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远远没有萧兰想的那么简单,因为宋子筠是被人迷晕了送回郑县的。若是这样的话,到青城山半个月的脚程,被人在一夜之间完成了,还是在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宋子筠的情况下。
萧兰为宋子筠把了把脉,眉头一皱,就开始喊:“哎呀——宋姑娘,最近是否有乏力呕吐,食欲不振的迹象呢?”
宋子筠觉得竟然像那么回事,点了点头。
萧兰大喊一声:“宋姑娘,你这是喜脉啊!”
然后萧兰在堪堪躲开一只飞来的茶盏之后,纵身一个打滚,把自己扔开几丈远。小满看得啧啧称奇,捧腹大笑。
“宋姑娘,怎么老是这样,我们已经有月余未见了,你不说想我念我,反倒一见面就对我动手动脚,传出去不太好。”
萧兰说的吊儿郎当,说者无意,听者有情,宋子筠堪堪忍住自己的怒火。心中奇怪,自己在山中十年,自以为心性淡薄,可没想到在萧兰面前频频失态。只能说是这人实在下流。
原来在宋子筠走后的确已经西行至了青城山,青山绿水,山色幽深难明,好一派山色空蒙。宋子筠在山间走着已然有些毛骨悚然,只好憋着一股子劲往前。其间一老妪邀请她在家中歇脚,请她吃食,她也没有推辞。在老妪家中饮酒之后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又躺在了郑县。
她心中觉得诡异,掂量一番,说不定与浮生塔的妖魔鬼怪有关,便想谨慎行事。便赶紧写信招呼了淮阳王妃一声,将萧兰拦住了。她第一个能想到的人是萧兰,也是因为萧兰说他曾经去过浮生塔而已。
“你说你曾经去过浮生塔,可曾遇到这样古怪之事?”
“你猜啊。”
“若是你能带我去浮生塔,我便帮你解决缉拿令一事,银子上也自不会亏待。”
萧兰有心捉弄,调侃到:“怎么?有事夏迎春,无事钟无艳啊——这会儿不怀疑我了?”
宋子筠耐着性子,继续劝说:“巫蛊横行,绝非小事,轻则一方不宁,重则国破家亡。望萧公子以大局为重,不计前嫌,助我一臂之力。”
萧兰眯着眼睛,手肘撑在桌上,笑盈盈地看着宋子筠的眼睛,说到:“江湖上都说日月中堂的大师姐水云身,十六岁剑指金门九派,打得一个宗派一蹶不振,功夫手段都是一绝,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厉害人物。但这样看来,江湖传言果然有所夸大,真人比传说还是略微逊色了些。”
宋子筠对这直白的轻视也不做表示,依旧面不改色地回答:“三人成虎,传言自然不可信。”
“远了不说,你那个小白脸朋友对我太不恭敬了,对我那样残忍。我自来便是大度之人,但纵使是肚里能撑船,也比不上宋姑娘高义,心中是颇有些怨言的,”萧兰将一边的发须在手中拨弄了一番,继续说:“你让你那位朋友过来跪下给我磕个头,我就帮你去浮生塔。”
“你——”
“怎么?这都做不到啊?那你还怎么帮我撤掉缉拿令?”萧兰把两条腿搭上了桌子,仰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说,“别拿什么家国百姓说事,宋姑娘看我像是满口仁义道德,摇头之乎者也的人吗?我萧某比不了你日月中堂的大义,做不了什么所谓的救世主。只求在宋姑娘的朋友手下讨一条活命。”
“不,你是。”
“我绝不会管这闲——”萧兰愣住了,问道:“什么?”
“你是心怀大义,经世济民之人。”
萧兰被宋子筠的一脸严肃弄得有些好笑:“宋姑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怕是真在山里呆久了,脑子都锈掉了。”
“因为你是皇子李珩。”
“……”
萧兰和宋子筠四目相对,桌上的热茶氤氲起的雾气模糊了宋子筠的双眼,但也让那一双桃花眼显得泪汪汪的,惹人疼爱。萧兰从未注意过原来她的眼睛如此好看,宋子筠生的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怎生放在她身上就平白染上了一股子清冷气,被她瞅上一眼,都觉得不寒而栗。
但此刻,那双眼睛又是如此地专注,如此的动人。就像她出手拦住在冼太庙下放血的玄戈时那样,勾人魂魄。
萧兰只在愣神的片刻后就立刻做出了反应,他大笑几声,说到:“皇子?还姓李?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宋姑娘不至于又给我安上个逆贼的罪名吧!那到时候就不止玄戈张榜捉拿我了啊——”
“《梅花三弄》”
萧兰闻言一愣。
“世上听过此曲的人极少,恰好无忌就听过。”
“梅林居士绝响,唯有前朝小皇子李珩能奏。”
“小皇子李珩两岁诵诗书,五岁出口成章,七岁时就已经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了。虽不知前朝覆灭之后,你经历了些什么,但如今这样必定是不容易的。”
必定是不容易的……
宋子筠是在安慰我吗?还是在同情我?但仅仅是一句“不容易”就可以带过的吗?
萧兰笑道:“你错了,我不是李珩,但我的确认识他,那首曲子就是他教我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梅什么居士。我从小跟着一个老头混江湖,在被老头收养前,我在南疆当采药童子,就是白给人做苦力的。”
宋子筠有些不相信,但萧兰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认识李珩,是因为他误入了南疆药王谷,南疆药谷,毒虫迷障,入者永不见天日。他出不去了,日日望着数不尽的药田崖壁发呆。我就是在那里与他相遇,兴许是年纪相仿,他与我关系比一般药童要好些。他只说他叫阿珩,旁的一概不说,我知道在南疆谋生之人有诸多不易,便没有过问。他教我识字弹琴,言语间不离深宫皇城,朱门酒肉,说的净是些我闻所未闻之事,我只当他是个落魄公子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皇子。”
萧兰见她仍旧盯着自己,苦笑一下,说到:“你看看我,有半分皇子该有的样子吗?不说皇子吧,就说你能看出我身上有半点教养颇好的样子吗?我不知道那个小白脸误会了什么,还是给你说了什么,我相信连你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吧。”
“还不相信我?”
此时淮阳王妃迈着小寸步,一步三顿,顾盼回眸之间就走了进来。
不过两人谈话的间隙,王妃就已经换过一身衣裙,领着的小丫鬟则端着饭菜,旁边还跟着穿的人模狗样的小满。源源不断的饭菜摆上桌,很快就已经不给萧兰的脚留下一席之地了。
萧兰立刻又笑盈盈地对王妃说:“王妃人美心也善,佳酿配美人,萧某借花献佛,多谢王妃款待了。”说完,端着酒杯就一饮而尽。
王妃见他是个爽快人,嘴也甜,不由得欢喜。怎奈腹中有胎儿,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了。
王妃是个明眼人,只一眼就看出了宋子筠和萧兰聊的并不愉快,所以把饭摆在了这屋里来。又是劝酒,又是夹菜的,只她和不识趣的小满两张嘴,就把整顿饭弄得热热闹闹的。
萧兰和小满也是鲜有时候能吃上这么丰盛的菜肴,其中滋味自是不必多说。
宋子筠沉浸在方才萧兰的满口辩词中,孰真孰假,她还真有些判断不出来。
“有些事情,没必要那么纠结。相识一场,结仇不如记好,毕竟这辈子两人能相识是多么不易之事,且珍惜着吧。”
或许是被王妃的一顿酒席给打动了,又或者是深受王妃毒鸡汤的启发,萧兰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
宋子筠心想:早说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还需要扯那么多吗?
小满则看着两人脸上都有着复杂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摸不透。于是问道:“大师姐,我们一同前去浮生塔吗?”
“你不能去。”
“为何?”
“你就呆在此处,王妃自然会照顾你。”
小满争不过,又转向萧兰,后者无奈地摆摆手,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乖乖地一边凉快去。”
于是就有了气派的淮阳王府前,坐着一个半大少年,一副怨气冲天的表情,最终一直念叨着什么,目送两人策马离开。
金水就是从青城山出来的,关于他下山的原因,众说纷纭,但大都认为这个离经叛道的老道士是因为违反了青城山的规矩而被逐出的。他无从解释,也没有在意世间的风言风语。
青城山的道士在这一带也颇有威望,所以宋子筠为什么会轻易被老妪的一杯酒毒晕,连她自己都找不出原因。
但是却给了萧兰大做文章的机会,一路上不知道将她被迷晕一事拿出来说了多少次。
萧兰牵着已经筋疲力尽的马,摇头晃脑地对宋子筠说:“宋姑娘,这次我俩是雇佣关系,你雇我帮你带路,到时候可不准反悔啊,答应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宋子筠:“自然。”
萧兰得到肯定,这才慢悠悠地继续说:“其实啊,你那日见到的并不是什么老妪,而是这青城山的土地神。”
“鬼神之论,何其荒谬。”
“宋姑娘这话就有所偏颇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你既然要将傀儡丹一事追查到底,难免遇上些不人不鬼的东西,还是得早早做好打算。”
“听萧公子这话,想必对傀儡丹也是有所了解了?”
“了解不敢当,只不过我曾在南疆药王谷当过药童,对傀儡丹也是有所耳闻。”
“我早就知晓金门九派与药王谷有所勾结,当年金门的那几个长老,便是被药王谷的傀儡丹迷了心智,整个宗门上上下下乌烟瘴气,实在是江湖一大毒瘤。”
萧兰心道:原来这就是水云身宋子筠单挑金门九派的原因啊。
“傀儡丹早已有苗头,宋姑娘发现的及时,但是比不过人心的贪欲蔓延之快,”萧兰顿了顿,继续说:“那么我要告诉你金水老道叛出青城山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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