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夫人今天也很忧郁。
安德里亚并没有杀了我,也没有立刻倾覆了安格利斯。不知道是她另有打算,还只是纯粹的时机未到,总之我现在依然是子爵夫人,依然是个活人,每天吃喝玩乐,硬着头皮花安德里亚给我的钱。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大圈,最后装作随口似地问塞勒斯认不认识海伦,塞勒斯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反问,“你是不是觉得你问得很隐蔽?”
我立马尴尬地想让他立刻滚出我的城堡。
“我不认识,但你要在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搜查一下。”塞勒斯爽快地喝下一大口辛玉茶,就算是斜靠在沙发上,他的后背依然挺直,一看就接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他斜着眼打量窗外爆绿的花园,说,“反正你奇奇怪怪的提问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无私,你喝了我多少辛玉茶你知道吗?”
塞勒斯也尴尬起来。
我和塞勒斯的友情建立在互相伤害和彼此尴尬之上,尴尬久了居然也觉得挺好的,我知道塞勒斯不是什么坏人,塞勒斯大概看我不聪明,于其和一群聪明人勾心斗角,不如和一个笨蛋尬聊,省心省力。
但我不能让塞勒斯认识到海伦。如果这是其他人的线,是不是只要塞勒斯不认识海伦,等他成为皇帝后也不会变成暴君呢?我只能想到这一步。
“没有,我就是问一句。”我咬了一口水果蛋挞,蛋挞酥皮掉了我一裙子,我胡乱拍到地上,如此粗鲁的行为,塞勒斯也只是瞥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上次我去你府上玩的时候,咳咳,她在花园里和一个人在……咳咳。”
塞勒斯懂得飞快,但他好像不是很在意,“我怎么可能认识每一个仆人,既然你那么介意,我回头给点钱让她离职就好了。”
该说真不愧是黄油男一号吗,就算是不知名的仆人在自家花园里□□居然都觉得无所谓,莫非是我太过于保守了吗?
我连忙给塞勒斯倒满了一杯辛玉茶,掏出安德里亚送给我的新鲜玩意挤到塞勒斯的脸上,想尽可能地让他忘掉这段对话,哪怕只是冲淡一点海伦在他心中的印象也好。
当我擦干净了手打算把前两天新淘到的书法家的孤本拿出来给塞勒斯炫耀的时候,我听到一段熟悉的脚步声。很轻,但落地有力,节奏不紧不慢,却让我感觉无形的绳子从胃部一直勒到了喉管上,我大概是红了脸,塞勒斯疑惑地看着我,直到他看到安德里亚从门外走了进来,穿着难以估值的高跟鞋,金线绣花的白金色礼裙将她包裹得像是仙女下凡。
“在招待谁呢,亲爱的?”安德里亚明明看到了塞勒斯,却故意走到我的身后,双手搭在我的肩头,俯身将她那张炫目的脸靠近我的脸颊,就连呼吸都带着薰衣草的香气,我几乎能看到她面颊上细微的绒毛,像是娇嫩欲滴的水蜜桃。
我连忙抬起手介绍正冷眼瞪着安德里亚的塞勒斯,“王……王太子殿下今天来做客了!”
安德里亚故意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塞勒斯一脸吃苍蝇一样的表情看着我两,安德里亚起身,连个很敷衍的礼都不行,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这不是塞勒斯吗?怎么有空来我府上做客,我怎么记得……今早安格利斯王刚斥责了你愚钝,罚了你禁闭?”
还有这事?我惊慌地瞪了好几眼塞勒斯,塞勒斯却一脸无所谓,“他没几年活头了,没事找事的话你也能信?”
“这种话告诉安格利斯王也没关系吗?”
“我知道你们昂洛斯家的人都恨安格利斯王,当年的事我也觉得对不住。”塞勒斯耸耸肩又喝了一杯茶,大剌剌地靠在我家浅色的真皮沙发上,摆弄着自己的刘海,“你对安格利斯王又有几分尊重,就别来强求我。”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像个傻逼一样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尽管每个字我都懂,但连起来就变得意义不明,大概是有关现在的政局问题。我活像是在看乒乓球比赛,治好了多年的颈椎病。
我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是,安德里亚和塞勒斯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算安德里亚是个多么无情无义的人,他们对话的流畅性和互怼却微妙的很温柔的语气是不会骗人的,安德里亚阴阳怪气的话语都成了朋友间的开玩笑。
我甚至无法想象安德里亚想要杀死塞勒斯。
我突然流下眼泪来。
安德里亚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微微瞪大了眼睛,我从她的脸上第一次读到了“不明白”的情绪,塞勒斯碍于安德里亚在场不方便来安慰我,可安德里亚却也只是对我的眼泪漠然地看着,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望着我,像是望着一道解不开的难题。
“我不想死……”我起身扑进安德里亚的怀里,直接把脸埋在她香喷喷的胸口上,近距离感受她的心跳,企图把我的心情传递给她,“大家不能好好相处吗?”
这话可太渣了。说完我自己都傻眼了。
“亲爱的,”安德里亚抚摸我开始变长的头发,柔声说,“你是昂洛斯子爵的夫人,王太子的客人,怎么会有人杀你呢?”
“无端端的你就别哭了。”塞勒斯附和。
我抬起头泪眼破碎地望着安德里亚,她温柔溢于言表,我明明如此亲密地抱着安德里亚,却感受不到任何来自她身上的温度,我突然感到无法言喻的冷。她的眼里此刻明明只有我,可我只感到她对我的虚与委蛇。
可同时此刻的我又是多么的幸福,我有全世界最美丽最有权势的老婆,还有王太子和我做朋友,就算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的幻影,我也好想沉溺其中,好想停止思考。
我咬了一口刚出炉的面包,被烫得舌头起泡,我猛地灌下一大杯加了冰块的水果茶,这才勉强缓解了疼痛。看我这么滑稽,安德里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时候露出了几颗精致的牙齿,一瞬间就连午后的日光都黯淡了下来。
安德里亚不再出去社交,每天只待在家里陪我喝茶看书聊天,以及每天晚上没完没了的不可描述。想求昂洛斯办事的人在门口挤成长龙,安德里亚却只是坐在天台上边逗我边笑着说“你看他们真滑稽,像条狗。”
美女怎么能说那么难听的话呢!我本想如此斥责她,可她实在太好看了,我只能原谅。
我没法去见塞勒斯,但估计塞勒斯也没空来见我。半个月前安德里亚用军队围住了王城,安格利斯王却调不出同样数量的军队来与她对峙,平民的生活看似正常运转,可只有达官贵族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无与伦比的昂洛斯家,终于谋逆了。
安德里亚有很多事该做,可她似乎并不在意,只要我找她说话,再怎么着急的事她也会搁在一旁,我说想要天上的星星,想必安德里亚都会想办法为我摘下来。
听说安德里亚逼死了二王子。他的头颅被放在黄金炼制成的罐子里,在某一个清晨被当做礼物送到我的床前,无知的我掀开了黄金的罐盖,我捂着嘴猛地吐了,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安德里亚那天没有来见我,在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一脸无辜地、温柔地问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事吗?”
我只是不愿意她和二王子在一起,她没有承诺任何,只是杀了二王子。
我摇摇头,冲她虚弱地笑。
按照原作的话至少也该是现任安格利斯王过世后安德里亚才出手争夺政权,可在那之前她早就被逐渐架空了职位夺走了权利,当时的她只是困兽犹斗,可此时的昂洛斯子爵根本就是全盛时刻,安格利斯又怎么承受得起。
“亲爱的,我发现你最近不爱说话了,有什么心事吗?”安德里亚问道。
我开始不敢说话了。我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害死任何一个人,半个月前我还能活蹦乱跳地跟塞勒斯互讲段子,现在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若是此刻要我开口说话,只怕安德里亚会发现我连怎么发声都忘了。
围城的第三十天,安德里亚为我送来了塞勒斯的头颅,装在和二王子一样的罐子里。
我昏了过去,一天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凌晨醒来,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冰凉,只有奇怪的透明液体还带着一丝丝的温度,我打了一个冷战,本能之中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却发现就连呼吸的能力都要消失了,我赶忙扣着喉咙逼自己吐了一滩胆汁,这才勉强吸进几口空气。
等我眼冒金星地坐起来的时候,看到安德里亚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端正地坐着,安静地看着我。洁白的月色铺在她的脸上,让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想玉石一样柔滑无暇,她穿着简单的吊带睡裙,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海伦已经死了。”她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的大脑又是一阵嗡嗡地响。
“如果你求我,我会留塞勒斯的命——为了你,可你甚至不愿意开口对我说话。”安德里亚站了起来,裙摆的流苏摩擦着她的小腿肚,在寂静的夜晚格外震耳欲聋,“还有你对塞勒斯提起的那个女人,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只要你开口。”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海伦的死讯。女主死了,十六条攻略线里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我该和闭上眼睛和安德里亚共度余生吗,我该为了塞勒斯和安德里亚闹翻吗,我该求安德里亚放我回乡下吗?
我迟钝的大脑一卡一卡地运转着,无数的提问在我的脑海里沸腾,我却得不出任何的答案。
安德里亚走到我的面前,捧起我的脸,“好不好,像最开始你说的那样,爱我吧。”
我第一次没有被安德里亚的美貌所蒙蔽双眼,她的脸近在咫尺,然而我的心里平淡如一潭死水。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安德里亚,是我骗了她。
是我让安德里亚觉得我爱她,是我让安德里亚觉得我要背叛她,是我让安德里亚患得患失之中选择了谋逆,是我让安德里亚气火攻心杀了塞勒斯。
居然全是我的错。
“难道都是我的错吗?”我直直地看着安德里亚,咬着舌头开了口,第一次将那些我为了不惹怒安德里亚而从来都不敢说出口的话全盘托出,“因为我不爱你,你就做了这些,你是想这么说吗?”
安德里亚的手一怔。
“如果想用塞勒斯来折磨我,我情愿你……”我结结巴巴地问,“情愿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不会杀了你的。”
“因为你爱我?”我苦笑起来。
“因为你爱我。”停顿再三,我听到安德里亚如是说道。
安德里亚成了国王,而我从昂洛斯子爵夫人变成了皇后。
很多人对昂洛斯的谋逆都早有预料,甚至大多数人的想法是“这一天果然来了”,反抗太过激烈的旧人要么被怀柔招安,要么被直接杀人灭口,安德里亚铁血的手段让整个贵族阶级都为之一颤。
而我的生活任务依然是吃喝玩乐。尽管有很多事该我去做,而安德里亚不安排我任何的工作,只让我一昧地好好休息,不要为任何事操心。
安德里亚的爱太过虚伪也太过自私,我心如死灰地坐在花园里,没有喝茶,也没有吃东西,厨师和侍从急得直打转,我也强行闭着眼睛假装看不到。
安德里亚会是一位很好的公爵,但不会是一位好的国王,她不懂人心,没有良知,她这样的人只会毁了这个国家。
这不是我最开始想要的生活吗?活着,有钱。
我已经如愿以偿了,只不过是从安德里亚去死变成了塞勒斯去死而已,只要我装出以往的模样来,想必安德里亚也会一辈子都养着我,事已至此我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呢?
我无法违逆安德里亚。
于是我开始停止了思考。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我躺在一张床柱子是金子做成的床上。
我跳下床活动活动手脚,借着月光看向屋子里嵌着钻石的落地镜。这是一具小孩的身体,这身体如此美丽,肉眼可见的身体健康四肢健全,无论怎么呼吸都不肺痛,看得清听得明。
我出了娘胎就是个病秧子,从有意识开始便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娱乐可言,听到的最多的声音便是点滴瓶滴答滴答的声音。我的父母一直苦苦地承担着我的医疗费,但他们未必对我有多少的爱,只是被法律束缚着,我听到母亲每日以泪洗面的声音,和她口中那句“早知道是这样的孩子,当初没生下她该有多好”。
想来我也许是死在病床上了吧,那这里是地狱吗?死了也好,对我的父母来说大概也是个解脱。我不需要爱,也没什么精力去爱别人,我死了还是任何人死了,我都不是很在意,我对我原来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多的执念,我没有可以留恋的事物,还不如珍惜这幅健康的身体。
我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到一具女人的尸体**裸地悬挂在花园的尽头,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让我回想起挂吊瓶的声音。我几乎要尖叫起来,一位看似位高权重的男人流着两行热泪冲过来,将我狠狠地抱在怀里,捂住了我的嘴。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异常的苍老,我不知道这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花园的尽头传来了人头嘈杂的声音,大概有马,还有刀剑摩擦的声音,我分辨不出,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要成为国王,成为最至高无上的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爱你的人……”
我的脑子里嗡嗡响,我直勾勾地看着那具尸体,看到她仿佛在对我笑。
“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心爱的人……你一定要成为国王……”他说,“我的孩子……安德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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