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行军图核过了吗?”赵煜晨话音平静,但语气中藏着审慎。
林勋脚步顿住,脸上凝出几分迟疑。他沉声答道:“属下已核三遍……却发现一事蹊跷。”
赵煜晨眉梢微挑,缓缓侧身,目光如利刃般落在林勋身上。
“黑风、赤骨两部虽联络频繁,但近几日调动分明统一如一人操盘。尤其是战术设计……与我军旧年东宁军战法极为相似。”林勋刻意压低声音,神色不安,“分营换哨、火计设伏,皆出自旧制。”
赵煜晨脸色微变,额角青筋跳动,目光渐冷。
“你是说——敌军中有人精通我军制式?”
林勋低头应声,语调艰涩:“属下……不敢妄断,但可能性极大。”
山风愈加猛烈,将旗帜吹得如同利刃在空中翻卷,营下士兵的号角声隐隐传来,仿佛催着他们做出抉择。
赵煜晨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走入营帐。
帐内烛火微弱,映着一幅未收起的敌我阵图。他站定,眉目低垂,指尖沿着图上山势摩挲。半晌,他猛然按住敌军前锋与自军后路的交界点,沉声道:“此战能破,不在敌之虚实,而在我中有鬼。”
说罢,他提笔疾书,一封密信迅速写就。
他封信入漆,唤来贴身亲信,语气冷厉:“此信,只交太子殿下本人之手,不得走军驿,速去速回。”
亲信接令,未敢多问,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深处。
但数日过去,天仍沉寒如旧,苍狼岭却再无回音。
赵煜晨站在破冰的河岸,望着远处残余的敌军旗帜。他刚率军拿下冷水河敌营,却心中泛起异样的不安。
副将再次来报:“敌军主粮早已转移,仅留空仓假象。我们攻入之后……只得少量兵械,未伤其本元。”
赵煜晨目光一凝,回头望向东南方向,神色凝重得仿佛凝成一块寒石。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他说这话时,嗓音低沉,却透着冷意。
他翻身上马,胯下战马鼻息粗重,蹄下溅起泥雪。他抬手止住众将欲言,目光扫过山林与远处谷口。
“不是他们反应快,是有人将我军动向传了出去。”
他缓缓吐出一句,咬字极重:“有人,正遥控战局。”
林勋脸色骤变:“殿下的密信未必未送达——只是,或许在京中已遭截断。”
赵煜晨紧握缰绳,指节发白,沉声道:“太子若收不到信,京中便无法协同。若他被蒙在鼓里,敌人才敢在此布局。”
他思索片刻,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我们要设一次反侦调,混淆敌军视线……同时,重新走密线。”
林勋点头:“属下这就安排心腹,换线送信,从西北口绕至阳关道,需十日可达京中。”
赵煜晨点头,低声道:“再拖下去,敌军便能凭我们每一策做出反制。”
他望着远处旗影飘摇,忽想起沈瑾瑜临别前神色未明的一眼。
那时她只说:“若真到了看不清局势的地步,就回信告诉我:棋子失衡。”
他忽地一震,翻身回帐,再取笔,落下一句新信:“棋子已乱,恐非一人布局。慎查。”
写罢,封印,交付亲兵。
他站在帐外,望着密使策马而去,风雪中身影渐行渐远。
林勋低声问道:“将军信得过太子殿下?”
赵煜晨没立即答。他只看着风雪深处,语气极轻:“信她,如信我自己。”
风声掠过山岭,军旗下猎猎作响。赵煜晨眼神愈加坚决,缓缓握紧佩剑——这盘棋,已不能退。
而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似已越过山海,将战局攥于掌中。
——
京中,朝议方罢。
大雪初融,御道泥泞未干,宫车轧地而过,车辙深陷,泥水飞溅。随行内侍小心引马避开低洼,车辕仍不可避免地晃了几下。沈瑾瑜自紫宸殿返东宫,素色披风上沾了一点泥点,却未回头。
徐衍亦步亦趋,眉目间忧色未散,紧握袖中的密信,似压着什么沉重东西。
“殿下,此战非同寻常,”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皇上竟准了议和折子挂章参议,此事非寻常章程,怕是朝中已有退意。”
沈瑾瑜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清冷如刃:“退得一次,便无第二次。”
话落,她已疾步入内,随手将那卷从紫宸殿带回的战报重重摊在案上,纸张发出脆响。她掌心压得极紧,指节泛白,骨节处微微颤动。
“赵煜晨再胜三场,尚不能稳北境?”她嗓音低冷,隐带怒意,“再退一步,便是割地求和。此后我朝疆土,怕是每十年都得拱手一城。”
她转身时,披风扫过烛台,火苗陡然高窜,光影在她眼底一晃而过,仿佛有什么被压抑的情绪挣脱了。
徐衍迟疑半步,才低声道:“若不是敌中有人识我军阵制,三战怎会皆有折损?此战虽胜,却非全功……可惜,信路已断。”
他顿了顿,忽压低声音:“殿下以为,莫非……是内线?或有人截信?”
沈瑾瑜抬眼,目光沉定:“还不止。”
她伸手解开右袖袖扣,从里层夹袋中抽出一页泛黄纸片。纸角焦黑,余边隐约可见火痕,似曾被人仓皇中毁去。
“昨夜,有人在顺天府衙门外丢下这封信。”她语气极轻,却冷得发颤,“直送到本宫手上。”
徐衍接过纸页,仅一眼,眉眼骤然一紧:“这是……”
他指尖掠过那抹残缺的暗纹,血色顿失——纸角残印,正是十年前谋逆案中“青龙营”封章。纹路虽残,布局却一模一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瑾瑜,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这……不是早已剿灭?”他声音发涩,脑海中浮现当年血流成河的刑场景象,“李肃为首谋逆,青龙营三百人尽斩,余孽至今无踪……怎还会——”
“但印不会假。”沈瑾瑜将残页放在案上,取镇纸压实,细指缓缓描过那凹陷的纹理。
“当年李肃案中,有一支九边布防的机密兵图,自此失踪。”她语气平缓,却字字如冰,“无人知去向。若那图落入敌手,便可解释我军阵式为何频被洞悉。”
徐衍猛然后退一步,身形撞上书架,架上一卷旧籍滑落在地。他面色惨白,声音发颤:“难道……是旧部未死?”
沈瑾瑜并未回答,只抬步走向窗边,掌心轻掀窗扉,晨光透入,斜洒在她面庞上,竟显得愈发冷清。檐角的铜铃随风微响,一声声撞入人心。
她静看宫墙之外的朝阳,片刻后轻声问:“徐太傅,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李肃案卷里,那位从未现身的‘东院第七人’?”
徐衍如遭雷击,瞳孔剧缩。那页案卷被皇帝亲书“永不追查”四字,早已封存入内阁最深处。那人名下空白,仅注“东院第七”,无职无籍,却在案中被列为核心一员。
他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玉佩,那是先帝临终前所赐,嘱他守护皇室秘辛。那时先帝面色沉沉,只道:“天子不得知,东宫尤不得追。”
“你的意思是……”他声音干涩,像沙砾擦喉,“他还活着?”
沈瑾瑜没有回头,只伸手推开了窗。
寒风扑面而来,卷着雪粒直入案前。那页残纸被风卷起,在空中翻飞,隐约中,“青龙营”三个字在光影交错间忽明忽暗。
“若真活着……”她凝视窗外,不带一丝感情,“那麻烦可就大了。”
她转身回望徐衍,神色清冷坚定:“备份案卷,清查青龙营旧部档案,本宫要查出谁还活着——不惜代价。”
徐衍点头,目光复杂。那枚青龙营残印还在案上,似一滴未干的血,提醒着他们十年前的噩梦,从未真正远去。
而这次,它回来了。
——
两日后,北境斥候营内,夜风夹着寒意,帐中烛火轻晃。
赵煜晨坐于矮榻前,双膝撑住拂尘沾雪的佩剑,正仔细擦拭刃身。火光映在剑面上,反出冷冽寒光。他神情专注,手法沉稳,每一下都力道适中。
帐外风声一紧,一道人影快步掠入。是一名密探,面色紧张,未及行礼便抬手呈上一物。
“将军,刚从流民落脚点中截获此物。”
他掌心托着一枚印牌,碎裂处锋利异常,边角还带着微血。赵煜晨放下剑,眉头微蹙,将印牌取过。
此物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枚印牌残缺,但“——大理寺左”数字虽断仍清晰可见。刻痕已被风沙磨蚀,却足够辨认来历。
赵煜晨指腹缓缓摩挲着印牌,目光落在那一道断口上。他眼神逐渐沉了下去,脑海中掠过一个曾于密卷中出现的人影。
他忽地低声唤道:“林勋。”
“属下在!”帐外立刻传来应声,林勋掀帐入内,身上铠甲未卸,寒意未散,脸上还挂着行军后的冷汗。
“你可曾查过,从京中而来的第三批辎重,有数目不符?”赵煜晨抬眸,语气不重,但一字一顿极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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