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州雨水过后恢复炎热,沈家还挂着白,沈沛白把累了好些天的沈惟一哄睡着,自己送亲友离家。
都是阿爹阿娘生前好友和骨血至亲,平日与阿爹有生意往来的友商也不计其数,有些沈沛白已经见过,有些只是听阿爹提起过,魏子煜帮忙送客,末了说想在清州多留些日子,沈沛白拒绝了。
不是不想魏子煜留下,而是已经耽搁这么些天,沈沛白不想麻烦他,再者,自己也要绷不住了。
“懿懿,早上舅母叫惟一发誓,不是有心叫你生气的。”临走前舅母把沈沛白叫到一边,低声解释,“我只是觉得,沈家养他这么大,日后他照顾你是本分,舅母没有坏心。”
若遇不上沈家,沈惟一指不定会被匪寇带去哪儿,生死未卜,性命堪忧,别说长这么大,连活下去都是奢望。
“我知道的舅母。”沈沛白自然知晓舅母对他没有坏心,自小去浔州玩耍时舅母便待他极好,无关乎是否身体有恙行走不便,若他健全无虞,舅母仍会待他与魏子煜无异。
“但是日后那种话别跟惟一说了,他还小,分不清善恶,不懂那种话是什么意思,我怕他日后也随随便便起誓。”
说到底,日后怎样,谁又说得清呢,沈惟一已经知晓他是沈家捡来的,若是想离开回到真正的家,沈沛白也不会拦着,只担心他学坏,还把誓言轻易挂在嘴边。
下人说马车已备好,可以回浔州,舅舅过来寻人,不知道该安慰什么,拍拍沈沛白肩膀,说:“舅舅舅母与阿爹阿娘只是称谓不一样,其他没什么不同,有事没事多写信联系,我与舅母过阵子再来看你。”
舅母无声叹息,无奈道:“懿懿,这偌大的沈家,要靠你撑着了。”
“嗯……”沈沛白点头,强撑着笑了一下,“我还有沈惟一呢。”
外祖母已经被魏子煜扶上马车,掀开帘子一角,泪眼婆娑不忍告别,只透过掀开的一角偷偷多看几眼沈沛白。
马车远去,陆叔叔也带着念念姨和陆靖辰回家,突然安静下来,一个人影急急忙忙跑出大门,脸上还有睡觉闷出来的红晕,惊魂未定,径直跑向沈沛白,虚惊一场般叹气。
沈沛白看出他做了噩梦,朝他伸手,任他爬到自己身上,坐怀里也要搂紧脖子不敢松。
沈惟一抱太紧了,勒得他脖子疼,但他回抱沈惟一,抱住自己的唯一,无人了才敢不用忍着,把泪掉进沈惟一肩窝。
……
一连好几天都去庄子处理暴雨后的残局,回家太晚,怕沈惟一晚上饿,沈沛白给备了点心,让福伯哄着他入睡,今夜回来又是深夜,回了房间却发现沈惟一不在床上,问福伯也不知道,只焦头烂额道:“这孩子,明明看着他睡下了我才走的,好端端的突然不见了。”
床上还有余温,沈沛白冷静道:“别急,应该还在家中,叫人去找,我去厨房。”
急匆匆去往厨房的方向,夜里灯还点着,像明亮温暖的星光,失踪的小孩儿果然在厨房。
沈沛白在门口叫:“沈惟一。”
“嗯?”沈惟一扭头,手里还有半个没啃完的米糕,惊喜道:“爹爹回来了!”
沈沛白心里很不是滋味,“房间点心吃完了吗?”
沈惟一说:“昨天就没有了,忘了跟福伯说。”
沈沛白低头看着剩的半个米糕问:“这个能吃饱吗?”
“可以的哥哥!这是我自己蒸的,银棠她们都睡了,我就没叫。”其实没有蒸熟,沈惟一还不太会烧火,这米糕能热,全靠孟叔他们走得晚,锅里留有热水,沈惟一来时水还热着,放个隔板把米糕丢进去再盖上盖,好半天了内里也没有热透,好在这样也能吃。
沈沛白心头泛起酸楚,目光扫视一圈厨房,发现还剩有番茄。
“我给你煮碗面,你去前院跟福伯说我们在厨房,叫大家去休息。”
“好!”
沈惟一边啃米糕边跑,长廊都点有夜灯,檐下挂有灯笼,他也不怕黑,很快再跑回来,扶着厨房门框气喘吁吁看沈沛白笑。
“回来了?”沈沛白已经把面盛出来,抬头看他一眼,煎蛋也正好出锅,“过来坐好,我喂你吃。”
“好。”
沈惟一乖乖坐下,沈沛白喂了一口问:“味道还行吗?”
沈惟一大口吃面,“好吃。”
“明日我叫厨房睡前给你做点吃的再走,你想吃什么提前跟他们说。”
“我提前想不到呀爹爹,得饿了才知道。”沈惟一思索一番,“还是给我买点心吧,吃起来也方便。”
“吃不腻吗?”
“不腻。”沈惟一摇头,“爹爹能早点回来吗?我经常看不见你。”
沈沛白抱歉笑着,“我没办法,可能熬过这阵会好一些吧。你晚上早点睡觉,别总想着等我,可能我不回来也不一定,你害怕就找福伯,不能晚睡,知道吗?”
“那你去哪儿休息呢?”
“哪儿都能休息,你别担心我。”
吃饱牵着沈惟一回屋,把沈惟一哄睡下。两个时辰后,沈沛白又起了。宋锐已经在门外等他,他说:“你帮我从家里打理花草和树的人里选批人出来轮换跟我出去,日后还有好长一阵子要辛苦,你们天天这样吃不消,今日我自己去,你留在家里帮我照顾沈惟一,晚上哄他早点歇息。”
宋锐问:“今日不是去码头吗?我先送小公子。”
“不用,回去再睡会儿,过会儿惟一该醒了。”
宋锐就住在沈沛白房间隔壁,同住一个小院儿,睡了一会儿约莫沈惟一该醒了,起来候着,沈惟一看见他很是吃惊,“宋锐哥哥,你没跟我爹爹一起去吗?”
宋锐道:“公子让我留下来陪你。”
沈惟一被丫鬟伺候着穿衣,狐疑道:“不用陪我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管我的。”
宋锐继续道:“你一个人在家,小公子不放心。”
沈惟一瞪大眼睛,吃惊道:“爹爹在开玩笑吗?这么多人呢?”他指的是家中仆人,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爹爹要是不放心,不可以把我一起带走吗?”
指定是不行的,宋锐道:“太累了,你身体吃不消。”
“我爹爹都可以,我凭什么不可以。”
“小公子不可以。”
宋锐有些怜悯道:“强撑着呢。”
本来葬礼就没好好休息,再连续操劳好几日,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这种强度,宋锐身体这么好都吃不消,更何况沈沛白,赶路途中经常一进马车就闭眼休息,累到马车颠簸都能睡着。
宋锐不禁哄道:“你好好吃饭,多睡觉,早点长大,就能帮公子了。”
沈惟一暗下决心,一定要快快长大帮哥哥。
……
沈沛白开始清算沈家财产。
良田,店铺,庄子,所有进账与出账数额巨大,他已经在书房待了两天,拨算盘的手一刻不停,算得脑袋发疼。
偶然抬头捏捏脖子,闭眼休息片刻,睁眼时目光定在最中间的柱子,上面有五道划痕,他猛然想起什么,望向身边紧挨着他趴地上安静看书的沈惟一。
还是先前那本兵书,沈惟一翻来覆去地看,上面地形图都会画了,批注里十个字只认识一两个,理解起来很是艰难,所以一遍遍地翻,每多认识一个字就要再翻一遍,不厌其烦。
沈沛白拍拍沈惟一,让他去柱子面前站好,刻下新的划痕,比先前高出不少,沈惟一仰头想看,但沈沛白望着那道刻痕发愣,他便等沈沛白回神。
半晌没耐心了,出声问:“爹爹刻好了吗?我也想看。”
沈沛白垂眸,收好刻刀,说:“长高了。”
沈惟一努着嘴,往前半步回头,抬手摸摸那道刻痕,再在沈沛白身上比划,“我怎么还没有爹爹高。”
“快了。”沈沛白抱他起来坐自己腿上,“坐好。我们去厨房,我给你煮面。”
正好也快到沈惟一要吃东西的点,现在去厨房,正正好。沈惟一很喜欢生火,一个劲儿丢干柴,现在大了些,已经能自己吹火折子生火,闲着也是闲着,厨房做什么都想帮上一帮。
面很快出锅,沈沛白捞到碗里,让沈惟一在小凳子上坐好,喂给他吃,沈惟一吸完一根长长的面,笑道:“爹爹,你也吃一口。”
“我不吃。”沈沛白挑鸡蛋让沈惟一咬上一口,继续挑出下一根长长的面说,“这是长寿面,惟一吃了就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沈惟一似懂非懂的点头。沈沛白继续道:“抱歉啊惟一,前阵子对你态度不太好,这几天又一直忙碌都没时间陪你,还忘了你的生辰。”
小孩儿近几日乖顺的可怕,不似以前活泼,闲下来就待书房看书,一点也不聒噪,沈沛白后知后觉意识到是自己前阵子对他比较冷落,紧接着又因为太过忙碌缺少陪伴,导致沈惟一害怕犯错。沈惟一一口气嗦完整根面,吸溜一下吃完,说:“没关系的爹爹。”
再咬上一口鸡蛋,喝口汤,似是随意但语气认真道:“你对我怎样,都没关系的。”
沈沛白更自责了,原本那么活泼好动的沈惟一,因为他的冷落变成这样成熟的小大人,于是道:“明天休沐,跟朋友出去好好玩,别窝家里看书了。”
沈惟一询问道:“爹爹跟我一起出去吗?”
沈沛白饱含歉意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近期都没法陪你玩了。”
何止是很多,简直是大堆大堆的麻烦,庄子有一部分布料积压太多,占地广,暴雨时屋檐漏水,全毁了,于是该补偿的补偿,该道歉的道歉,一封封道歉信寄出去,一封封催出货的麻烦也接踵而来,庄子里部分契约也浸了水,字迹模糊,根本不知道先前条件,只能让庄子里的负责人清点损失,而沈沛白先窝在家中清算所有财产,一度担忧不够赔偿。
所幸沈家家底殷实,除去赔偿还有一部分剩余,庄子人那么多,宅院下人也不少,都指着在沈家做事养家糊口,否则真不知道如何养活他们。
沈惟一吃完鸡蛋,晃着腿,问:“爹爹,我是不是该跟你一样,喊公子夫人为阿爹阿娘啊?”
沈沛白捞青菜的手一顿,想起所有仪式都是沈惟一替他完成,小小的膝盖跪的红肿,现在还有淤青,头都要磕破了,也没睡个好觉,不禁点点头,道:“本来就是你阿爹阿娘,整场丧事又都是你尽孝,你也是他们儿子。”
沈惟一若有所思,皱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屋时天空又下起小雨,沈沛白随手拿了厨房的伞撑开,牵着沈惟一回屋后到屋檐边缘,静静地看雨落下。沈惟一刚吃饱还不想睡,甩甩手,站旁边乖巧道:“哥哥,我给你撑伞。”
许是雨水落入眼眶,沈沛白眼睛有些湿,“……好。”
沈惟一踮着脚努力想把伞撑高,但他太小了,踮脚时站不稳,伞摇摇晃晃,只能勉强遮住雨。伞面遮掩下的沉默渐渐泄出强忍着的泣音,倾盆大雨盖不过悲伤,沈惟一也听来难过,立在一旁,咬着唇低声啜泣。
雨势渐大,打在芭蕉叶上声音闷闷的。
沈惟一终于绷不住,扑进沈沛白怀里放声大哭。
“惟一乖,睡觉去……”沈沛白抱住他,很快沈惟一就无比熟练地爬进他怀里,搂着他伤心欲绝,他睁着眼不让泪落下,拍着沈惟一后背轻声道,“我抱着你呢,不哭。”
偌大的沈家,只剩下沈沛白未眠。
疾风骤雨洗涤过后,所见就只剩一弯寂寥月。
和沈惟一。
……
一晃两月过去,沈沛白依旧忙得焦头烂额,学堂早不去了,每天就是各处铺子和庄子四处跑,各大友商和盟商需要拜访,不被信任和针对戳得他难受,却不得不忍,多数人念着阿爹情分,也愿意相信他,但总有小部分人惦记那点利益,得了便宜卖乖,看他年纪小欺负他,尤以郑无良为首,巴不得他将整个庄子都拱手让人。
今日若不是宋锐在场,喝得醉醺醺的郑无良已经抬起来的手就要扇他脸上。
他好讨厌郑无良,好想解除协议,可他翻过好多遍赔偿事宜,那是笔不小的账目,尤其现在沈家刚亏损巨大,不能再额外承担多一笔巨额支出。
无精打采回到宅院,晚饭都不想吃,倒进床铺就想把自己埋进被褥间睡觉,但是宋锐说沈惟一哭了,他叹息着,叫人把孩子抱进来,沉默地拥他入怀。
沈惟一站着与他坐着差不多高,沈惟一好委屈,哭得一颤一颤,他也好委屈,把脸埋进沈惟一脖颈,遮住眼睛听他哭。
“哥你怎么也哭了?谁欺负你了?”沈惟一感受到颈间湿润,止住哭泣,孩子气道,“哥你告诉我,我去暗杀他。”
“没事……”沈沛白摇摇头,挤出一抹笑来,“不好意思啊惟一,最近回来都比较晚,你一个人睡觉害怕的话,就叫福伯陪你一起好不好?”
“不好不好,要哥哥回来陪我。”
刚刚沈惟一是嫌沈沛白回家太晚,自己出去找了,沿着恣宁街都要走到尽头,也没等到沈沛白身影,委屈之下号啕大哭,小褚求爷爷告奶奶似的终于把他哄回家。
沈惟一说:“我等哥哥,多晚都等。”
“不行,太晚了。”沈沛白说,“惟一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要多睡觉才能长高,不然以后一直都是小不点了。”
沈惟一踮踮脚,抬手在沈沛白头顶一比,“长得像哥哥一样高吗?比哥哥还高吗?”
“会比我高的。”
热水已备好,沈沛白不打算吃晚饭,想沐浴后直接休息,沈惟一已经在他回来前沐浴过,此时正如以前一样趴浴桶边上看着他洗,他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吃饭,晚上早点休息,等忙过这阵子了,我带你出去玩。”
“好哦!”一听到能一起出去玩,沈惟一立马眉开眼笑,手往旁边一摸,掌心抓了大把鲜花瓣往沈沛白身上丢,沈沛白捡着自己身上花瓣,拒绝道:“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喜欢这些花瓣,别丢了。”
可沈惟一从小就很喜欢,小时候沈沛白没有拒绝他,现在拒绝也没用,他双手往前一伸抱紧沈沛白,满脸幸福道:“我喜欢。也好喜欢哥哥。”
……
又过一月,风里渐渐有了桂花味,下雨时满地金黄,十里飘香。
沈沛白很崩溃地从暴雨中回家,沐浴时把头沉入水底,有一瞬间想就这样憋死自己。
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窗户传来声响,他猛地抬头,沈惟一从打开的缝隙里探出个脑袋,满脸笑意,眼含期待问:“哥哥快出来了吗?”
他缓缓神,掐着水中大腿逼自己笑了一下,用与往常无异的声音温声道:“马上。惟一有事吗?”
“没有,哥哥快点,我回厨房了。”
窗户被大力合上,哒哒哒的声音跑远了,跑得很急,似有要紧事,沈沛白叹息着,穿衣出去。
本来又不打算吃晚饭,可小褚说沈惟一也没吃,一直在等他回来,他去到正厅,心中还为庄子发愁,门外沈惟一算着时间正端着什么东西,欢欢喜喜进屋,见他满面愁容愣在半道,惊讶问:“哥哥,谁欺负你了?”
沈沛白闻声偏头,说:“没有。”浅浅笑着,温声道:“端的什么?放桌上,别烫着。”
沈惟一立即笑容满面,笑得比蜜还甜,加快步伐把食案放桌上欢喜道:“是长寿面,福伯教我煮的。”迅速找到自己位置坐好,迫不及待替沈沛白盛面,比自己过生辰还开心,“福伯说今日哥哥生辰,哥,生辰快乐。”
十六岁,他自己都忘了。
福伯紧随其后进屋,一路护送沈惟一端着的碗,这么远的距离,生怕端不稳摔了,宋锐也在第一时间要去接,临到时沈惟一已经把碗放得平平稳稳,于是默默退至一旁。
福伯手里也端着个小碗,进屋摸摸沈惟一脑袋,笑道:“还没放盐惟一就迫不及待把面端走,估计没怎么有味,小公子尝尝再加。”
沈沛白低头看沈惟一,沈惟一笑得特别开心,白白的牙,弯弯的眼,和饱含期待的目光,都看进沈沛白心里去,于是沈沛白终于发自内心的微笑,说:“谢谢福伯,谢谢惟一。”
沈惟一把筷子送进沈沛白手心,急不可耐道:“哥哥快吃,等会儿凉了,我还煮鸡蛋了呢。”
沈惟一第一次觉得,看他哥吃他亲手煮的面比自己吃到肉更开心。
匆匆过完生辰,麻烦事也接踵而至,临近年底,不少商铺要货,然而庄子库存根本不够,最为气人的又是郑无良,一谈事必喝酒,一喝酒就醉,根本没法谈事,摆明了要欺负人。
年底事多,沈沛白几乎没法睡上一个完整觉,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好几天没法与沈惟一说上话,偏偏这时浔州租地收不上租,好一部分银两没法回来,沈沛白离不开清州,沈惟一也离不开他。
派去浔州收租的人再次败兴而归,沈沛白气得暗中直掐自己腿,摆摆手让人退下,自己回家进了房间闭门不出。
阿爹在时从来不会主动去浔州要租,每年期约满前租金都会按时送到,尤其是清州良田,从不拖欠,如今清州收上大部分,浔州却是一份也收不上来,他很委屈,但不能哭,衣衫覆盖下的腿早已经不成样子,被他自己掐得青青紫紫,仔细看还能看出指痕下有细微伤口。
他连发泄都没有地方可去,回了家还要防备沈惟一随时回房间,不能让沈惟一发现他在哭。他跪坐在书案前,撑着案桌胡乱揉自己的脸,他不知道到底在揉头发还是眼泪,总之鬓角的发乱了,眼睫也湿润不堪,唇角快被自己咬出血来才能憋住不哭出声。
“叩叩叩——”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他迅速调整情绪,平缓糟糕心情,沉声问是谁。
“懿懿。”门外传来魏子煜声音。
紧接着门被推开,再关上,魏子煜走近,温声道:“别担心,交给我。”
沈沛白头发凌乱,眼眶通红,低声喊了声:“哥哥。”
魏子煜弯腰抱住他,像姑姑那样轻抚他的头,一点点把发丝理顺,重新挽了个髻,“懿懿别怕,有哥哥在呢。”
沈沛白终于忍不住哭泣,终于可以哭泣,“哥……”
哭声压抑,心酸的泣声在书房回荡,仅仅只在书房回荡,不让外面人听见分毫,即使哥哥来了,也不能肆意痛哭,因为他是大人,沈家需要他打理。
魏子煜在心中叹息,视线朦胧,眼眶水润,只抚着沈沛白后背安慰。
哭吧,好好哭一场吧,福伯说他一直没哭过,因为沈家只有他是大人,在沈惟一面前也不能哭,所以一直都在忍。
“懿懿不怕,浔州一霸来了,我看清州谁敢欺负你。”
哭吧,哭出来便好,是痛是恨是遗憾,哭出来总比憋着好。
“懿懿,外祖母没法出远门,但她让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芋头酥,你小时候去浔州,总要吃很多。”
魏子煜感觉自己肩膀湿了大片,继续轻抚沈沛白后背,缓缓道:“阿娘说又到年末,提前给你做了新衣。”提到这里不好意思般浅笑,“我阿娘手艺不好,你别嫌弃。瞧我身上穿的这件,袖子针线都是歪的,你那件好歹针线看得过去,我阿娘可说了,你要是嫌弃她可要闹了。”
怀中不时传来哽咽,像是哭好了,连哭都是点到为止,魏子煜道:“浔州那边分给姑姑的租地,你不用处理了,也不用再叫人去,阿爹会帮你出头,我来时他已经解决了,那边交的租金我也给你带来了,有不少呢,清州这边胆敢蓄意拖你时间甩责任的,你谈生意时我随你去,我给你撑场子。”
本来哭好了的人没忍住再次泄出哭腔,下一瞬便咬住唇不哭出声。
“懿懿不怕,哥哥和舅舅舅母,还有外祖母,一直都在呢。”
一时之间,书房只剩下沙哑低沉的哭,从痛苦的内心深处吐出来,憋在心口的郁气化作声声呜咽,散在咬紧手指的唇齿间,沈家只有他和沈惟一,但浔州还有亲人,他并非永远孤身一人。
这般哭上许久,眼睛都变得红肿,声音也破碎不成样,哭出来了,人也振作不少,压着颤声道:“谢谢哥哥。”
魏子煜轻笑,用袖子在他脸上一顿乱擦,“谢什么谢,我们是一家人,什么时候都是,清州这边遇上什么麻烦一定要说,不能瞒着我。”
沈沛白点着头,垂眸平复哭后的心情,怕沈惟一突然回来看见,正想着,书房的人再次被人推开,没经通报也不敲门,只能是沈惟一。
沈惟一进来便发现氛围不对,放缓脚步,一改常态,很安静地进去,默默到沈沛白身后,抱住了他,脸颊贴上后背,什么话都没说。
沈沛白吸吸鼻子,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换上笑脸问:“惟一,小煜哥哥来了,叫人了吗?”
沈惟一抬眼望向魏子煜,喊:“小煜哥哥。”
魏子煜捏住沈惟一下巴抓他脸蛋,故作轻松道:“沈惟一,上哪儿去了?半天见不着人。”
沈惟一乖乖回答:“福伯带我捞鱼,说哥哥太累了,晚上喝点鱼汤。”说着视线重新落回沈沛白身上,脑袋贴近他脸颊,这才抬眼问:“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沈沛白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眼尾处都红红的,声音也闷闷的,但还是笑问:“捞到鱼了吗?”
“捞到了,送去厨房了。”沈惟一微微拧眉,半信半疑问,“哥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沈沛白抓过他手捏着,摇头道:“没有,小煜哥哥在呢,谁敢欺负我。”
魏子煜随手拿过书案上的兵书拍上沈惟一屁股,道:“行了沈惟一,我们叫上你哥哥一起出去玩,看上什么拿什么,我买单。”
沈惟一顿时喜笑颜开,歪头询问沈沛白意见,“哥哥……”
“去呀。”沈沛白支持道,“小煜哥哥有钱,我们看上什么拿什么。”
沈惟一搂着沈沛白脖子又蹦又跳,“又能跟哥哥一起出门啦!”恍然想起什么,继续蹦跳,“还有小煜哥哥,我们三个人一起!”
魏子煜大方道:“随便拿,正好快到年底,要到除夕,别给我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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