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什……什么?!!!”

不光是陆沉,楚州也惊讶,虽然此前就有猜测苏啾便是苏维扬的母亲,但此刻听来似乎也合理,

苏维扬的脸难得的有些绷不住了,一张沉稳的脸开始碎裂,让陆沉下意识地放缓了些力气,

苏维扬就着这样的姿势淡淡地说:“听闻城西高墙有百尺之高,下临沂河水,那日……”

丰国天听九年,伏冰河战役之后的两年里,苏木儿多次去寻一个女子却总是自讨没趣,那时志阳城已缓缓开始修建奇怪的建筑,人人对那位苏木儿的新宠妃怨声载道,恨不得那个女子能粉身碎骨,

某一日阴雨缠绵的时候,苏木儿刚下完朝,看见路边的一朵花开的正好,只不过那花太白了,他觉得不吉利,就命宫人用血染红了花,送去了苏啾的住处。

苏木儿说,只有生命浇灌的花才最配的上美人。

那天夜里,苏啾抱着那一朵人命染成的花坐在殿内等苏木儿,那是那位女子第一次主动邀约,苏木儿还以为她要回心转意,却没想到这位女子卧薪尝胆两年,竟在丰国皇宫步步为营,熬出了巨毒无解的毒药喂给了苏木儿,

苏木儿不察,果然中招。

后来是一位加勒神医乞求神树赐药,以血还血才救了苏木儿。

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谢天谢地自己还活着,而是亲手宛了苏啾的双眼,砍了她的手脚,将他在城西百尺之墙上,在烈日里用烈火生生将其焚尽,最后将火堆扬灭在了沂河水中。

说这些的时候,苏维扬表情始终淡淡地,但不住抖动的身体昭示了他的难过,苏维扬看着空白地城西,眼里忍不住大滴的落下,将墨染开,笔下字迹已糊,陆沉默不作声的将他的手臂又给接上,痛的苏维扬唇齿之间呼出一声轻哼,楚州略带责怪的看了他一眼,

苏维扬吸了吸鼻子,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将画好的图纸推远了些,然后腿软的坐在椅子上喘气,楚州和陆沉才发现他竟然有这么小,

他们兵马司最瘦弱的少年十二岁都没他这般瘦弱矮小,那纤细的脖子仿佛只要一指就能挑断,楚州悄悄地替他倒了一杯水,陆沉在旁边挣扎了两下,最终说了声:“抱歉。”

苏维扬摇摇头,对着楚州道:“楚大人,我并非对苏木儿如此熟悉,而是……”

他将一条腿伸了出来,撩起裤腿,一道长疤突兀的横在白皙的腿上,对上二人疑惑地视线,苏维扬苦笑一声:“世人皆道苏木儿爱女色,殊不知其爱男色更甚。他被我娘伤过下面之后其实已有隐患,所以总在同性身上找优越感,我作为我娘生命的延续,使他那样的罪魁祸首,他将仇恨转嫁,我虽有幸未承恩宠,却被他折磨。”

他抬起头眼,眼里有光的看着楚州:“我知道诸位将军深信家国大义,忠义在前,我明白,但我实在做不到,我的日日夜夜告诉我要忍耐然后逃离,我想作为普通人活着,何况,我父母皆为元人,如何我娘与我被虏来,便不是了呢?”

“我其实真的很开心能有这样一天我能够逃离,所以我愿意留在大元,活的低贱一点儿也没什么,起码比以前要好上很多。”

陆沉将他画的画卷收拢,屋里黑压压的,天色已渐渐沉了下去,屋里没有烧炭,因为苏木儿把炭全藏在了一处,运输不便,所以大家只能忍着,楚州去找了个披风递给苏维扬,

苏维扬顺着站了起来,他擦了擦已干的眼泪,带着纯净的笑看着楚州和陆沉:“我只想要活下去,好好的,努力的,活下去!丰国已没,未来只有大元,我会在新的土地上快乐的长大,娶妻生子,子孙满堂。这便是我所图所求了,二位将军。”

目送他离去,或许是因为少年最后的笑带着的希冀太多了些,楚州有些不忍敲碎苏维扬的梦境,陆沉在他旁边犹豫地问:“他说的话能信吗?”

能信吗?情感上信,心理上同情,理智告诉他们,并不能尽信。

但苏维扬最后的路,总算好走很多了。

苏维扬将图画好几乎就放权了,他不参与兵马司如何调度,每日只在家安心地等待着结果,忍不住的时候就去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一看,见奇特的东西越来越少才满意地回家,

他仍是捧着野菜来吃,皇帝给他的职务没有半分俸禄,或是有也没人搭理他,这些天,除了小安子偶尔带些糕点来给他外,平静地像是一场易碎的梦,

那天夜里一阵寒风,吹的他的屋子摇摇欲坠,小安子踏着风来,脱下了身上的蓑衣,往他的桌上放了半两的牛肉,因为每日混迹在一起,苏维扬与他很是相熟,

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桌旁,等着小安子将完好的包裹打开,他笑着眼问:“哥哥是挣到钱了吗?好香的肉。”

小安子怜惜的看了他一眼:“贵人赏下来的,我就给你带来了,瞧你瘦的,我看了心疼。”

苏维扬就道:“谢谢哥哥咯!”

他们二人就蹲在风里一人一块的吃了起来,最后相视一笑。在苏维扬这里,小安子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而非低贱的永远直不起腰的小太监,

他是一个人的顶梁柱,小安子深感自己是被人依靠与需要着的。

这些事自然秦扬也知道,他有时候下完朝无事时就跟付淮下棋,付淮总是下不过他,每次都要偷偷换几个棋子,但换也换不成样子,因为他好像换了反倒更方便秦扬了,最后逗的君心大悦之后,

秦扬就主动倒一杯茶给他,他们聊的聊的,看见天边一朵瘦小的云,不知道谁最先联想到了苏维扬,付淮沉默地转述了陆沉告诉他的话,这些事秦扬都知道,但他当第一次知道一样,

“可是长竞,苏木儿即便如此禽兽,仍然有那么多人为他前赴后继,誓死效忠,反倒是朕,你们总说朕是一代明君,一统天下,可朕怎么就吸引不了忠骨呢?”

付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陛下,你不是还有臣吗?臣难道还不够忠心吗?至于胡将军……陛下,不忠于您,是他的过失,陛下何必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呢?”

秦扬望着那朵小云,没人知道,他小时候,与胡杨也是很久的故交,时光蹉跎,故人背道,秦扬心里不是惋惜,

是对满朝文武的忧心。

他没有回答付淮的话,沉默地站了起来,任风打弯了他的鬓发,付淮看那一头青丝,想起自己晨起被婢女梳出来的白发,也很惘然。

志阳城的清扫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从至启元年一直到了三年才将苏木儿留下的东西清理干净,又用了两年稍微修缮了一下房屋,秦扬将元朝旧都洛匀城改为旧京,叫人把自己妻儿们都接了过来,

以及他的旧臣们,如此浩大的迁徙又持续了一年有余。

苏维扬也从十二岁长成了十八岁,他此时另行一职,号为补缺,虽是补缺,但常年在志阳城的人都知道这位苏补缺手里握着的可是实职,权倾朝野,连兵马司也为其所用,

宫中太监也站在他那一方。

六年时间里,他做了很多事,一步一步攀上权力的顶峰,刚开始还有所收敛,后来干脆将不满者一并斩杀,连昔日旧友都不惜发配关外,得罪他的,便被他打落到畿辅之地,使人人对他缄口不言,

但这还不算,他又不喜欢人们一点儿也不提他,命百姓三日一说,故而传言越来越多,人们几乎都拼凑不出来这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时间久了,连他是美是丑都不知道了,

若是有人三日说不出来,他还有很多探子,到时候就会跑去他的家里扒光男的衣裤,令其在外站上一整天,这个政策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但陛下非但不怪罪,反而默许,

故而苏维扬头上便顶了佞臣的名头。

不过他都无所谓,明明已有万顷家产,他除了安置几个庄子便把东西都埋在了自己家里的地下,反正也没人敢偷到他的头上,他还往自家周围种了七棵柳树,无人知道其含义,只以为他要留住谁,

苏维扬放任他们的猜测,日复一日的浇灌着自家的树苗,

有一日出门喝酒,有人问他字什么,苏维扬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说“我门前有七棵柳树,不如叫七柳吧。”

众人“哈哈”大笑,唯独他半醉的眼里透着清明,看着此间场景,想尽故人,满心怅惘。

后来南粤来朝,他们原本有一些叽里咕噜的自己的语言,秦扬听不懂,便叫付淮听,付淮听不懂,便叫苏维扬听,苏维扬认真听半天,发现自己也听不懂。满朝文武大眼瞪小眼,皇帝命苏维扬三日之内,务必弄懂。

苏维扬便开始每日拼命的学语言,甚至搬去同使者同住,他一开始还好奇这使者一路上不通语言是怎么来的,难不成一句都不会?后来他发现这使者根本是包藏祸心,故意说些不懂的气他们,再之后有一次使者去青楼的时候用药太多,扑到苏维扬身上乱叫,被苏维扬一盆水泼醒吓得惊慌失措,情急之下啥都招了,

等解决了这件事,皇帝大悦,这次没赏黄金,而是赏了数十位美女,苏维扬只能暂时把这些人安排到庄子里,他装作不在意的去给自己的柳树浇水,有些心疼的将歪了的树扶正,回屋踩了踩地上,微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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