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镜焱之的房间里，逐渐安全的环境和平复下来的心跳让万灰扬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虎口脱险的恐惧。他的双腿自踏入“集体宿舍”，就开始不住的发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花上，几乎是被镜焱之扶上了楼。
镜焱之关好门，回头看看万灰扬坐在床上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出话来，又取下随身的水壶递到万灰扬手里，轻轻拍着他的肩权当安抚。
“我发现，”万灰扬急于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传递出去，不顾自己脑袋朦朦胧胧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像隔了层膜，他只能挑拣着自己脑中有的词汇来拼凑出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城主他，好像不止有一副面孔。”
镜焱之不说话，坐到万灰扬的旁边，伸手拧开万灰扬手中的壶盖，静静地等候着万灰扬的下文。
万灰扬灌下一大口水，感觉胸中的憋闷被压下去了些，就一口气将自己去到城主房里之后发生的事全盘托出，并重点描述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几个地方：一开始的矜持、突然的拥抱、莫名的杀意，以及亲吻后短暂的僵硬。“就好像，城主是在两个性格中来回切换，喜怒无常。”
“你为什么要去城主的房间？”镜焱之问，“没人去过那里。”
“这不是为了，揭开城主的真面目吗？”万灰扬回答道，“我早就觉得他对我图谋不轨。”
如果说是为了找一个从墨宫离开的理由，那也太掉价了。虽然这个目的最终确实达到了。
镜焱之托腮沉思了一会儿，道：“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的问题？”
“为啥？”万灰扬不解地眨眨眼睛。
“我在我家的书上读到过一些东西。”镜焱之说，“你看到月亮之后会像变了个人一样。你知道吗？”
这回轮到万灰扬沉默了。仔细一想，自兰宫那时起，自己在白天时候的记忆确实会出现间断的情况，而这种情况出现前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月光的照射。不过现在是夜晚，万灰扬清楚的记得每一次月下发生的事。
“我觉得这个话题没有必要讨论。”万灰扬道。他竟然对城主两副面孔的事实不感到惊讶，难道他早就知道？想来，罗兰信子们面对在集体讨论时性格阴晴不定的城主也是一幅不闻不问的样子，估计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万灰扬对自己的莽撞感到一丝羞愧。
镜焱之张了张嘴，脸上多了困惑的神色，好像有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喉咙，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书中记载以前的罗兰信子以前玩过一个游戏，”他边思考着边开口，说出来的是与万灰扬想要听到的毫不相干的话，“每个人有一个对应的物品，物品散落在不同的地方。他们要做的是寻找属于自己的物品并据为己有。在此期间，若是找到了别人的东西，可以破坏掉……”
“很无聊。”万灰扬打断了镜焱之的话，给出属于自己的评价，镜焱之自嘲般摇了摇头，即使方才说的飞快依然没能把他想说的说完。话被打断，镜焱之四下张望了一番，微不可察的呼出一口气。
万灰扬注意到了，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他此番前来也并非是为了听镜焱之讲这些有的没的，他只是问道：“我该怎么出去？”
“你出去又能干什么呢？”镜焱之叹了一口气，状似无意顺口问道，“你在外面有很在意的人吗？”
弓爵和尹尘尽。万灰扬在心里回答着，道：“你提醒我了。我出去之后要先回一趟骛殿。”
“果然有啊。”镜焱之又叹了一口气，“的确，你在这里也不是百分百的安全，你接下来照我说的做就好。”
不愧是镜家人，脑子转的就是快。听了镜焱之的一套计划，万灰扬暗暗把它记在心里。
“其实你今天晚上就可以走。门在夜里不关。你去树下也可以。”镜焱之道。
万灰扬可不敢踏出这个房间一步。夜黑风高杀人夜，他无法确认城主的状态，生怕自己一落单就被城主追上来杀掉。镜焱之听了他的辩解，点点头说谨慎为上也是好事，便大方的留下万灰扬过夜。
“今晚我有事要做。”镜焱之道，“我给你藏只阵鸦，可以隐蔽这个房间的人的气息。城主大人有他自己的原则，不会随意闯入感应上去没人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万灰扬问。
“我家书上有写。”镜焱之竖起一根手指到嘴唇上，神秘道。不等万灰扬多问，他扯了外袍，鬼魅般出了房门。“嘎——”的一声鸦鸣传来，一只黑色的阵鸦扑簌簌地从开着的窗台飞进来，立在了床头。这就算设好简易阵法了。万灰扬对此类复杂的东西不甚了解，看那阵鸦立在那里昂首挺胸的，便也放下了心，躺在床上睡了。
按照镜焱之给他的计划，万灰扬在第二天的傍晚随着尤听莲孟珧一众目前未被安排任务的闲置人员，随者城主来到长月阁参加酒会。镜焱之自从昨天夜里离去后便一直未归。白霞夜眼瞅着他混进了罗兰信子的队伍，也没有说些什么，默认让他跟了上来。
“有人在城西的边缘看到了韩皓清，他和一个黑衣人在一起。”昨天晚上，镜焱之如是说，“城主计划着邀请他们到长月阁喝酒，感谢之余顺便套一些新的情报。束熙和夏歧已经进入城西了。”
白霞夜进入长月阁，一如既往的受到了大厅中喝酒聚餐的的群众的热烈欢迎，半推半就的敬了一圈酒，面上显出乐在其中的神情。
这些人都没见过城主的真面目。万灰扬愤愤的想。
一行人随着白霞夜走出大厅，穿过建在几栋楼阁之间的庭院，来到了较偏僻处的一个小屋。不消多时等到了来客才纷纷落座。虽说是以城主的名义组织的会面，但身为主导者的白霞夜本人却只顾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仿佛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不醉不归，巴不得赶紧醉酒睡去。好在他带来的憬、绅等贴心的罗兰信子没忘了他们的初衷，你一言我一语地替城主发问，得到了那两个人的细节信息。
酒过三巡，只喝清水的万灰扬便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借口溜出门外透气。韩皓清一事他未过多参与，在饭桌上也没有什么谈资，倒不如出来专心欣赏美景。夜色笼罩的庭院伴上缕缕清风，半圆的下弦月之下立着高高矮矮的十几棵树，为了增加情致树上还垂下来几条绳子，牵着几只秋千微微晃荡，这里向来是前来约会的青年男女所喜爱的情话呢喃之地。庭院的中央被长方体的青砖圈出一块喷泉，三个同心圆石板由大到小依次排列，边缘雕刻着复杂的花纹。正中央直立着一根圆柱，顶端绽开一朵六瓣石花，水自花蕊处喷涌而出汩汩流下，落到下面的池水中溅起点点星华。这东西放在皇城也是罕见，可谓长月阁的特色，万灰扬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可惜这样一幅美丽的图景，万灰扬还没欣赏够就被身后偷偷接近的人打断了。他心下一动，迈步欲走，身后却被扯住了。
是白霞夜。
万灰扬留意着对方的动作，见对方身上没有迸发出杀意，便稍稍放松了心，没有即刻挣脱，顺着他的手，退到了檐下。他转过头，与白霞夜四目相对。对方却好像被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别过头去轻咳一声，又转过头来凝视着他。
“灰扬。”他唤着。
万灰扬偏了偏头，想看清他的面容。约莫是乌云遮住了月亮，周围没有一丝光亮。
“灰扬……”白霞夜带了几分急切地又唤，万灰扬听着自己的名字在他舌尖上滚动了几个来回，始终没有滚出什么有实意的东西来，暗地里皱了皱眉。
和计划中的有些出入。不过目前还是可控范围。
“是我。”万灰扬平淡答道。
白霞夜长呼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
“你……是怎么……看我的？”
两道炙热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万灰扬。
“你是城主。”万灰扬道，说出早已拟好的台词，“待人亲和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尊老爱幼……”
“不是这个。”白霞夜毫不犹豫地打断，“你，你……我，现在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万灰扬又侧了侧头，没有回答。这是在对他曾经的态度而道歉吗？
那两道不加掩饰的火热的目光仍等待他作出回答。
庭中的梧桐扑簌簌地响了起来，月亮的光芒笼罩住万灰扬探出檐外的半身，白霞夜又往里拽了他一把。
万灰扬脚下生根，转头执拗地望向天空，向半空中的月无声地诉说自己此时的愿望。然后他转回身来面向着白霞夜。
他看到了从未看到的光景：平时仪态彬彬的白霞夜此时眼神迷离，披头散发，一身白衣乱的像是匆忙披上，连佩剑都没带。他两颊不自然的绯红已被月光掩下去许多，但随风散溢的那股略微刺鼻的芳香已经告诉了万灰扬一切。
这家伙终于如愿以偿。
“城主大人也有喝醉的时候？”万灰扬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讥讽。
“是霞夜。”白霞夜道，“叫我霞夜吧…你说过这个名字很美。”
“我没有。”万灰扬道。他转身欲离开这个地方。对话进行到这里，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计划，他要赶紧进行下一步。
“你走。”白霞夜踉踉跄跄地想要跟上，最后却不得不扶住门框保持平衡，执着的发问：“你是……怎么看我的？”
不知是他的反复询问使得万灰扬心下烦躁万分，还是那月亮的光辉再度给了他勇气，抑或是他认为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万灰扬半转过身，微微低头，带着几分愧疚，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刻毒最可能激起对方愤怒的词语说了出来：
“变态。”
这不过是计划的一环。万灰扬劝说着自己，回身离去，留下白霞夜一人僵硬的倚着门框。他面朝前方，却调动所有感官注意着身后的情况。
还未走出几步，万灰扬猛地拔剑转身挡下了城主的一击。心中的猜想再次得到确认。
“城主大人。”万灰扬微昂起头，对那身上翻涌着杀意的袭击者道，“您的眼睛……似乎比刚才大了不少啊？”
“不知好歹。”城主不怒反笑。伸手攥住万灰扬的剑刃，全然不顾自己掌中鲜血淋漓，手腕轻抖，临渊便被拦腰折断，“愚民的器物怎配得上你这——唔……”
最后一步。
万灰扬把断剑随手一扔，抓着城主的领子，踮起脚舔舐着他的唇瓣。
下一秒，城主胸口仿佛受到一记重击，跪倒在地。这次反应比上次还剧烈。万灰扬默默记下结论，趁城主还没有回过味来拔腿就跑。将跑出庭院，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喷泉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不敢再回第二次头，径直穿过人群跑了出去。
镜焱之，也是个人才。万灰扬抹了把嘴唇，狠狠的想着。
计划顺利进行了。镜焱之：试图透露更多信息未果
白霞夜这时候其实已经不太想关着万灰扬了，他还希望万灰扬赶紧跑
万灰扬：亲吻只是我麻痹敌人的方式
谁叫白霞夜就吃这一套呢
谢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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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出逃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