的眼睛,他如见救星,三步并两步跑到江文梧跟前。
“我都说了。”
江文梧颔首,说:“很好,你可以走了,有事找人告知我。”
“在哪都不安全,你能带我回……”
“不行。”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身后的人打断了,楚凤训一抓他的肩膀把人挪开,说:“赵公子,江长官很忙的。”
“小江,来了啊,可好点了?”姚际法笑容满面地看着江文梧加入这段对话,又扭头用不善的眼神在赵子夭身上扫一遍,“去去去,回家找你爹去。”
一番闹腾后姚际法心满意足地走了,茗生则被放去吃饭一溜烟跑没了。赵子夭躲在江文梧身侧,迟迟不肯离开。
江文梧示意赵子夭到一边等,人走后开口道:“法院没让你去抓人吗?”
楚凤训摇摇头说:“一般也不会让我去抓人。陈莽莽一见赵子夭就改口,跟着他把这事扯到林谒阁身上,他有什么把柄在赵子夭手里,你怎么找到赵子夭身上的?”
江文梧回道:“不算把柄。那账本的公章是真的,粮所所长是赵子忠,他脱不了干系,我便猜赵子夭也掺进来了。所以结果如何?”
“这个案子暂时告一段落,感觉会不了了之,但也不好说。”楚凤训摊手,目光落在他脸上,“你脸色不太好,中暑还没消吗?”
江文梧蹙眉,问道:“为何?”
“昨晚的消息,舒泊渊要娶林谒阁的妹妹,他当然是会保大舅哥的,但是世家那边估计会出手打掉林氏。”楚凤训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昨晚的谋划。”
“证明陈莽莽疯了,说的是胡话?”
“是,不然就得再找一个替罪羊。”
江文梧若有所思地沉默。楚凤训趁此拿过他的手臂,解开袖口翻上去果真是白净的纱布。
“怎么受伤了?”
“说来话长,”江文梧也看过来,浅浅一笑,“顺便给你惹了个麻烦。”
“这么贴心,出去玩还给我带礼物?”楚凤训跟着笑起来,把他的袖子放下,“想好要什么报酬了,姚伯父可是让我细心体贴,不能怠慢。”
楚凤训挪步,二人本是并肩,这下面对面了。
“我看你的小屋子离这里还挺远,我的那个院子蛮凉快的吧,军务院离财务院也近,要不然你这些日子在我那里睡如何?”
回想昨晚窒息般的痛苦体验,江文梧马上出言拒绝:“不如何。”
楚凤训追问道:“为什么?又凉快又舒服的,昨晚是意外,我也不知道你怎么突然就到我床上了。”
“怪我?”江文梧挑眉,“你睡觉的时候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
楚凤训十分不解:“我做什么了?我睡觉一直很安分的。”
倦意上头,江文梧叹口气,不再与他纠缠,说:“没什么,这不是着急的事,以后再说。”
早先楚凤训便困于梦魇,但时间长了也渐渐少了次数。自江文梧出现在楚凤训办公室后,梦魇越发频繁,夜里睡不好白天就暴躁,做事也难。也不是没看过医生,就是没一个治得了,谁知昨晚搂着江文梧睡便十分安稳。这事拖不得,楚凤训打定主意要他应下,是骗是哄都得把人带回去。看他要走,楚凤训就追着过去,说:“我送你。”
楚凤训瞧他脚步不稳,劝说的话在嘴里一转脱口而出:“你哪里不舒服?”
喉间涌上一股甜味,江文梧挣扎着走出法院,扶着墙把嘴里吞不下的血吐出来。一片乌黑覆在青草上,他眼前一花就直挺挺地向前栽,楚凤训连忙伸臂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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