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清州不小,但沈庭霖寻遍人家,也找不到合适乳娘,不是家中孩子同样缺奶,便是富贵人家,不肯收银子分出一口奶给沈惟一。

好在沈家布庄远近闻名,沈庭霖作为清州有名富商,最不缺的便是银子,四处奔波,耗费大量精力与钱财,为沈惟一讨来健康新鲜的羊奶,仔细喂养,不仅如此,还每日请大夫登门看上一遍,预防生病可能,慢慢养着,小孩儿情况一日比一日好,看上去总算不似初见时那般垂死模样。

沈沛白生活照旧,丝毫不受一点影响,每天按时去找先生学习,认真完成课业,最近阿爹忙着找干净羊奶,阿娘忙着哄孩子,他倒是清闲,下学后赏赏花,发发呆,写课业累了就回房间看看那只很老的鹦鹉,听鹦鹉说着“阿爹阿娘再生一个”的话,然后继续学习,按时喝过药说要休息,下人们就会走,他到了很晚不睡也没人管,烛光下捧着书看得认真。

偶尔会去看望,河倾月落之时,在沈惟一的小房间。

沈惟一躺在摇篮里,特别爱哭,抱也哭,不抱也哭,本就瘦小,每次哭完都蔫巴巴的,喝奶都没兴致,沈惟一太能哭了,即使他的房间特意选在离沈沛白房间最远的客房,沈沛白下学时路过,或随意走动时,总能听见哭声震天,好似难过到极点。

沈夫人在唱摇篮曲,声音温柔似水,这一套对沈沛白小时候来说很管用,只是沈惟一似乎不吃这套。

沈沛白嫌哭声吵闹,又带着几分好奇过去,摇篮里的婴儿眼角全是泪痕,阿娘与乳娘在一旁十分无奈地哄,一遍遍催促问大夫怎么还没到。

是的,她们总担忧这样一直哭会不会是因为生病难受,即使大夫早上刚走,又上门去请。

沈沛白悄无声息推着轮椅进去,隔的远远的看摇篮里不住哭泣的沈惟一,离近了点,再近点。

阿娘和乳娘一直在哄,他怎么还一直哭呢?

沈沛白伸出手去,轻轻碰沈惟一的小手,下一瞬被用力抓住。那手太小了,竭尽全力也只能抓住沈沛白一根手指不让走,力气也很小,但凡沈沛白稍微使点劲,就能甩开走人。

沈夫人欣喜道:“哎沛白,你先别动,现在甩开他要哭的。”

沈沛白原本也没想甩开。

阿娘这才问:“沛白什么时候来的?阿娘居然都不知道。”

沈沛白说:“刚刚。”

可喜可贺的是,沈惟一的哭声渐小,慢慢能睁开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沈沛白,沈沛白试着把自己手指抽出来,没想到沈惟一立即嘴角下扬,随即又发出难过到极点的哭声,眼泪止不住地流。

早在他嘴角下扬要哭的时刻沈沛白就注意到了,及时握住他的手,还是难免泄出哭声,那么小的身躯,哭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动,怪可怜的。

沈沛白主动抬头问:“阿娘,我能抱抱他吗?”

沈夫人说:“当然可以呀。”

教了常见的抱孩子姿势后,沈惟一终于落入沈沛白怀抱,沈惟一唇角紧闭,还没从大哭中缓过神来,又委屈又难受,紧紧抓着沈沛白衣衫不放,沈沛白只能轻轻拍拍他后背,很轻很轻,连呼吸都放缓。

好小的孩子,全身肉软软的,像没有骨头,沈沛白一想到这孩子是他童养夫,长大后会与他成婚,心里就感觉怪怪的。

他很清楚自己身体情况,即使能过十五岁,也不一定长命,他是不愿意娶妻耽搁别人的,留下这孩子,只是为了让阿爹阿娘放心。

再者,这孩子看着太可怜了,他也不忍心不要。

阿娘说:“也是奇了怪了,沛白一过来惟一就不哭了。”

沈沛白谨慎又谨慎地抱着孩子,生怕抱不稳摔着,听见阿娘的话惊讶抬头,看阿娘一眼视线回到沈惟一脸庞,小孩儿脸上眼泪还没干,已经在学着对沈沛白笑。

沈沛白哪见过这种柔软乖巧的小孩子,也就听说清州另一户富商家里最近也生了个男婴,但还没去看过,见沈惟一还是头一个,忽然有些感兴趣,轻声叫着沈惟一名字。

“沈惟一……”

沈惟一拽着他衣衫的劲更大,模样委委屈屈,好似下一瞬间就要哭出来。

“我不走,我抱着你。”

沈沛白对这种依赖很喜欢,突然发觉小孩子有些可爱,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像抱心爱的玩具一样抱小孩儿,只到了该去看书时对沈惟一说:“你不要哭,我还来看你。”

像是一种承诺,也不管沈惟一能不能听懂。

夜间沈沛白在床上打了个滚,手往暗格里一伸,摸出那张纸契借烛光细细打量,一个不算很大的小手印旁边是一个更小的手印,实在是太小了,还没一截儿豆角印大,沈沛白摸摸那个小手印,想起白天沈惟一抓他手时的力道,明明力气太小根本抓不住他又很怕他离开所以很努力用力,就有点想念那个小家伙。

翌日,照常与平时没什么不同,按时上学,认真完成课业,只是心中多了念想,完成课业后立即要去沈惟一房间,管家福伯路过,笑道:“小公子莫急,我送你去。”

沈沛白点头,淡定道:“我没有急。”

福伯笑出声来,说:“宋锐马上要回来了,到时候我扣他例银,居然让小公子独自出行这么些天。”

沈沛白还是淡定道:“还好,我自己也能出行,不用扣。”

说话间,已经到了沈惟一的房间。

外面没听见哭声,沈惟一今日倒是乖得多,不哭不闹,就是看着还是蔫巴巴的,闭着眼在睡觉。

沈沛白轻轻靠近,伸出一根手指,想戳戳看着就软软的小脸蛋,沈夫人及时做了“嘘”的手指,用口型说:“刚睡着。”

沈沛白收回手,学着阿娘的样子轻轻摇着摇篮,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沈惟一看。

那张脸好小,嘴唇也小小的,梦中也一张一翕,做着吮奶的动作。

阿娘小声哼着摇篮曲,把沈惟一当成是小时候的沈沛白,耐心到极致的哄着,脸上始终洋着温柔的笑,乳娘怕沈沛白吃醋,推着沈沛白出去,说:“小公子小时候也可爱得很,夫人可喜欢了,都不要奴婢抱,日日亲自抱着不撒手。”

沈沛白回想方才阿娘的笑容,似乎真想起小时候阿娘是如何温柔哄他睡觉。

“我不出去,我要跟阿娘待一起。”

沈沛白回了屋,悄声挪到阿娘身边,抱住阿娘一边胳膊,下巴枕上去仰头一声不吭看着阿娘。

“嘘——”阿娘再次做着噤声的手势,指引沈沛白视线看向沈惟一。

沈惟一睁着眼,没有哭,安安静静看着沈夫人和沈沛白。

太安静了,总感觉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沈惟一就会哭。那双眼眸,最后定定落在沈沛白面容,目不转睛看着,不哭也不笑。

沈沛白默默把身体往后缩,躲阿娘身后,扯阿娘袖子挡自己的脸。

过了会儿,又悄悄把袖子拿下,只露出一双好奇心满满的大眼睛,偷偷看沈惟一动静,发现沈惟一没有哭,还是看向他的方向。

沈沛白索性把脸全露出来,对沈惟一做了个转眼珠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奇怪,所以沈惟一笑了。

阿娘转过头来,笑问:“做什么呢?惟一都笑了。”

沈沛白无辜摇头。

等阿娘把脸转过去,继续扯阿娘袖子挡住自己,然后偷偷拿下,继续转眼睛,如愿听见沈惟一奶声奶气的声音,像是在笑。

袖子后面,沈沛白没忍住也唇角上扬。

乳娘端来羊奶,说沈惟一该喝奶了,视线被无意阻隔,沈惟一张嘴呜呜哭泣,不肯喝奶,阿娘将他从摇篮里抱出来哄,却无济于事。

“啊呜……呜呜呜……”

沈惟一啃着自己手指,表达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沈沛白移了下位置,从阿娘身后出来,正对着沈惟一的方向,叫了一声:“沈惟一。”

成功吸引到沈惟一注意,沈沛白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布老虎给沈惟一,少年音色稚嫩温柔,“你不哭,我就送给你。”

哭声颤巍巍止住,沈惟一看看布老虎,再看看沈沛白,然后就移不开眼。

沈沛白以为沈惟一的视线在看布老虎,拿近了给沈惟一看。

那是只红黄相间的布老虎,红色为底,金色勾边,两个圆形大耳朵中间印有“王”字花纹,嘴巴像小船,模样呆呆的,眼神却很有灵气,看着活泼乖巧。

阿娘很是惊喜,问:“哪儿来的布老虎?这么新。”

沈沛白随口道:“回家路上买的。”语毕,指尖碰碰沈惟一小手,“听话,喝奶。”

伸出去的手指被沈惟一牢牢握住,像握住依靠。

夜幕降至,沈沛白离开时照常抱抱沈惟一,在他耳畔悄声留下一句:“你不能哭哦,我明天还来找你玩。”

又过几天,宋锐回来了,沈沛白总算不用自己一个人上学下学,再急匆匆去看沈惟一。沈沛白让宋锐替自己翻出小时候的箱子,里面还保留着以前的玩具,他选了一个最喜欢的拨浪鼓,藏袖子里去看沈惟一,在沈惟一继续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时慢悠悠拿出来,佯装不在意般放进摇篮,放沈惟一脚边。

阿娘有些吃惊地问:“这可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拨浪鼓,给惟一了?”

“嗯。”

沈沛白声音清脆,尤其在看见沈惟一好像很喜欢这个拨浪鼓时,没忍住也弯眼笑了。

再下次来时,带了一块儿点心,阿娘说沈惟一现在不能吃,沈沛白就有些失落,趴摇篮边一口一口吃给沈惟一看,馋得沈惟一一直张手,口水都快流出来。

夜间再次翻出那张纸契,觉得那个小手印更可爱了,珍惜地看了又看,把纸契小心翼翼放回暗格,想好明天要学的知识和要给沈惟一带的玩具,入睡前开始期待新的一天快点到来。

如此过了数月,沈庭霖惊奇发现沈沛白状态大好,面容不似之前呈现病态的苍白,也爱走动爱说话,请大夫看过之后,大夫说可以不用喝药了,正好十岁生辰到来,又是重阳节,沈家热热闹闹准备了丰厚的晚宴,盛情邀请街坊好友做客,言笑晏晏,喜不自胜。

沈沛白匆匆吃好,叫上宋锐就跑了,客房离前院远,相比之下有些冷清,只剩乳娘在这里照看,沈沛白摆摆手叫乳娘下去,自己趴在摇篮边跟沈惟一说话。

“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

彼时沈惟一三个月大,能咿咿呀呀表达撒娇,或者生气。

只因为沈沛白今日实在走不开,没有下了学后第一时间跟早就醒来正不吵不闹只默默等待着他的沈惟一先打声招呼,叫人眼巴巴等到现在,此刻回来,发现小孩儿已经不理他了。

温暖柔软的摇篮里,沈惟一只占据很小一块儿地方,侧着身,任沈沛白如何叫他都一言不发,也没睡着,就是生闷气。

“惟一,我来找你玩了。”沈沛白手指很轻的戳一下沈惟一侧躺着的屁股,沈惟一一动不动,像条毛毛虫。

“我今天过生辰,跟好多人一起吃饭呢,下次会先来跟你说一声好不好?”

沈沛白觉得,沈惟一虽然像毛毛虫,但能听懂人话。

“……惟一?”沈沛白继续戳着软乎乎的屁股,“沈惟一?”

沈惟一动作笨拙的更往里挪了挪,沈沛白就再戳,沈惟一再挪,沈沛白再戳。

终于小孩儿受不了了,缓缓动着,慢悠悠翻了个身,两只胳膊撑着自己,趴摇篮里抬头看了沈沛白一会儿,睁着大眼笑。

沈沛白趴在摇篮边上,跟沈惟一靠得极近极近,也跟着浅浅的笑,“沈惟一,没生气啊。”

是在生气,有在认真生气,但是一看见沈沛白,那点气又消了。

沈惟一咿呀两声,想爬起来,但是没成功,沈沛白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抓起沈惟一的蚕丝小被子把人裹好,抱稳了,让宋锐送他们回房间休息。

“沈惟一,今晚他们都有事,你只能跟我一起睡了。”

身后推轮椅的宋锐听见,提醒道:“小公子,惟一公子还太小,晚上挺能折腾,您晚上照看……可能不太行?”

沈沛白想想也觉得不太行,便道:“那你出去时跟我阿爹说,沈惟一先跟我睡,叫他们喝完酒来把沈惟一抱走。”

沈沛白的床够宽,自己又在边缘挡着,不怕沈惟一乱爬掉下去。

沈沛白除去自己外衫,只着里衣,然后用被子在床铺中央围了一个圈,把沈惟一放中间,说:“这就是你的床,你就在圈里睡觉。”

沈惟一听不懂,颤颤巍巍向他爬去,他有些喜欢这个小家伙,浑身没有骨头一样软,让不哭就不哭,乖得没边,越看越喜欢,所以沈惟一只朝他伸出一只手,他就已经先伸手将人抱起。

“你真的好像毛毛虫。”

“知道毛毛虫是什么吗?跟你一样,没有骨头。”

沈惟一很轻,即使身体比刚来时好上太多,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笑起来时明媚如春光,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这是布老虎,小孩子都喜欢这个。”

沈沛白拿出给沈惟一新买的玩具,即将要送到沈惟一手里时撤回,故意逗他。

这只是清晨出门时买的,回来一直忙碌,现在才有机会送给沈惟一,阿娘说沈惟一现在很喜欢玩具。果然,布老虎出现的瞬间沈惟一就被吸引全部注意力,目光追随布老虎的方向,抬手要拿,每次都拿不到。

几番下来,沈惟一要哭了,刚哭一声,布老虎立即送到手上,沈惟一不知道这是什么,提着尾巴甩了几下,不小心掉在床上,沈沛白立马给他捡起。

沈惟一似乎觉得这样好玩,又扔,沈沛白继续给他捡,沈惟一笑出声来,手脚乱动,似是手舞足蹈,故意又扔,沈沛白还给他捡。

但沈惟一一直坐沈沛白腿上,刚开始乱动时没感觉,时间长了,沈沛白就觉得腿有点疼,用枕头搭了个靠背,让沈惟一坐床上靠着枕头,不会倒,布老虎扔远了沈沛白还方便捡。

小孩儿玩得不亦乐乎,沈沛白也觉得好玩,一直捡。

许久,两人都玩累了,沈沛白唤来下人先照看,自己去沐浴,回来后换了新的里衣,让沈惟一躺在自己臂弯,说:“你该睡觉了。”

沈惟一倒是听他的话,果真安安静静躺在他的臂弯,不再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时而看着头顶薄帐,时而偏头看沈沛白。

“你睡不着吗?”

沈沛白问完,轻声细语唱着听阿娘唱过的摇篮曲。

听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不好哄,稍不如意就哭个不停,沈惟一也这样,不管是阿爹阿娘,还是乳娘,经常拿他没办法,但沈沛白不觉得,他觉得沈惟一特别听话,连哄睡也是。

察觉到怀中呼吸逐渐均匀,沈沛白唱摇篮曲的声音渐渐转小,忽的噤声。

这么好哄呀,沈沛白想,能不能跟阿爹说说,让沈惟一以后都跟他一起睡,睡前还能逗沈惟一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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