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高一开学的第一天。

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狭小的窗户照进同样逼仄的客厅，客厅桌子上的豆浆还在冒热气，装包子的塑料袋里凝结起薄薄一层水汽，旁边的水果是洗好、切成小块的。

季凛封靠在白墙上，第三次敲响周阅晗的房门。

“阅晗，早不起床，早餐要凉了。”

季凛封刚起床的时候敲了一遍门，出门买早餐之前敲了一遍门，摆好早餐之后又敲了一次门。

赖床成性的周阅晗终于醒了，睡衣皱巴巴地挂在身上，拖鞋也是反的。

“哥，好困——”

季凛封把人从房间里拉出来，送到卫生间。

“快去洗漱，然后吃饭。”

季凛封走进周阅晗的卧室：“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周阅晗含糊不清地应道：“好了。”

季凛封拉开窗帘，合上晚上没关紧的窗户。

周阅晗的被子凌乱地堆在床上，季凛封把被子抖开、叠成方块，又把床单铺开，捡起掉在地上的玩偶，整整齐齐摆在床头。

她小小一个行李箱就摆在床边，上面还放了一个小背包。

“哥，三套衣服够了吗？”

“够了。”

周阅晗才上高一，季凛封比她大两岁，已经高三了。

不知不觉，他这个妹妹已经快成年了。

季凛封的视线移到客厅，周阅晗已经洗漱完了，穿着睡衣在喝他温好的牛奶。

这十年，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很健康、快乐地长大了。

季凛封只是顿了一下，很快就提着她的行李箱和背包出来。

“哥，你不是高三了吗，怎么还有空在家？”

“高三只是会忙一些，不是忙到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季凛封笑着在周阅晗头上揉了一把，“第一次住校，担心不适应？”

“应该……不会。”

小学、初中、高中都离家不远，两个人就一直住家。

至于这一次住校，是因为季凛封高三了，周阅晗不想让他一边忙着学习，还要一边照顾她的生活，所以才坚持要住校。

而她显然没有无微不至照顾哥哥的能力。

她住校的话，季凛封至少不用操心第二个人。

“不用担心，开学第一个星期是军训，站站军姿、走走方队，不会很累，实在不适应就去找哥哥，哥哥帮你请假。我的教室，你知道的。”

“嗯。”周阅晗强颜欢笑。

她从来没有和哥哥分开超过一天。

这回住校，至少得分开一个月。

说她不够独立也好，说她娇气也好。季凛封扮演她无微不至的哥哥扮演得太好了，她心安理得地让自己当了十年的娇蛮任性的妹妹。

-

学校的安排很紧张，第一天报道，当天下午发放教材，晚上见军训教官，第二天就要正式开始军训了。

周阅晗趴在宿舍阳台的栏杆上，看楼下微弱的路灯将树木投射到墙上的影子。

她想哥哥了。

也不知道哥哥在干什么。

现在十点半……

不远处的教学楼忽然喧嚣起来，拥挤的人群朝校门口挪去。

高三下课了。

哥哥应该也在里面。

他会骑自行车回家，到家应该是十一点。

他会在十一点半之前收拾好自己和房间，然后打开卧室的台灯，学习到十二点半，如果遇到难题了，会学习到一点，然后睡觉。

五点二十分，他又该起床了。

周阅晗忽然有些懊恼。

如果她没有坚持住校，而是选择照顾季凛封的话——

她下课比高三早一个小时，她可以提前回家，给季凛封准备宵夜和水果，收拾好房间，提前给他准备第二天的早餐。

怎么会怕自己拖累哥哥就索性住校了呢！

周阅晗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真是榆木脑袋。

“周阅晗，轮到你洗漱了。”

宿舍一共住了八个人，四个来自第三中学，四个来自黎澜中学。

来自同一个初中的同学自然而然聊到了一起，她属于来自第三中学的一个。

很不巧的是，另外三个来自第三中学的是同班同学，周阅晗就很自然地被冷落了。

周阅晗烦闷又想家，也顾不上和她们打好关系，一个人到阳台吹风。

周阅晗整理好情绪：“好，就来。”

话音刚落，宿舍和卫生间的灯一起熄灭，整个宿舍瞬间漆黑一片。

周阅晗瞬间僵在原地，下意识把身体靠到墙角。

她怕黑。

以前电闪雷鸣、停电的夜晚，都是季凛封抱着她，哄她睡觉。

她下意识去寻找那个温暖的怀抱，可她的后背只碰到冰冷的墙壁。

“周阅晗，还有十分钟宿管阿姨来查寝，你抓紧时间。”

周阅晗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加油。

“周阅晗，加油，要独立，要勇敢……”

周阅晗从床上拿好衣服和毛巾，走进浴室。

断电之后，热水也没有了。

周阅晗就着水管里剩的一点温水，迅速洗了一遍，然后忍着冷水洗完后半程。

是夏天，但洗冷水澡还是有些受不了。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还剩五分钟，大家都躺在床上聊天。

周阅晗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把东西收拾好，躺回床上。

-

军训很无聊。

无非就是一群几乎不认识的人被组成一个荣辱与共的团队。

周阅晗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站在队伍正中间，浑水摸鱼。

教官在四周巡视。

“原地休息五分钟！”

听到休息的口令，周阅晗如释重负，也不管脚下的地刚踩过，又被太阳晒过，直接坐了下去。

季凛封骗人，军训明明就很累，还有点肚子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食堂的时候吃错了东西。

周阅晗的肠胃从小就不是很好，所以季凛封格外重视食物安全，除了不得不在食堂吃的时候，否则都是他做饭。

“阅晗，身体不舒服？”

是陈佳微，她在第三中学时的校友，隔壁宿舍的女生。

周阅晗摇头：“应该是没休息好。”

“听说你也住宿舍了？以前你哥哥不是从来不让你住校的吗？”

初中的时候，很多学生就开始住校了，陈佳微也是，但周阅晗是例外。

季凛封说，她身体不好，住学校不方便。

其实也没有多不方便，只是季凛封太惯着她了，舍不得她吃一点苦。

“嗯。他高三了，没有时间再照顾我，我也照顾不了他。”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周阅晗才意识到，季凛封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她照顾自己也只能勉勉强强，更别说照顾别人了。

“听说你哥哥成绩很好啊，是理科班前十，将来是要上北城大学？”

北城大学？

他毕业之后，会去北城吗？

她这辈子都还没有离开过墨城县，更没有去过北城大学。她只知道，北城很远很远。

如果他去了北城，高二和高三，她是不是只能一个人了？

如果他去了北城，是不是会遇到很多很优秀的人，然后忘掉她？

周阅晗摇头：“还不知道。”

“集合！”

五分钟到了。

周阅晗站起来，理了理不怎么合身的军训服，忍不住捂住肚子。

好像更不舒服了。

“站军姿十分钟！”

“……”

-

周阅晗是被陈佳微拽去的食堂。

周阅晗肚子难受，也没有心情吃饭，但陈佳微说，下午还要训很久，晚上还有入学考试，不吃午饭可受不了。

看着面前的饭菜，周阅晗实在下不去筷子。

俗话说的好，世界上的淋巴肉，都卖给了学校食堂。

周阅晗本想把饭菜倒掉了，趁高二、高三都还没下课，去学校商店买点泡面或是面包什么的，抬头就看见了匆忙跑进食堂的季凛封。

周阅晗忽视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站起来：“哥！”

看见周阅晗，季凛封快步跑过来：“今天不舒服？”

周阅晗微愣：“你怎么知道？”

季凛封没有回答，只是朝陈佳微点头道谢。

陈佳微说的？

季凛封拉起周阅晗的手：“走，先跟我去校医室。”

“不用了……”周阅晗不是很想去。

“听话，我陪你去。”季凛封在周阅晗头顶揉了一把，“抓紧时间，不要耽误午休。”

周阅晗拗不过，被季凛封拉着走。

-

季凛封站在学校商店的柜台边，看着半面墙上各式各样的卫生巾，有些不知所措。

商店阿姨见他的视线紧盯着那边，终于忍不住了：“同学，你想买什么？”

季凛封指着那面墙：“阿姨，哪种比较好用？”

阿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军训垫鞋里？”

季凛封摇头：“给……给妹妹买的。”

阿姨了然。

她也是年轻过的，知道这些小年轻心里想些什么。学校不允许早恋，但有些小年轻压不住心里的那点悸动；给女朋友买东西，又怕别人发现。

阿姨摇摇头，从柜子上拿下来几包颜色各异的：“日用的，夜用的，这几款都还行。”

“阿姨，一次生理期大概需要用多少？”

“具体看情况吧，这几包应该够了。”阿姨接过季凛封的校园卡，又提醒他，“需要买安睡裤吗？担心会弄脏床单的话，可以买两包。”

“好，麻烦阿姨帮忙拿两包……五包好了。”

阿姨的手一顿，只拿两包出来：“一次用不着那么多，两包够了。”

“一共九十快，这里输一下密码。”

学校为了防止学生的校园卡被盗刷，设置了每日消费上限。

每天的消费超过五十，需要输入密码。

“阿姨，麻烦再拿一盒巧克力，两桶泡面。”

“一百四十三。”

季凛封从来没有用超过上限，不太确定密码是什么。

阿姨提醒：“没改过密码的话，就是身份证后六位。”

季凛封付好钱，接过阿姨用塑料袋装好的东西：“谢谢阿姨。”

季凛封从来没有想过，他尽量无微不至照顾周阅晗，帮她做饭、洗衣服，会在这件事上疏忽。

他更没想到，他自以为的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是出了纰漏，他以为他把她照顾得很好，可她发育还是落后了。

周阅晗躺在床上，头蒙在被子里，满头都是汗，也不想把头露出来。

“好了，我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理期嘛。”陈佳微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再说了，他不是你哥哥吗，有什么好害羞的？”

周阅晗把头埋在膝盖。

不是亲哥哥，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哥哥，他只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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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