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心下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万灰扬虽然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逃跑,却没有丝毫紧张。夜晚的皇城灯火通明,相较于白天更热闹几分——白日里干完了该干的活,夜晚自然要出来快活快活。街边的小商小贩卖糖卖饼的,酒馆里吃酒吃肉的,可谓繁华一片。然而万灰扬却顾不得关注这些百态人生,低了头一心向前走去。
他一路上没来得及歇脚,就一直一直往前快步走,从漫天星阑走到红云遍天,拒绝了一路上不止一家驿站提出的收留申请,直到感觉周围的房屋逐渐稀疏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走错方向了。
万灰扬原计划是跑到城东回骛殿再和弓爵商量下一步——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也不得不承认弓爵是个智者——但是,当他看到遥远的地平线上那显然暗于周围的一条波动的线时,便打破了原先美好的幻想。
要怪只能怪皇城的布局太过对称,以至于自己无法区分出方向;也许在长月阁庭院的那个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耗费心神,冲昏了他的头脑。嘴唇上柔软的触感历经一夜还未消散。即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但每一次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富有冲击力。
他甩甩脑袋,将一些暧昧的想法抛在脑后。开始为下一步作打算:其实跑到城西来也并未太大脱离原定计划,毕竟镜焱之原本就打算让他去城西避一避风头。
“接下来的话,我个人建议你去城西避一避。”镜焱之托腮皱眉,努力分析着利弊,“束熙和夏歧去了城西,你去那边也好有个照应。城西本身又是一片禁忌之地,里面有不少亡命徒,城西的管理者虽然是被城主指派的,和城主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我要回骛殿。”万灰扬坚定道。
镜焱之点点头,不置可否:“就按你喜欢的来吧。”
最后还是来到城西了啊。万灰扬止住脚步,抬头丈量了下那不知道有多高的凭着几股固定的气旋立起的沙墙,再靠近一步就能感受到周身被拉扯过去,粗糙的沙粒划在脸上生疼。
这一带已经几乎没有人烟了,几间小房子零散在周围,也没有人要探出头来过问的意思。万灰扬扫视了那几个房子一阵,实在是不好意思去敲门打扰。看城主那个进一趟城西都要申请的势头,这道沙墙可能只在特定的时间开放。
万灰扬伸手去试探了一下沙墙的厚度,整只胳膊都快进去了,手上传来的来自沙土的压迫感一点也没减。看来硬闯是个下策,万灰扬收回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已被刮擦的满是血痕,他费了点时间将自己的手清理干净,顺着沙墙一道走过去,试图找到墙的边界。
这一走又走到了正午。城西的正午不同于皇城,尽管万灰扬所处的地带更像是两地的交界处,城西偏湿润,即使是正午也不如皇城般能感受到明显的热度,反而有一种闷闷的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连正上头的日光也是模模糊糊被薄云遮掩不真切。虽然有沙墙的阻碍,万灰扬仍能看到城西那边的天空是黑压压的一片,凝重的好像随时都能滴下雨水来。城西里的人究竟过着怎样的不见天日的生活啊?
眼瞅着都快突破边界走进素苍山了。城西的山林可不见得有城东那边友善。弓爵的相关书里记载过,由于城西人烟稀少不如城东,城西所对应的那片山林里俨然是凶禽猛兽毒蛇的天下。虽然在十三年前有三年的时间里奇迹般地没有出现过山中猛兽伤人事件,不过自从十年前起素苍山内便一直不太平,原本蛰伏的猛兽好似被松了缰绳,变本加厉的伤起人来。
弓爵还记录着,在前十三年至前十年那段时间,经常有从山中回来的人
称自己曾遭遇凶兽却被神秘的蒙面人所救;但是前十年之后,贸然进入素苍山的人却无一生还,罗兰信子寻得的尸体上除了猛兽撕咬的痕迹,还有人为的剑伤。双血营的传说,也从此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
几件毫无关联的事写在一起,好似书的主人在努力寻找联通其中的线索,但缺少足够的证据,只能无力的将它们划入同一页,期待着后人能解开这个谜题。
万灰扬作为“十年后”时间线上的人,自然无法再期盼着自己进入素苍山遭遇不测后会有什么“神秘蒙面人”来拯救自己。所以他及时停住了脚步。
看上去这边的沙子比较薄一点啊?万灰扬盯着其中两个气旋中间的交界处。安置这堵墙的人将这两个气旋放的太远了些,以至于它们中间的交界处只有一层薄薄的沙子在上下翻飞,透过那里甚至可以看到里面昏暗的街道。
万一是陷阱呢?
万一是陷阱,猎人总是要来查看猎物的。自己那夜从城主房间逃跑时带出来了那件装着令牌的一幅。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用殿主令糊弄一下。就当是城东城西友好交流了。
说服了自己,万灰扬脱下外袍包裹住头颈部裸露的皮肤,将两手又往袖子里缩了缩,对准了那处薄壁,视死如归的一闭眼,低着头往那边走了几步。
然后他感到脚下一沉,下半个身子猛地往下一陷,四面八方的压力推挤而来,万灰扬甚至能感受到有沙子进入了他的靴子。
果然有陷阱,早知道该把靴子也扎紧一点。
唯恐下陷得更深,万灰扬紧了紧捂住口鼻的衣物,闭住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任凭细沙随着气旋拍打在他的身上。——还好选了个沙子少的地方。
幸运的是,如他所料,因为许久没有如此多的客人,猎人来的也很快——他感受到四周的压力更大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牢牢按进了沙堆里,接着四周的沙子像是被一只大手捏紧,让他动弹不得,只余一个头在外面。一只猎禽拍打着翅膀驱散周围气旋停下后未散尽的沙粒,停在了他的脖颈处,尖锐的爪子抵住他的咽喉。只要万灰扬略有动静,那爪子便会让他身首异处。
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夏歧。他身上仿佛有种特殊的光环,看见他的人再烦躁也能立刻平静下来,再加上他那一张姣好的面容,万灰扬不知不觉连挣扎都忘了。
夏歧显然也有些意外:“灰扬?你来这里干什么?”
随后他做了个招手的手势,示意他的同伴出来。
“不止一个。”一道相较于其他罗兰信子有稚嫩的童声传来,万灰扬所能想到的人中,只有韦笙辉和这个人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之处。
包裹着万灰扬的沙子松弛下来,夏歧伸手把万灰扬拔了出来。那猎禽盘旋了几圈,发出一声长鸣,又落到了另一个气旋散开留下的沙堆上。
这个沙堆里埋的人显然比万灰扬遭受了更长时间的折磨,夏歧小心翼翼地用剑鞘刨开砂石,与露出来的那颗人头四目相对时,万灰扬看见他下意识地扔回去了一把沙子。
夏歧又作了一遍那个手势。束熙牵着一个男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等束熙看清埋在沙子里向上用力试图把自己拯救出来的人时,他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夏歧这不是追你的那个情种吗哈哈哈哈——”
“闭嘴。”
夏歧一直维持着温柔微笑的表情出现了裂痕,即使一脸黑线,他还是伸手给那个埋在沙里的人借力。那个人受宠若惊的先摸一把夏歧的手,由于出汗没能抓住,又抓了一把才艰难的从沙子里爬出来。他身上的沙子如流水一般从袖里倾泻干净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的整整齐齐干净的手帕递到夏歧手里。
万灰扬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直到那人随着掏手帕的动作对万灰扬展现出背部,那明晃晃的“8”形三道金纹总算是触动了记忆的开关,他想起来了——这不是在六月祭的台上当众表白的,那个莫晡时吗?话说回来,之前在墨宫里巡逻时也确实听尤听莲(那个少女)讲过这些,她好像对夏歧的感情问题格外上心,不时地跟别人提起,总是很激动的问着:“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或是“今晚夏歧是不是又去约会了?”
想到那些话,万灰扬无奈扶额。
“你来这里干什么?”束熙上前拍了拍莫晡时的肩,作出很熟的样子,“都快是副家主了吧?”
束熙手里牵着的那个孩子原本还是一脸狐疑,见束熙这般不见外,便也露出一个和气的笑脸。他小手一挥,散下去的气旋又重新卷起,将沙墙补充完整。
莫晡时默默收回了方才递出手帕却没有被理睬的手:“我就是……想着,想和他一起……”他支支吾吾的,边说边瞟着夏歧,翩翩男儿倒像个怀春的少女。
束熙宽容的走上去,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逼得对方脸色通红。然后又到夏歧旁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带上他吧?追上来也挺不容易的。”
束熙也是一反常态啊。万灰扬原本以为束熙对于任何事都会冷冰冰的,想不到他对夏歧的事也挺上心的。但是……让一个不属于罗兰信子的人参与这个任务,真的好吗?
夏歧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下,随后对莫晡时道:“保护好自己。”
既然执行任务的人都发话了,万灰扬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正想问问那两位自己何去何从,夏歧又是眼角一挑:
“你也跟着吧。”
那小孩总算是等的不耐烦了,拽了一下束熙的手,建议道:“我们该去找我姐了。”
束熙嗯了一声,把那小孩的手交到莫晡时手里,自己试图搂住夏歧的肩跟他说悄悄话。夏歧看透他不安好心,干脆地甩开,自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莫晡时牵着小孩不声不响的紧跟在后。
刚才对话时,万灰扬已将城西扫了个七七八八:周围破烂的房屋,几年没有修缮维护的街道,昏暗的天空,除了他们几个一声人声也听不到。他们几个沿着沙墙行走,没一会儿就到了另一座宫殿。
宫殿的建设者也嫌弃这一块贫瘠的地方,因而将这偌大一个建筑选址在与素苍山的交界之处且极为靠近城西的边界。一反其他宫殿建在城的正中央的常态。而且相比墨宫和骛殿,这一处被称为“霞宫”的建筑明显更加简陋,仅有四座较大的屋子围成,走近了才能看见隐藏在昏暗雾霭中央的一棵巨树,甚至没有围墙。
“姐!我带着客人回来了!”那小孩一靠近那建筑便兴奋地大声喊叫。再挣脱莫晡时朝那边跑了几步,之后他就噤了声,周身的气压一下子降低。夏歧及时停住脚步拦住身后一众。
“拔剑。”夏歧简短道,“敌袭。”
城西的故事开始啦
不过万灰扬视角仍然没什么好看的。。
罗兰信子们其实很宽容的
谢谢大家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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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去往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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