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一七岁。
庄子里的事总算稳定下来一阵子,沈沛白揉了揉眉心,像是终于卸下重担,总算能放松一下,一有空便在家中陪沈惟一。
天气暑热时沈惟一很喜欢在假山里乘凉,捉迷藏也是,带上好朋友回家玩,三个小孩儿嘻嘻哈哈玩闹,想让沈沛白跟他们一起玩捉迷藏,正好周围花草翻新,很多下人都在,不会担心出意外。
沈沛白数到一百,说要开始找了,还没动,就听见假山里持续传来声响,推着轮椅过去,就看见沈惟一蹲角落里,用一个大竹筐半挡着自己,正拿脖子上的长命锁撞击假山发出叮铃啷当的动静。
沈沛白还没开口,沈惟一自己站起来惊喜说:“哥哥找到我啦!”
沈沛白拉他出来,笑道:“弄出那么大动静,生怕别人找不到你吗?”
沈惟一双手叉腰,说:“我想要哥哥最先找到的人是我啊!”随即掩嘴悄声在沈沛白耳旁道:“我知道其他人都在哪里,我带哥哥去。”
沈惟一推着轮椅跑得飞快,到了长廊边,拨开珠帘喊道:“大壮!找到你啦,出来!”
也不管大壮表情有多臭,继续推着沈沛白到旁边,掀开桌布弯腰朝里面道:“陆靖辰,出来!”
事了拂衣去,笑嘻嘻地回到沈沛白身边,脸上尽是得意模样,丝毫不觉得沈沛白才是抓人的那一个,颇为骄傲自己为哥哥抓到了这些人。
沈沛白也很无奈,只能尴尬笑着,大壮有些不满道:“沈惟一你作弊,明明是沛白哥哥找,这局不算!”
沈惟一握拳据理力争:“就是我哥找到的,怎么不算!”
陆靖辰刚从桌布底下钻出来,磕到脑袋疼得他一直揉,说着公道话:“我都看见了,是你把沈懿哥哥带过来的。”
“就是我哥自己找到的,我哥就是很厉害!”沈惟一高昂着脑袋,骄傲恣意,“我跟我哥天下第一好!”
大壮勉为其难接受道:“那行吧,这局你来找,沛白哥哥跟我们一起藏。”
沈惟一自信道:“行啊,我肯定能找到你们。”
沈沛白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但大壮和辰辰都是沈惟一好朋友,一点也不介意沈惟一如此向他偏袒,甚至于他正要开口说退出的当头,大壮和陆靖辰已经把他推走,两个小家伙小声争着说哪里好藏,要先把他藏好,沈惟一绝对找不到。
大壮比陆靖辰与沈惟一都小一岁,但胆大有担当,三个人里倒不像他最小,最爱与沈惟一争辩,陆靖辰则不一样,一会儿觉得沈惟一说得对,一会儿觉得大壮说得对,摇摆不定,最后谁也不听,觉得自己说得对。
“我要开始数了,一、二、三……”
眼看沈惟一已经开始数数,大壮和陆靖辰还在争把沈沛白藏哪儿,沈沛白让他们赶紧藏,自己则招招手,唤宋锐把他送走。
“……九十九,一百!我要找了。”沈惟一睁开眼睛,第一个去到假山,满脸期待:“哥?”
嗯?不在啊。
沈惟一悄眯眯扑向旁边草丛,掀开草丛,笑道:“哥?”
还是不在。
沈惟一不气馁,跑长廊里的拐角去,掀开桌布,“哥?”桌布掀开,陆靖辰在里面快要睡着了。沈惟一不信邪,继续这里翻翻,那里找找,满院子喊,最后大壮自己从一排盆栽后的阴影地里爬出来,骂沈惟一:“你是不是有病?一直喊哥哥哥,你都不找我跟陆靖辰吗?”
沈惟一反而道:“我已经找到陆靖辰了,现在你也找到了,赶紧出来帮我找哥哥!”
一刻钟过去,在规定范围里还是找不到沈沛白,沈惟一一抹眼泪,边哭边喊:“我哥不要我了。”
起初大家都以为他哭着玩,直到陆靖辰给他擦眼泪问:“啊你真哭啊?”
正帮忙找人的大壮迅速跑回,探头很兴奋问:“真哭了?”
当然是真哭,沈惟一崩溃地重新去翻已经找过的地方,委屈道:“哥哥出来,我找不到你。”
大壮追着他问:“哎呦沈惟一,真哭了啊?”大壮像发现什么很新鲜的事情一样好奇,旋即拍着自己胸脯保证,“我肯定帮你找到沛白哥哥,你别哭了。”
陆靖辰也这里翻翻,那里找找,安慰道:“是啊清清,你别哭了,沈懿哥哥肯定还在附近。”
沈惟一彻底绷不住,仰头痛哭:“哥!出来啊!”
沈沛白无奈叹息,回头喊:“惟一,我在这里。”
周围种花的下人们都在笑,沈惟一循着声音方向去望,沈沛白披了一件新披风在身上,混人群里一起种花草,此时手里还握着一株兰草,正待种下。
“哥哥!”沈惟一跑沈沛白面前站好,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陆靖辰抓抓自己脑袋,道:“清清,你这么离不开沈懿哥哥,以后可怎么办?”
大壮也道:“不想跟沈惟一玩捉迷藏了,根本不来找我。”
陆靖辰这会儿又为沈惟一说话,“他找了啊,他是想先找到沈懿哥哥再来找我们。”
大壮拿过沈沛白手心的兰草,蹲下身来挖泥土,“不玩捉迷藏了,我们种花吧。”
沈惟一仰着头颅哭得好伤心,眼睛都哭红,鼻尖也泛着红,看着好不可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沈沛白哭笑不得,安慰道:“都七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哭包似的。”
说话间,大壮已经学着种下一株兰草,说:“沈惟一,你太黏人了,我阿娘说这样以后没姑娘喜欢你。”
陆靖辰用手刨出个坑来,等大壮把第二株兰草放进坑里,也说:“是啊惟一,没姑娘喜欢可不行,我阿娘说了,要我以后娶一个漂亮聪明的姑娘回家。”突然抬头,看向大壮,“不对!我阿娘就喜欢我阿爹黏人一点。”
大壮埋着兰草的土说:“你阿娘那是病了,没安全感,要时时刻刻看见你阿爹跟你才安心。”
陆靖辰与大壮各抒己见,非要决出姑娘到底喜欢黏人还是不黏人的胜负,沈沛白给沈惟一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抓一株兰草给他,说:“辰辰和大壮都帮我们翻新呢,你是小主人,你不自己种一株吗?”
沈惟一情绪平复大半,跪坐在沈沛白身旁,余光观察别人怎么刨的坑,抽噎道:“要种的,哥哥帮我。”种下一株兰草,想了想,又问:“哥哥,要是真没姑娘喜欢我怎么办啊?”
沈惟一都种歪了,沈沛白给他理正,笑道:“不会有人不喜欢惟一,等你长大了,肯定好多姑娘都喜欢你,给你提亲的钱都备着呢,别担心。”
沈惟一还是担忧,“万一真就一个姑娘也不喜欢我呢?”
“那你从现在开始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不能一找不到我就哭,得像个男子汉一样,日后当了大将军,指不定多少姑娘喜欢你呢。”
沈惟一来了信心,刨坑刨得飞快,乐滋滋道:“我这么能干,肯定有姑娘喜欢我。”
……
沈沛白十七岁,忙忙碌碌一阵子,终于有机会举办谢师宴。
先前要不就是自己忙得实在抽不出半点时间,要不就是先生已经收了其他学生没空,此番都有空闲,特邀先生赴宴,感谢恩师传道授业,再送先生离去。
回头就听说沈惟一还在书房不出来,估计在闹脾气,饭也没好好吃。
不是不让沈惟一参加宴会,实在是人太小,再者宴会大多严肃,估计沈惟一也吃不饱,沈沛白特意让福伯挑了他爱吃的饭菜去房间喂他,没成想还不吃,进了书房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时不时去房间吃上一口,跟吃零嘴似的不专心。
沈沛白进书房,四下无人,唯有书案上还有沈惟一写写画画留下的狼藉,他移过去看了看,半天看不出沈惟一在画什么。
突然肩上一沉,沈惟一跟小狗似的靠在他肩膀上,眼珠子往上,一动不动看他。
“我脸上有肉吗?”沈沛白问。
“嗯?”沈惟一疑惑了一声,“没有啊。”
沈沛白笑问:“一直盯我做什么?”
沈惟一撇撇嘴,“你不理我。”
沈沛白收拾笔墨,“就一会儿不见,怎么就没理你了。”
沈惟一不说话,张口在他脸上啃上一口,轻轻的,啃完用袖子擦掉,继续靠在他肩膀看他,“为什么不让我去谢师宴?”
沈惟一整个人所有重量都压他身上,怪沉的,沈沛白说话声音都变得沉重,“你还小,听不懂那些。”
沈惟一用膝盖顶他后背,不悦道:“我不想听懂,就想跟哥哥待一起啊。”
沈沛白说:“不能这么黏我,日后没姑娘喜欢你了。”
沈惟一生气地走开,嘴里咕哝道:“爱喜欢不喜欢。”
……
沈惟一八岁,某天满脸委屈从外面回来,气得饭都吃不下,沈沛白问他怎么回事,他一抬头,委屈说:“他们都说我是你童养夫。”
沈沛白净手的动作顿住,有些无措的看向沈惟一。
“哥,童养夫是什么?我不是你养大的吗?你不是我哥哥吗?”沈惟一不懂童养夫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他爹爹,后来是哥哥,不能再变了。
沈沛白擦干手,怕他心里有压力,忙开导说:“他们骗你的,别信。”
沈惟一很是不解,“那我到底应该叫你爹爹还是哥哥啊,他们说没有我这样子又叫爹爹又叫哥哥的。”
沈沛白道:“惟一想叫什么都是可以的,别听他们瞎说。”
沈惟一还是疑惑,“那童养夫是什么啊?”
沈沛白眼神闪躲,“我也不知道。”
沈惟一张嘴还想问,沈沛白忙道:“不要问别人,别人都不知道。”见沈惟一还疑惑,补充道:“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谁都不要问,再有人说你就回答你不是,让他来找我说。”
沈惟一放下心来,“好吧。”心情好上许多,主动说:“哥,我想吃蒸蜜藕。”
沈沛白不放心,怕他好奇偷偷去问别人,嘱咐道:“要是去问别人,你就不能叫我爹爹和哥哥了。”
啊这么严重啊?
“嗯嗯!”沈惟一很信他,神情严肃,乖巧而认真的点头,“谁也不问。”
沈沛白这才摸摸他脑袋,说:“走吧去厨房,蒸蜜藕,我叫厨房给你做。还有什么想吃的?”
沈惟一眼睛一亮,“排骨,我想吃排骨!还有鱼,红烧鱼!”
“好,惟一现在长身体,多吃肉才能长高。”说着沈沛白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玩具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是皮影玩偶!”沈惟一最近迷上了皮影,一看见玩偶就喜欢的不得了,眼睛亮亮的,很快便把童养夫的事抛之脑后,“哥哥什么时候买的?”
“去中都,回途中看见,想着你会喜欢,就买了。”
“我喜欢,很喜欢,谢谢哥!”
什么童养夫,懂都不懂,哪有哥哥和皮影玩偶重要!
……
沈沛白十八岁。因为沈惟一不听话非要下雨天去捞鱼,他气得晚饭都没吃,决定不理沈惟一一晚上告诉他一个小孩子下雨天去清州河捞鱼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沈惟一本来一瘪嘴要哭,想起他说过的男子汉不能随便哭,忍了忍,抽泣几声,自己爬床里头躺好,抱着布老虎和皮影玩偶可怜兮兮的,趁他不注意悄悄挪到他身边枕着他胳膊睡,他装作不知道,也悄悄搂紧沈惟一。
隔天天气转晴,刚好沈惟一在家,他午饭都没吃,想着赶紧忙完回去陪沈惟一,刚到家门口还没进去,小褚慌慌张张正要出门,险些与他撞上,一见到他便慌了神,“小公子!惟一公子非要爬树,小的拦不住,摔、摔下来了!”
“在哪里摔的?现在怎么样?”
“石榴树,叫不醒,通知福伯了,我去请大夫!”
“快去!”
宋锐飞快地送他到石榴树下,圈起来的土堆上,沈惟一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已经陷入昏迷,不知道摔到哪里,福伯也刚收到消息刚到,小心翼翼检查哪里有没有伤,一群人围着一直叫他。
沈沛白一着急直接从轮椅栽倒,跪在沈惟一边上,急匆匆查看脑袋有没有血,手和脚有没有伤,发现完好无损时轻轻将沈惟一抱在怀里声声叫着,“惟一,沈惟一,你醒醒!”
他又急又怕地捏沈惟一脸蛋,急得眼泪顺着脸颊往下不停在淌,没注意沈惟一手里拿紧的东西一直未掉。
“沈惟一,醒醒,沈惟一!”
石榴树不算特别高,底下又是土堆,若是大人掉下来兴许没什么,但沈惟一这么小,还不知道有没有摔伤脑袋,沈沛白急得不行,边叫边小心翼翼拨开头发看有没有小伤流血。
沈惟一偷偷睁开一只眼查看,看他哥哭得好伤心,默默松开一直合着的双手,手心攥着最高最甜的石榴。
“哥……”
沈沛白垂眸,沈惟一一点事没有的样子,捧着石榴给他赔罪。
“哥,别生我气了。”
“你……”
沈沛白看看石榴,又看看沈惟一,顾不上生气,摸摸沈惟一的脸,叫他自己坐好仔细检查脑袋。
“哪里疼?能自己站起来吗?”
沈惟一摇摇头,“不疼,但想要哥哥抱抱,有点晕。”
掉下来那一下真是给他摔晕了,脑袋嗡嗡的,小褚慌里慌张一直叫他,明明没有事,被小褚叫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想让小褚别叫,但意识逐渐昏沉,什么话也没法说,只记得拿紧手心的石榴不能掉,也不能被别人误以为他不要了随意捡去,这可是他爬最高处给他哥摘的最大最甜的,昨晚惹哥哥生气,得拿石榴哄回来。
虽然没有摔伤,但脑袋看着确实晕,声音轻轻的,说话没有力气,沈沛白想想都觉得肯定摔疼了,忙不迭道:“好。”
八岁的沈惟一抱起来已经很吃力,沈沛白抱着他就没法自己坐上轮椅,坐上轮椅再抱弯腰时也很费力,沈惟一见状自己从地上爬起,熟练地顺着轮椅爬到他身上,乖乖靠着他等着被抱回去。
李大夫检查过后说没有大碍,但沈沛白觉得他摔伤了,鞍前马后伺候,倒真如了沈惟一幼时要坐月子要躺着被伺候的愿,可现在沈惟一哪儿敢坐月子啊,可怜兮兮的,趴床边,放软了声音撒娇道:“哥~不能生我气。”
都摔晕了,沈沛白哪里还敢生气,只好声好气道:“不许再去危险的地方,不许再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沈惟一连声说好,殷勤地要给他哥剥石榴吃,最后是沈沛白剥了石榴喂他,跟喂贵妃一样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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