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一把提起那云松子,一脚踢上他的后膝窝,云松子“扑通”一声跪在了那些散发着焦臭的傀儡面前。
云松子冷笑,反手握住宋子筠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摔。宋子筠顺势站稳,又与他扭打。无忌铁扇铮铮,上下翻飞,二人一齐将云松子逼至石阶边缘。
老道开始慌张了,一面放着狠话,又一面向另一边磨蹭。
“宋子筠,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一再相逼。逼死了我,对你又有何益处,还是说你也想与我分一杯羹。我知道这傀儡丹的诱惑无人能受的住,这样,你我就此罢手,我们联手炼丹,定能探的不老不死的法子。你看我如今已经颇有成效了,假以时日,长生不老便可以实现。”
无忌道:“你这老道士,好生愚昧。这世上那有什么不死不灭的人,你看看你害的人还不少吗?你看看他们还有个人样吗?”
“我何时在害他们了?他们那是甘愿成为我的试药人的,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若没有我,他们都还在街头乞讨,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再说了,我已经感觉到我就要成功了,你们看,其实我已经有了两个得意的药人了。他们已经近乎不老不死了——”
话音刚落,他就抽出一小节哨子,似乎还是由人骨制成。一声凄厉的哨声响起,宋子筠和无忌就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有人贴着你的头皮弹你的发丝。
接着,三姑娘就缓缓地从大丹炉背后走了出来,她的头深深地埋着,双手无力地垂着,分明是已经失去了神智。待走近之时,三姑娘突然凄厉地大喊一声,就朝宋子筠二人扑过来。
另一边,世欢也竟然从天而降,顺着崖壁往下爬,在无忌头顶上一跃而下,一把掐住了无忌的脖子。
云松子趁机又要逃跑,宋子筠飞身去拦。三姑娘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宋子筠毫不留情,一脚踢上她的胸口。这一脚力度已然十分大了,但三姑娘不为所动,甚至不曾有一点后退。宋子筠旋身而下,借腰部之力,将她摔到,自己又抽身去拦云松子。
无忌亦然,发现世欢根本不知痛,又不敢真的伤到他。
宋子筠在丹炉上借力一跃,无忌顺势将铁扇向她飞去,宋子筠接过,一扔,一扇子直戳云松子后心窝。
云松子口吐鲜血,凭着最后一丝力气,跑向了石台上的一个雕花桩子边,将其一扭。机关启动,瞬时间天地摇晃,落石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云松子断气的那一瞬间,世欢和三姑娘仿佛被抽了魂似的,方才那副癫狂的神情又不见了。宋子筠道:“快走!”
“此地可有出口?”
“有,我知道。”
于是,世欢背着单昭,三姑娘扶着无忌,五人一齐顺着石壁向上,穿过密集的藤蔓,钻进了一个山洞。
五人在山洞里好一阵摸索,无忌的夜明珠让宋子筠拿在了手里,以便更好看路。山洞很低,几人几乎只能在里面爬着走动。宋子筠可算知道,洞里的傀儡为何都喜欢趴在地上,且走动十分迅速,想必早已经在这里面习惯了。
他们一路爬着向上,洞里的腐臭味自是不必说了,稍微一起身,就能碰到上方的岩壁,有时还得跟尸体挤着通过。
这洞里令人窒息的臭味混合着陈年的土腥味,宋子筠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一抬眼就只能看见黑洞洞的口子,她干脆把头趴低了,只憋着一口气闷头往前。几人不知爬了多久,时间长的连他们自己都难以想象。
几人逐渐安静下来,不再有说话声。令人窒息的空气已经令人窒息的安静,他们累了就自行缩在一团休息,小憩片刻后,又继续漫无目的地爬。若是饿了,也只能闭眼睡觉,毕竟这里除了死尸就是泥巴。
漫无止境地洞穴,宋子筠甚至在想,若是此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堵墙,也是好的。走进一个死胡同,被永远地埋在地下,也好过在这黢黑幽深的山洞里,永远地爬行,只是为了一点飘渺的希望,就一辈子在地下爬。
好黑,好黑——
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前面是光吗——
师父的绛云草我还没有拿到呢——
师父,徒儿还是很怕黑——
那是一个寒冬,家里很穷,当然那如果是家的话。那间破败的屋子只有一个女人时不时地进出,但是她总是在天黑了之后出去,天亮之前又会赶回来。所以宋子筠在夜里一个人做噩梦的时候,总是被吓得大哭大闹,但是没有人上前来理会她。
她是想要一块糖果,和娘亲的一声安慰的。对那个女人是宋子筠的娘亲,那时的她还很小,似乎是刚高过灶头。那女人很温柔,看着宋子筠的时候总是饱含深情和泪水,有时候她眼角红红的,宋子筠觉得她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白日里,她给宋子筠唱歌,扎小辫,教她写字,教她做菜……温柔的娘亲总会在夜里消失,好黑,外面好黑,屋里也好黑,她被黑暗包裹着。
一次次被自己的噩梦吓醒,控制不住地哭起来,又在哭累了之后睡过去。第二日,总能在床边看到眼角红红的娘亲,她早已做好了早膳等宋子筠醒来。
娘亲是那么美丽,顾盼生情,腰肢婀娜,宋子筠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学到这些词的,原来这些就是形容娘亲很美的话啊。她也要拿这些词来夸夸娘亲,可娘亲为什么会伤心地哭起来了呢?
娘亲越来越瘦了,宋子筠不知道这样的身材算不算得上婀娜,但是当她抱着自己的时候,宋子筠不再感到十分的安心舒适。娘亲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娘亲日益咳嗽起来了,娘亲吹不得一点凉风了……
“我的小阿筠长大了,都会做粥了,来,喂娘亲吃一口。”
“阿筠,你慢些跑,小心摔着。”
“阿筠,我没力气,你自己去玩吧,娘亲要睡一会儿……”
“读书识字一定不能懈怠,知道吗阿筠?”
“平日里要当心照顾好自己。”
“少出去跟他们鬼混,当心被骗——”
“阿筠,要好好吃饭。”
“阿筠,想不想出去玩啊?”
“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玩吗?好好听话,照顾好自己,听到没有?”
师父将她带走得时候,她回头看了看在那个破败小院中的娘亲,她倚在门边,裹着洗的已经褪色了的粉色长袄,寒风吹起她额边的碎发。有那么一瞬间,她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美丽的女子,那眼前这个瘦弱苍白的人又是谁呢?
她那时虽然还是不懂事的年纪,但又好像比院里其他的小孩懂得多一点。所以她罕见的没有哭了,在半夜里被吓哭过那么多次,今天怎么就哭不出来了呢?
应该这是白天吧,她只是怕黑,又不怕白天,对,就是这样的。
“师父!”宋子筠大叫一声,一瞬间神魂离体,又猛地被扯回来,她大口地喘气。睁眼一看,是苍翠的山和潺潺的水。
她是在做梦吗?漆黑的山洞,横七竖八的尸体,咆哮的傀儡呢?对了,无忌呢?
她扭头一看,只见无忌坐在河边,有人在帮他清洗眼睛,是三姑娘。世欢也在一边守着单昭,见她醒了,赶紧问:“宋姑娘,你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宋子筠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单昭,世欢答:“单叔年纪大了,这些迷药他受不住,倒是无生命危险,只是不知他何时能醒的过来。”
无忌闻言也蹒跚地朝宋子筠走过来,道:“阿筠,你可算醒了。”
“你的眼睛?”
三姑娘道:“铃仙子我已经找到了,为无忌大哥上过药了,不出月余,就可痊愈。”
无忌对三姑娘拱了拱手。
宋子筠立刻就想起了她要为师父找的药,与此同时有一截东西就从她身上掉了下来,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这不就是在丹房周围几次救了宋子筠的那种东西吗?
三姑娘一看,便被吓了一跳:“这不是大草的根吗?”
见宋子筠等一脸疑惑,她又继续说道:“这东西是绛云草的根,不过是绛云草的母株,故而有这般晶莹的模样。被云松子那老贼用毒汤药灌多了,长的异常庞大,见活物就卷。然后把你吊死在根上,以这地下的所有活物来为自己续命。”
“竟是如此?”
世欢道:“不错,之前到丹房前时,我就知道你与单叔应是被这大草卷了去,本来想找法子救你们,却被云松子的哨声给控制了。”
“说起这个,宋姐姐,也是我对不住你。我与世欢哥哥当时是真的神志不清了,还请二位莫怪。”三姑娘看起来十分的不好受。
无忌道:“无碍,我们也知你们的受的罪。但今后,二位可有何打算?”
三姑娘与世欢相互看了看对方,但外界的光有些过于耀眼了,他们也看不清彼此:“公子你瞧我们二人都是一副什么德行,我们这些人的一生,早已毁在了那片地宫里。”
世欢也只是苦笑,“人间没有容纳我们的地方,但地府我们又不愿去那么早。还请二位指条明路,我们不甘心就这样被那老贼毁了一辈子。”
听世欢这么说,三姑娘也有些热泪盈眶,但是她还是摇摇头,不敢开口。她这副模样实在是不敢出去见人了,在数月前,她也还是个靓丽的小姑娘。现在,她再踏出这片地宫之时,连像人一样好好走路,都做不到了。
她哪里还敢出去?
如今在这日光下,宋子筠才能看清楚这三人的模样。他们皮肤苍白,还隐约透出些僵尸的灰蓝,两只瞳孔是全是白色,手上脚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上,膝盖处的衣裳早已磨破,露出的皮肤也是烂得惨不忍睹。瘦如竹竿的双腿支撑着身体,看上去有些吃力。
单看脸,三姑娘和世欢还是俊俏的,只是瘦脱了相。但单昭就没那么好看了,单昭已经被关了十余年了,也是靠着本身武艺高强,用内力强行为自己清除了不少毒素,这才免于双目失明,全身溃烂。
他抗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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