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热情过头了。”总算离开了谢府,万灰扬再次感叹着,“我当年在这里的时候怎么没有那么热情。”
“还不是因为那个城主……”尹尘尽自言自语着,但万灰扬听到了。
“城主怎么了?”他问着。
“没什么。”尹尘尽道,“你知道附近哪里有落脚的地方吗?天色已经很晚了。”
万灰扬向四周张望一番,觉得四周的灰墙确乎有些眼熟。他凭着年前的印象,领着尹尘尽七拐八拐的走进一条小巷。巷中昏暗,又有两列的飞檐遮挡,月光也很难照入。只有巷子深处隐隐传来喧闹之声,盖为阖家欢庆。万灰扬数着砖块走了五步,就着透进来的微弱灯火掀开一块活板墙,轻轻摩挲了两下上面的灰尘,向里张望了两眼:这是他门流浪者原来的“住所”,由一个废弃的菜窖改造而成,之前住的时候大家挤在一起,倒也舒适。只不过这回里面已空无一人,阵阵阴风从里面流出,吹得他脊背一阵发麻。
万灰扬后退几步,尹尘尽挤上来朝里看了一眼。
“不错,能待。”
万灰扬内心松了口气,把那块板挪开,侧身示意尹尘尽先进去。尹尘尽瞥了他一眼,抬头看看天空,迈步而入。万灰扬紧随其后。
出乎万灰扬的意料,里面的浮尘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呼吸顺畅。他揉揉眼睛以适应黑暗的环境,看到尹尘尽的身影已自顾自地清理出一块空地,随手拽来几片棉絮堆一堆枕在头下,便没了动静。
万灰扬根本没心思睡。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找到些当年的印记——然而他的脚边除了几条曾经用来蔽体驱寒的棉絮布条外,已空无一物。
“尘尽?”他低声唤着,想给对方讲讲自己曾经在这里的经历。尹尘尽只在那边低声哼哼着,翻了个身,没有回话。万灰扬不便打扰,只好将头向外探了一探,寻思着能不能溜出去赶个夜场,说不定长月阁那边的酒宴还有些残羹剩饭。这几日下来,他除了啃了几口尹尘尽的干粮之外,什么吃的也没有。倒不至于再昏过去,但饥肠辘辘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看着外面时不时游荡过的人影,对所谓皇城“罗兰信子”的恐惧还是战胜了那一点点**,他紧了紧腹部的勒带,靠在墙边眯起眼催促自己入睡。
昏昏沉沉的只感觉黑暗吞噬了一切,转而又有亮光透入,万灰扬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悠悠醒转。头顶木棚已是一片光亮,尹尘尽蓬着头发,一脸焦急的看着他。
“这是怎么了?”万灰扬迷迷糊糊的,伸手轻轻按了按尹尘尽皱起的眉角,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尹尘尽见他醒转,扯起他的手臂就往外走。万灰扬没睡醒,被他拽的跌跌撞撞的跟着。直到见到不远处挤挤挨挨的人群和其中央高台上那一袭白衣红裳,万灰扬才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六月祭的重头戏了。
居于家族的子弟们身着校服,按照年龄幼长依次列成方队。赤金殷乌素碧赫堇黛苍银十一色交织穿插整齐,倒有几分亮眼;粗布葛衣的、长袍短衫的,带着首饰环佩的个体户们穿插其中翘首以观,乱中有序,也不违和。相比之下,中央那人——约莫是城主,站的台子就有些简陋了:台子不高,顶多到万灰扬的胸部,由木石堆累成长方体状,再盖上块红布。唯二的亮点就是平整且能让人有鹤立鸡群之势。台子下面面对人群围的一圈,披着斗篷胸口缝着徽样的,就是城主亲信“罗兰信子”。
“……那么接下来……”
万灰扬和尹尘尽挤入人群,总算听到城主在台上讲的话——城主的声音不大,但是无论是音色还是气势,都能直直击中每个人的心,场上一片寂静。
尹尘尽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拉出那条红黑斜纹布,盖到万灰扬头上,又伸手去理万灰扬的辫子。好在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央的城主身上,没人注意这边。
“……经信子之评议,授予‘勤户’之应得。请上台来。”
心思根本不在城主身上,万灰扬感受着背后尹尘尽的动作,他好像在拨弄自己的辫子……他那双手是怎样拢过自己的头发,绑成一捆的呢……真厉害啊,自己还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呢。万灰扬走着神,忽然听到身旁一声惊呼,一个腰束破布,身穿布衣,裹着头巾,背上背着个破斗笠的壮汉急急忙忙地挥舞着双手,嘴里高声叫着“是我!”向前挤。四周人群为他让出一条道来,临近的校服子弟们纷纷鞠躬作揖以示祝贺。那人方才站在万灰扬身边,万灰扬看得清楚:务农之人的肤色,手上的厚茧昭示着此人日夜操劳,打满补丁但洁净的衣服证明这人有个爱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此时正双手捧心一脸惊喜——是个个体户。
万灰扬顺着壮汉的的步伐一路看过去,台上已经站上了三人,那壮汉正费力的支着手臂,笨拙的向上爬。城主蹲下来捞了他一把,扶他稳稳地站在台上,同他握了握手,又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向他露出一个微笑,又抓住他的手晃了两下。那壮汉大大咧咧的傻笑着,和那几个人站成一排。再一看,台上的人竟无一位家族子弟。
“这是进行到哪一环节了?干什么呢?”万灰扬看到城主跃身下台,几个披着斗篷的“罗兰信子”从台下搬上一筐钱财和几张地契在台上分发,更觉疑惑,随手扯住身边的一个人问着。尹尘尽已经给他理好了发型,贴身站在他旁边,听到他问,也投来目光。
“三魁和家族的‘赐’刚结束,现在是‘勤户’的赐。”那人应答着。
“三魁?”万灰扬无意识重复着。
那人误以为万灰扬对此感兴趣,偏偏又是个相关爱好者,便眉飞色舞的讲起来:“丽魁还是老样子,长月阁的一个舞女;文魁依旧出自镜家;武魁,武魁你知道吗,是韩家的韩皓清!”
“倒是有几分耳熟。韩皓清。”尹尘尽插话道。
台上的人已陆续下台,城主重新上台,又在进行下一项。万灰扬对此毫无兴致,只是本着“下一项是啥”的好奇心站在原地。
“韩家站起来了!”那人突然激动道。周围雷动的掌声也压不住他的声音,“昨天我可是看了全场,那韩皓清,一路连胜,直至武魁。先前听说他是个练武的废物来着,这回,哈!”
“他可有什么奇遇?”尹尘尽悄声问道。万灰扬默默和他交换位置,让谈话的两人挨得近一些。
“他似乎被选上了,去山里探兰宫的那个。你知道吧?”那人也自觉压低声音,“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嘿,你说,他是不是找到什么宝贝了?”
尹尘尽沉默少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人自讨没趣,便不再同尹尘尽说话,转头去看台上。万灰扬也在看着台上,他见到了熟悉的面孔——谢良明。
谢良明今日换了一身黑衣,一摇一摆的晃上台。城主仍是牵他的手,拍他的肩,加之以低语。谢良明面无表情,低眉顺目。城主发出清晰可闻的一声叹息。
台下众人跟着发出一声叹息。
“接下来是特殊活动。”城主靠到谢良明身边,拉起他的手向众人道,“谢家的遭遇,我们都很同情。希望各位有能力的人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平淡的话语掷入人群,引起一阵沸腾。东南方向的一个家族领队率先举起了手——看上去应该是王家。
“十分之一!”王家领队喊道,“王家,愿以总财产的十分之一贡献出来协助!”
城主笑着点了点头,同身边的谢良明并肩鞠躬。
不对。万灰扬看着这一幕景象,只感到脊背发麻。他隐隐觉得城主扫视向其他家族的目光中潜藏着一种绝非恳求的意味,而这种意味令他心惊胆战。但愿是自己多虑了。万灰扬想着。周围的大家族纷纷举手表示愿意贡献财产,个体户们也嚷嚷的要表示“出一份力”。台上的谢良明不断鞠躬致谢,但他抬起的脸上分明挂着纠结与“受宠若惊”。
万灰扬只觉得这幅场面可怖,抓住了一旁尹尘尽的衣袖。他转头一看,尹尘尽的表情与谢良明别无二致,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脚尖,额角甚至有汗珠沁出。
“你没事吧?”万灰扬只担心他毒又复发,把头上的斜纹布扯下来给他擦汗,一手去探他的包。还没掏进去,就被扼住了手腕。
“无妨……”尹尘尽虚虚道。他随手接过那块布在额头上擦拭,与万灰扬错开目光。
要不先带他离开这里?万灰扬扶着尹尘尽的身体,又望向台上。只刚才一会儿功夫,“帮助”活动已经进行完毕,谢良明由罗兰信子引下台去。他只顾朝台上看,一不留神和城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城主的神情肯定变了,虽然只是眼睛微微睁大,一直翘起的嘴角塌下去一瞬那种程度的变化,但万灰扬感受的明白;对方甚至认出自己了,并且,发出了“w”的前调。
完了。万灰扬脑中只剩下一个词。
一个在逃“殿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穿,万灰扬不敢想象后果。他闭了眼,顺势靠在尹尘尽肩上,手伸到后面揪住尹尘尽的衣服,想着——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能让尹尘尽跑了”。
尹尘尽:我谢谢您嘞
六月祭庆典,在我们这里叫做“表彰大会”,就是奖励那些安分守己的同时还做的特别好(比如说特别勤劳,几亩地收获很多)的人。
特别活动在我们这里叫做“慈善”。
城主终于露脸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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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六月祭的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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