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勋脚步顿了一下,神色显出一丝迟疑,片刻后才拱手低声道:“确有一批账目模糊,仅记录兵器百余,其余箱数虽足,却无署明细。”他说话时手微微收紧,掌心贴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泛白。
赵煜晨的眼神愈发沉冷,将印牌收回袖中,逼近一步:“押送之人,可是兵部?”
林勋眼神微躲,最终点头:“是……新任兵部侍郎调派之人,口称‘奉兵部令’,身份虽新,但带有兵部左印。”
空气中一瞬陷入冷凝。
赵煜晨低头,眸光幽寒,缓缓开口:“查清楚其中是否有青龙营余孽混入。”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向案前,战图摊开,一指重重落在图上东岭隘口的位置。
那一下指节敲击在地图上,发出闷响。
林勋身子一震,应声而退。
赵煜晨站在原地许久,眼神未移。东岭隘口——如今敌军调动频繁,若青龙营旧人已潜入军中,一旦配合敌军施伏,此口或将失守。
他俯身坐下,摊开信纸,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微顿,他迟迟未动。信路已不通,他索性改用旧制军语,字迹锋利清晰,极其工整。他心知,这封信即使无法送达,也需有人在之后知晓今日之局。
刚写至半页,帐外突然响起急促脚步。未及通传,一名哨卒直接闯入,面色苍白,衣角带霜。
“赵帅!”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颤意,“东岭隘口,现青龙营伏记!”
赵煜晨猛然起身,手中狼毫落地,“啪”的一声在地上碎成两节,墨汁溅出,洇染战图一角。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比夜风更冷。
哨卒额头渗汗,喘息中迅速应道:“东岭隘石林,哨兵今晨巡察,发现山石被人割痕其上,按照旧年青龙营传令所载,其意为‘秋霜归阵’。”
话音未落,赵煜晨已转身,疾步走向军图。他眼中浮现短暂的错愕,转而凝为极冷的判断。
“秋霜归阵”,这是青龙营战时动员令,表示布置完毕、随时进攻。他深知,这四字若现,意味着潜伏已久之人已整合完毕,准备破阵。
他站在地图前,沉声下令:“传令各部,连夜撤离东岭,西移三十里,设防于青崖谷——原部署全部作废。命副将盯死隘口动向,一旦夜半有动,不必回报,即刻反击。”
“是!”哨卒领命而去。
帐内恢复寂静,风雪拍打帐帘,呼啸之声仿若在耳畔召唤战鼓。赵煜晨静静立在战图前,眼神紧盯着那块已被墨染污的隘口标记。
他缓缓伸手,摸了摸腰间那枚青铜环扣。那是沈瑾瑜赠予他的,平日系在佩剑穗下,此刻却握在掌心之中,冰凉刺骨。
他的眉目收紧,眼中没有片刻迟疑——哪怕前方埋伏再深,他也绝不容旧日青龙营之祸,再次毁了大靖战线。
京中。
更鼓敲过三更,东宫密阁依旧灯火未熄。
沈瑾瑜卸下发簪,乌发随意束成一绺,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边。她只着一件素色中衣,外披薄披风,端坐在蒲团上,案前卷轴铺陈,微有旧尘。她眉头紧锁,左手按着一卷青色封条的案卷,右手翻动泛黄纸页,神色专注,像在读一封等待十年方解的旧信。
案头烛火摇晃,映出她削瘦的侧脸与微颤的睫毛。火光在墙面投下一道长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指尖在纸张上一页页拂过,青龙营的字样在残页间显现。她将其中指纹拓本、信笺逐一摊开,整齐铺列案头,目光如刀,逐件查阅。
忽地,她指尖顿住。最末一页信笺的边角,有一道极淡的墨迹,像无意间触染,又仿佛刻意藏匿。她眯眼看了片刻,便缓缓抬手,从案旁抽出一张透墨油纸,将其轻覆在字迹上,压实。
她右手取火折,小心调近纸面。烛焰映得她眼底泛起幽光。纸张在热度下渐泛黄,原本模糊的痕迹一点点显现,像一道幽灵般浮出纸面。
是一个图章。
沈瑾瑜盯着它,唇角绷紧,眼神越来越深,呼吸却压得极轻。
几息之后,那图章终现全貌。两个字,清晰可辨——“归尘”。
她身形一震,眼眸猛地收缩。那一瞬,呼吸仿佛都漏了一拍。
“归尘……”她轻声唤出,嗓音沙哑低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这个代号,她并不陌生。
六级密档,十年前的一份暗卷中仅一笔带过。代号“归尘”,彼时身份未明,只留一句:“供职大理寺,编制未列。” 而记录者,正是现任礼部尚郎卫成荣。
她记得很清楚。卫成荣原是大理寺所属,彼时青龙营案发,他却恰恰避开所有牵连,不升不降,悄无声息地转往礼部。没有人觉得异样,却也没有任何人能解释那种“刚好”。
沈瑾瑜收回目光,指节隐隐发白,仍握着那张油纸不放。纸张被烤过边缘翘起,几近碎裂,她却毫不在意。
她站起身,披风自肩头滑落,坠在蒲团旁的地板上。她却未察觉,步履急促地走向密阁门口。
双手推开雕花木门,夜风扑面,掠动她鬓边碎发。院中冷月如霜,银光照在她肩头,那双眼却比月更冷。
她望向守夜侍卫,声音不高,却透着寒意:“将礼部尚郎卫成荣,秘密拘入密司,勿惊动外廷。”
侍卫一惊,本能躬身应令:“遵命!”
她转身回室,一脚踢开披风,将案上的信笺重新摞起,一张不落收入密封囊中,随手拢好桌面。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更不是一桩简单的旧案。青龙营未彻查尽的余脉,可能还盘踞在朝中核心。若“归尘”真是卫成荣,那他多年未露痕迹,究竟在等什么?
——
与此同时,北地边关,寒风猎猎。
赵煜晨军帐内,一盏孤灯未灭。他伏案写信,神色凝肃,笔下却在顿处停滞良久。密信已经写到一半,却始终难以落笔。
帐外风声乍响,门帘掀起,一阵冷风扑入,案前纸张被风卷起,带着他未干的墨迹,在空中翻旋数圈,终飘落在角落。
信纸的最后一行字被风刮得斜斜横跨,只留下几个字迹未完的线条——
“东院之七,未死。”
赵煜晨盯着那张纸,指尖缓缓收紧。他很清楚,“东院之七”不是地名,也不是阵号,而是密部档案中的一个编号。
一个十年前本应已死的身份。
他低声咳了两声,抬手握住信纸,静静望着帐外的黑夜。
京中的沈瑾瑜,会收到信吗?或者说,信是否还能送达?
他将纸重新压好,换封密囊,又取来备用的火漆与封印,手法极稳,一如多年来在暗处训练出的谨慎与果断。
片刻后,一骑快马悄然出营,疾驰而去,目标——京师密司。
——
夜色沉沉,东宫书房的烛火将窗纸映得透亮。沈瑾瑜解下外袍,只着一袭素色中衣,青丝随意挽起,垂落几缕在肩头。她伏案翻动着泛黄的卷宗,指腹反复摩挲着文书上模糊的字迹,案头堆着小山般的旧档,纸页间还夹着几张潦草的批注。
当 “青龙营” 三个字跃入眼帘时,她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在纸面上留下月牙形的压痕。
“殿下,徐大人求见。” 门外传来亲卫低沉的通报声。
“请他进来。” 沈瑾瑜将卷宗整齐码好,起身整理衣摆,发间玉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徐衍跨进书房,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夜露。他关上门,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档,神色凝重:“殿下,属下查阅旧档,发现青龙营在被除名后,其部分兵员被调入一个名为‘暗影堂’的密部。”
他展开密档,指尖点在 “西北地区” 的字样上,“据传,该密部与肃王有密切联系。”
沈瑾瑜凑近细看,烛火照亮她紧蹙的眉峰。
“我也有此怀疑。” 她伸手按住密档,“如今边境战事频发,敌军调度异常有序,似有熟悉我军制者在背后指挥。”
她突然转身,目光如炬,“我们必须查明青龙营的下落。”
“殿下,属下建议设局,引出尚在京中的青龙余孽。” 徐衍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以赏花宴为饵,引蛇出洞。”
“好,就按你的计划进行。” 沈瑾瑜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数日后,京城流言四起,东宫要办赏花宴的消息不胫而走。
宴会当日,沈瑾瑜身着华服立于前庭,手持团扇笑意盈盈地迎接宾客。她穿梭在人群中,看似在与官员们寒暄,实则目光如鹰隼般敏锐,将每个人的神态举止尽收眼底。
宴会进行到一半,沈瑾瑜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那人局促地站在角落,手中的酒杯微微发抖,兵部小吏李昊的腰牌在他胸前晃动。
沈瑾瑜轻摇团扇,看似不经意地瞥向徐衍。徐衍立刻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向暗处的亲卫使了个眼色,几道身影悄然隐入人群,盯上了李昊的一举一动。
沈瑾瑜点头,“我也有此怀疑。如今边境战事频发,敌军调度异常有序,似有熟悉我军制者在背后指挥。我们必须查明青龙营的下落。”
“殿下,属下建议设局,引出尚在京中的青龙余孽。”
“好,就按你的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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