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处理好手腕的伤之后,许星微就请假离开了。一连几天,她的座位都空着。

陵城的初春依旧料峭,街上行人裹紧大衣,步履匆匆。街上只有老人们聚在墙角,晒着暖阳,谈着陈年旧事。

许星微回到学校,从后门走进教室时,正巧看见沈明瑾鬼鬼祟祟地往桌肚里藏什么东西。

“做贼呢?”

“许星微!”沈明瑾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许星微才松了口气,“你回来得正好,快来快来!”

许星微把书包放下,抬头就见沈明瑾激动地掏出一副扑克牌。

“别说我不够意思,”他熟练地洗着牌,“这可是从老杨眼皮底下救出来的宝贝。”

“玩什么?”

“呃……斗地主?”

“不玩,没意思。”

“是不是技术太菜,不敢挑战我这个强者?早说嘛,哥让你。”

“沈明瑾!看不起谁呢!”许星微一脚轻轻踢在沈明瑾的凳腿上,“来就来,输了别哭。”

许星微鼻尖又萦绕起若有若无的花香,她转头,对上了不知何时进来就盯着她的沈临,“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太会。”沈临垂下眼,声音里夹杂着些许郁闷。

沈明瑾一听就来了精神——学神居然有不会的东西?他当即霸气地一拍桌子,义正言辞,“没事!包教包会!”

沈临没应声,只是抬起那双湛蓝的眼睛,望着许星微,就差没说我要你教了。

“……我教你吧。”许星微不知为何脸颊微热,她移开视线,拿过扑克,仔细地和沈临讲解规则。

沈明瑾默默收回拍桌子的手,心想,“是我的错觉吗?他们之间的氛围怎么怪怪的。”

许星微微微低头,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沈临靠得很近,看似在认真看牌,余光却始终流连在她身上。

“可能真是我想多了。” 母胎单身至今的沈明瑾得出了结论。

“听懂了吗?”许星微侧过头,呼吸在刹那间交叠,鼻尖又萦绕着那股清浅的花香。

“嗯,差不多懂了。”沈临眼尾带上淡淡的红晕,“谢谢。”

许星微把牌递还给沈明瑾,脸上的热度久久未退。

“光玩牌没意思,”她重新拿起扑克,“输了的人,要回答一个问题。”

“许星微你小学生吗?还玩真心话!”沈明瑾难以置信。

许星微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沈明瑾顿时一个激灵,“小学生可能不玩,但对高中生来说刚刚好!”

她这时候提这个规则,是因为有些话想问沈临,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结果一分钟后……

“沈明瑾,你发的什么牌!”许星微看着手里没有一张大过K的牌面,陷入沉思,“你是不是出老千?”

“不敢不敢!不过这把你可输定了,准备好回答问题吧!”沈明瑾看着自己的手牌,眉飞色舞,“我是地主,简直如虎添翼!”

“什么?我居然输了!”许星微的胜负欲瞬间被点燃,“再来!”

两局后。

“你又输了!”沈明瑾大笑,“快,说件糗事听听!”

许星微把牌拍在桌上——不信今天赢不了他!

五局后。

“不玩了,”许星微捂着脸对沈明瑾摆手,生无可恋,“你太菜了。”

沈明瑾笑得直拍桌子:“不行了……肚子好痛……”

许星微懒得理他,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有些郁闷。

半晌,沈临含笑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许星微转过头,对上那片湛蓝,一时间有些出神。

“你看窗外。”

沈临依言望去。窗外阳光炽烈,天空澄澈如洗。

“你看到了什么?”许星微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临轻轻抿了抿唇,却说出截然相反的话。

“阴天。”

…………

高考倒计时已不足九十天。高三的日子被试卷、纠错和讲题填满,日复一日地循环。持续一个月的“知识轰炸”后,疲惫刻在了每个人脸上。就连沈临的眼中,都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杨老师合上课本,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写满疲惫的脸,微笑道:“今天课就到这里。有个好消息:今晚学校有活动,晚自习取消。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大家带上凳子去操场集合看节目,明天正常放假。”

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被欢呼声淹没。众人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眼中闪烁起期待的光芒。

许星微却依旧神情恹恹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杨老师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摆了摆手,“还有,别忘了今天的作业。”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叹,但兴奋的情绪并未因此消散。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大家迫不及待地搬起凳子涌向操场。

“许星微,你不去吗?”沈明瑾搬着椅子问。

许星微支着头,目光仍停留在窗外:“你们先去。”

等到喧闹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许星微起身,关掉了教室的灯。

空间骤然陷入昏暗,只有外面的灯火星星点点地落进来。

四月的陵城,夜晚依旧寒冷。远处华灯初上。

“现在出去,明天怕是又要感冒了……”许星微隔着玻璃,虚虚握住窗外的一点灯火,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早已流逝的健康,心理疾病带来的不只有精神的折磨,还有严重的躯体化反应。

“你……不下去吗?”

若有若无的花香悄然靠近,沈临坐下,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许星微摇了摇头。

在枯燥焦虑的高三,能这样静静地眺望窗外,竟觉得城市的灯火也璀璨如星。

“沈临,你说……”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下去。

沈临望向她单薄的侧影,那身影却仿佛浸透了某种连最温暖的灯光也无法照亮的昏暗,明明只有十九岁,但骨子里却早没了少年心气。

半晌,她极轻的声音再度响起:

“明天会下雨吗?”

沈临罕见地怔住了。

往年的陵城,很少在这个季节下雨。如果现在沈明瑾在,肯定会斩钉截铁又难以置信地说“不会”,并认真建议她多休息,别把脑子学坏了。

但沈临没有给出确定答案,反而问:“你希望明天下雨吗?”

“我很喜欢雨天,但陵城很少下雨。”许星微的声音很闷,“雨落下来,会洗去世间的苦痛与悲凉。”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带着些许自嘲,“可在大多数人眼里,雨水本身,才是带来苦痛与悲凉的那个。”

沈临沉默着。许星微也不在意,教室重新被寂静填满。

“我不想下去,”片刻后,她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透过玻璃反射的倒影看着他。沈临微微蹙眉,声音有些发紧:

“想。”

许星微笑了起来,肩膀轻轻颤动。片刻后,她抬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泪珠。

“骗子,” 她想,”你明明知道答案。”

但她还是开口了:

“因为我身体不好。大概从初中开始,我就经常吃药。

“当同龄人在为成绩、为恋爱烦恼时,我在为病痛烦恼。它从我身上夺走了太多……时间久了,我甚至觉得,这病痛就是长在我骨头里的。”

楼下的活动似乎结束了,隐约传来喧闹的人声。

她向下望去,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搬着椅子走回教学楼。

“就像现在,我在和你说话,可我却觉得……”

她转过身,淡茶色的眼瞳里翻涌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复杂而悲凉。

沈临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如果这是一场博弈,许星微或许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底牌。

“这一切,都虚假得令人窒息。”

话音落在昏暗无声的夜里,却如同惊雷,乍起一片白光。

从十四岁起,许星微就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NPC,沿着既定轨道,按部就班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包括她自己。

陵城的天从未放晴,厚重的阴云时刻盘旋在城市上空。但此刻,许星微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

毕竟,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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