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审讯室门口靠墙放了一排木桶,几个军官在刷洗屋内血迹。赵子夭嗅到血腥味,绷直脚不敢走了。

“长官,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他咽口水,怯懦地看冷脸押人的信玉。

信玉把他向前一推,说:“进去。”

赵子夭扑倒在地,一时不敢抬头。刷地的军官撤出去,带上了门,室内静得可怕。

楚凤训架着腿坐在太师椅里,盯着地上的光斑,半晌才回神,开口道:“抬头。”

赵子夭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僵硬地向上看去。

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和赫然入目,狰狞的鞭痕上洒了止血药粉,星点的白像是从腐肉里钻出的蛆虫,赵子夭闻到似有若无的恶臭,双手撑地干呕起来。

楚凤训微不可查地皱了眉,随手拿起一支笔甩向那被吊起的人。笔尖没入绽开的皮肉,那人在疼痛中转醒,闷哼一声。

赵子夭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人时瞳孔骤缩,又立即转头去看懒散地坐着的人。

楚凤训向前倾,反手撑着下巴,轻挑了眉。

“哥哥!哥哥!”赵子夭当即爬起来,哭喊着踉跄奔向虚弱得无法开口的赵子忠,“对不起,是我没用。”

赵子忠听见他的声音,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几欲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不会离开的,我在这里陪你。”

赵子夭哆嗦着伸手,发觉无处可碰便收回胸口,他哭花了脸,夸张得叫人分不清里头有几分是真情。

“放赵烔进来。”楚凤训无聊地玩着水杯,手指碰几下杯壁,水里荡开圈圈涟漪。

沉重的铁门开出一道光亮,蓬头垢面的人跌了进来。黑暗深处的二人几乎同时看过去,楚凤训抓起托盘上的两封信丢在地上。

“殿下,世子差点就丢了,我连夜把他找回来,不必谢我。”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地上的人肩部剧烈抖动,脏乱的发间露出一双浑浊的眼。

赵子夭被那毫不掩饰的恨吓得向后一靠,无措的手摸上赵子忠的腿。湿滑的触感让他在抬头间便落了泪。

赵子忠被禁锢的手晃了晃,低垂的眼看见他眼中恐惧,无声地喃了句。

不怕。

不怕,哥哥在。

赵子忠总会把赵子夭护在身后,不论他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唯一没护住那次是赵子夭毒死了赵烔娶的新妇。

含泪的美目失去神采时赵子夭打翻她手里的茶杯,惶然缩进赵子忠怀里。赵烔雷霆震怒,当即唤来满院家丁要打死赵子夭。

赵烔造的孽,报复无一不落在赵子夭身上。她的恨彻底撕裂这对貌合神离的父子之间最后的亲情。

家丁把面无人色的赵子夭从无动于衷的赵子忠怀里摘出来拖走,赵子夭怎么哭、怎么哀求,赵子忠都选择袖手旁观。

他没有理由再袒护赵氏血脉,没有立场谴责嫁祸于赵子夭的新妇,因为他也恨。

打死好了,赵氏的罪孽就停在这时好了。

可当木杖落在赵子夭身上时那锥心的痛震得他的呼吸欲停,酸胀的苦涩感充盈全身,让他手脚发麻,叫他不得不跪到赵烔身前为赵子夭求情。

赵烔虽气极,最后也不过是打几板子就放过了赵子夭。

赵子忠唾弃自己心志不坚为赵子夭求情,又懊悔不能在赵子夭抱自己时保护好他。他还没理清这复杂和纠结的情感,赵子夭已经被赵烔丢到了他要讨好的官员床上。

他赶到时人已散尽,凌乱的屋室弥漫浑浊的味道。赵子夭身上只有一张糊着黏液的支票,他蜷缩在床角,正神智不清地自言自语。

走向他的那几步尤为沉重艰难,看清他身上无处不在诉说着折磨之苦的痕迹时赵子忠心中再次泛起难言的酸涩。

怜悯他吗?

心疼他吗?

可他是赵氏血脉。

他的父亲是无恶不作的赵烔。

“哥哥!”

赵子夭在赵子忠晃神时已扑到他怀里,仿佛抓住悬崖绝壁上的树枝,他拼命抱紧了赵子忠,只为求得除却粉身碎骨的命运。

“哥哥我害怕,你救救我。”

你救救我。

被新妇栽赃时赵子夭也是这么求他的,可是他只记得对赵烔的恨了。

怜悯他、心疼他,他是赵氏血脉是赵烔的儿子又如何。

赵子忠用尽全力把赵子夭搂进怀里,他爱他,可是他醒得太晚了。

这次不会再让赵子夭害怕了。

赵子忠把赵子夭眼中水光刻进心里,艰涩的喉咙挤出一句沙哑的话:“长官,我有话。”

“你这个贱种!”

在赵子忠开口时赵烔陡然暴起,冲上前拽着赵子夭的头发就把他往地上摔。

赵子夭哪哪都疼,愤怒与不甘交织,他狠踹赵烔,在赵烔倒下时抓起地上那两封信爬到楚凤训鞋前。

“长官,长官,都是他!一切都是赵烔指使,这是证据,这就是证据!”他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救命的纸,楚凤训会帮他们的吧,他和江文梧是一伙的,只要按照江文梧的吩咐行动一切都会好的!

楚凤训刚要开口,赵子忠突然抬高了声音,喊道:“赵烔谋同叶梳勤、陈骏方、钟成彦、史恪等十余人共同倒卖政府粮仓,总计银五千六百二十九万两,账簿在赵府密室左侧书架倒二层暗格,脏银在——”

粗粝的手指未愈的伤痕里肆意搅动,脖颈上的手毫不留情地收紧,窒息突如其来,赵子忠涨红了脸。

信玉立即上前扯开赵烔,赵子忠大口喘息,将剩下的话说尽。

“脏银在渡城,东码头直行十五里左巷义庄!”

“来人,把他们带下去做笔录。”

楚凤训抬手,几位军官入内带走了乱作一团三人。

“昨夜万里蓝的船是带赵子夭开到渡城,逃跑的船员引了我们的人到义庄,现在已经围住义庄但是没有找到脏银。”信玉上前,递给楚凤训一本烧了大半的账簿,“这是在船上发现的。”

“给忱挚看过了?”楚凤训若有所思,没有接账簿,“赵府去搜一遍,叫人封了临江楼。”

“楚长官。”

苏方庭敲门,臂弯里放着几个文件袋,眼神对接后自己走了进来。

楚凤训没起身,让信玉再去拉一把椅子来。

“不必了,我有一件事需要知会楚长官,事关先前陈莽莽与姚际法庭审。”苏方庭见楚凤训没有让信玉出去的意思,也就自己拆开文件袋,“有人检举姚际法伙同楚凤训威胁证人做伪证,经核查,撤回姚际法无罪判定。现法院将传唤姚际法、陈莽莽择日开庭重审,并向政务院汇报伪证一案。姚先生的传票还请楚长官转交。”

传票递出来时信玉眼疾手快地接过了。

“有劳苏长官,信玉,送苏长官。”楚凤训面带微笑,推椅起身先走了。

苏方庭把文件袋合上,看向信玉,说:“信玉长官,我还需等候嫌疑人的笔录结果。”

信玉从楚凤训那骇人的微笑里回神,回道:“好的,我先带您过去。”

自从跟着下班的江文梧回到小院茗生就一直在这小院外的隐蔽处蹲着,确定江文梧不会再出门后准备跑回家吃饭,谁料此时小巷子“飞”来了个人,他动作极快,茗生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那道黑影闪进小屋后,屋前的窗便开了。

江文梧长发皆拨到一侧,墨发微湿,几缕粘在鬓边额角。他端着碗黑糊糊的东西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一双手一边拢发一边执梳梳直,镜中映出他犹带病气的面容。

无弃从后窗翻进来,无昧难得从他神色里看出一丝焦急,搁了梳子和江文梧一起看向他。

“盛家主已绝食两日。”

江文梧闻言又转头对着镜子慢悠悠梳头,声音格外冷。

“活着就行,这些小事不必汇报。”

无弃懵懂地点点头,又说:“他昏迷了一下午,杨先生问公子是否过府一叙,顺便探望一番。”

“我这几日不去清水大道。”江文梧挑出乌发中一丝银白。

姚际法这几天要急的跳脚,估计到处找人抓他,去清水大道简直是自投罗网。

无弃拱手行礼道:“我去回复杨先生。”

“等等,”江文梧把白发拔下来丢到一边,叫住他,“他现在还昏迷着?”

无弃颔首,说:“府里大夫说明日前都不会醒。”

“你今晚不回杨宅,陪我去外面,无昧也一起。”江文梧拿起干燥的毛巾吸头发上的水,“先吃饭,无昧去找一身无弃能穿的衣服。”

约一小时后,三人从小院里出来,茗生皱眉,悄悄跟上他们的步伐。

诚业堂外,几名侍者迎接从各样汽车下来的人。络绎不绝的人进屋,堂内传来优雅的弦乐和低而杂乱的交谈声。

“真麻烦啊,做个生意也得开会。”姚策不满地走在孔相意身侧,他今天上班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在被迫加班前提早溜出来找孔相意玩,结果得到了他得去开会的噩耗。

孔相意笑笑,说:“不算开会,聚会而已。里面吃的可多了,也都很好吃。”

姚策不屑地眺一眼大堂内的陈设,在孔相意递交请帖时压低声音问道:“上次舒泊渊来找你,你真不去政务院?或许我们还可以做同事。”

“我记得上班时间是不可以在一起玩的,我去做你的同事,下班就累得各回各家了。”孔相意今日没带烟枪,手里空着,就摸了串绿檀珠在手里玩。

“你说得也是。”姚策瘪嘴,环顾一周,突然拉住了孔相意的衣袖。

“怎么?”孔相意回绝上来交谈的人,侧头往他这边看。

顺着姚策的目光看去,二楼栏杆前站着一对十分亮眼的人。

女子一身靛蓝色旗袍,衣料上隐约可见折枝暗纹。月白轻纱挎于玉臂,时兴的卷发与嫣红口脂衬得她美艳异常,而她神态娇羞,看眼前人时柔情似水。

她对面的男子身高而挺拔,肤色不差女子白,着墨色丝绸衬衫,胸前还解了两扣。他随意地倚靠栏杆,笑得温文尔雅。

如果那个男子不叫江文梧的话他们二人还真是般配。

他怎么到处招惹人。

姚策替楚凤训生气,不觉间把孔相意的衣袖都攥皱了。

“江氏与谢氏常年交好,我小时候与虞姐姐也是极好的玩伴呢。”谢臻笑得温婉,抬眼从江文梧的笑里看出一些疏离,“实不相瞒,我有个生意想与江二公子谈。”

“谢小姐请说。”江文梧保持有礼的笑容,余光在堂内各怀鬼胎的面容中扫视。

“我……我已至适婚年龄,江二公子与我不差几岁,我也觉得与江二公子十分投缘。若喜结连理,于江氏、谢氏、虞氏都是好事。”

谢臻在他诧异的目光投来时凑上前,她的声音仅容二人可闻。

“你想结束这权贵间无聊的游戏了,不是吗,我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啊。”

江文梧垂下眼与她咫尺对视,谢臻望进那双透澈而沉静的眼瞳,看不见他任何情绪,心中底气弱了几分。

然而他弯了弯眼睛,眼中微泛涟漪,那股温柔如春风拂面而来。

“很有意思的生意,但我暂时没有兴趣。”江文梧说完就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我可以等。”谢臻再次扬起笑容,一扫柔媚,张扬肆意如烈阳,“越阳居,江二公子有兴趣了随时来找我,条件我们可以商谈。”

话罢,她挽过等候一旁的女子,二人笑着聊着离开了。

江文梧转身对着楼下,有些无力地靠着栏杆,在那一贯虚与委蛇的笑和交谈中迅速找到了几张脸。

孔相意手中的酒杯被碰了一下,他回头,万里蓝正挑眉笑。

“孔老板,许久不见了啊。”

“万老板。”孔相意礼貌回笑。

他动着一下姚策也被拉回来,随手抓了附近台子上几个糕点往嘴里塞。

“你也觉得他很漂亮是吧。”万里蓝看一眼楼上形单影只的人,对孔相意说,“真的很好看啊,怎么看都好看。”

姚策听这一句话,猛地扭头,抢过孔相意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瞪着万里蓝。

万里蓝全然不知身边的敌意,仍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叹道:“看看那个眼神,如果他那么看着我扇我巴掌肯定很爽。”

饶是永远波澜不惊的孔相意都忍不住抿了嘴,姚策更是赶紧拉着他离开万里蓝。

“他有病。”姚策心有余悸,赶紧拿几个水果吃起来压惊,还不忘塞给孔相意一个。

孔相意找到地方坐下,吃着枇杷问:“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他敢有关系试试!”姚策像极了护崽子的老虎,“一个疯子一个浪子。”

这边疯子悄悄靠近了浪子。还未近身,江文梧的声音已经到耳边了。

“临江楼被封了,万老板似乎毫不在意。”

“我早就把那几艘船卖给赵氏了,”万里蓝在他身边对他眨眨眼,“江长官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我一定配合。”

江文梧毫不客气,伸手点了几个人,说:“辛苦万老板组个局。”

他的声音有点弱,万里蓝没有察觉,只是往楼下瞧一眼,说:“好说。你这两天还好吗?应该没遇到什么破事吧。”

熟悉的眩晕来袭,江文梧扶着栏杆低头。头发斜滑,白皙的后脖颈就露出来,他含糊应了声,万里蓝正要伸手,已有人及时搂住了江文梧。

无昧朝万里蓝点头示意,扶着江文梧走侧楼梯离开。勉强走到门口江文梧终于熬不住昏了过去,无昧打横抱起他,快步走入无人小巷。

无弃从屋顶跃下,轻飘飘地落到二人身前,警觉地张望,说:“有人在跟。”

“你处理了,我先带公子回去。”

二人擦肩,无弃抽刀朝着隐秘处的茗生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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