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药水顺着针头,注入皮肤下的血管,游走全身。
有点冷。
伊斯见他要起来,赶忙替他在背后垫了个垫子,轻声细语问:“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吃点东西吗?”
“没有。”尤安摇了摇头,唇色苍白。
“现在没什么胃口,等会再吃。”
伊斯坐在床尾,昨夜的锋芒全然收了起来,耐心地和尤安谈着他身体的问题。
谈到后面一点,伊斯不禁皱眉发问:“你是不是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有发情期。”
闻言,尤安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伊斯都快被他气笑了,想了想尤安发情期的时间点。
“自二次分化后,你不会以为你的发情期是季节性感冒发烧吧。”
回答他的是病弱雄虫的沉默与心虚。
“呵。”伊斯难得无语到扶额,“你可真行。”
在伊斯这得知自己身体的异状,尤安并没有担忧或者紧张。相反,他感到庆幸。
庆幸所谓的发情期退化,庆幸信息素丧失引诱作用。
到了虫族,除了多出了信息素和精神力,尤安的身体仍旧是人类的身体,并没有长出雄虫的触角或者尾勾。
尤安按了按自己的手臂,蓝色条纹的病号服下有着一道长长的疤痕。
这副躯体是他从地球带过来的唯一物品,存放着一位人类的记忆与思想。
眼见着伊斯又要教育自己,尤安转移话题道:“HD347化验结果如何?”
伊斯喉间一哑,把化验结果连同所获信息脑端发送给他。
“昨日收到你的消息,我就派人彻查了弗利西等虫近期的资金流动和交易记录。存在的非法交易活动时间,还刚好能和HD347的售买对上。”
“送去化验的那瓶与以往的不同,应该最新型的HD药剂。”
尤安浏览过化验数据,结合昨日服药亚雌的表现,“短短半月,控制效用就大幅提升。如果成品药剂在市场流通,后果不可想象,不能再等了。”
“嗯,后续我会安排下去,你现在好好休息。”
暖光从窗投入,把房间塞得亮堂堂的。
伊斯的目光落在尤安身上,“另外,“你还记得一年前我们的交易吗?”
尤安的手在身前交叠,苍白又美丽,是一件极佳的艺术品。
“当然记得。你帮我掩盖S级的身份,将来我若择归属,你的家族是唯一选项。”
对面的雄虫摆放出真诚的邀请,“所以,您现在可以考虑加入我的家族了吗?”
“从你选择救下兰克斯的那一刻,就注定要选择站队。如今,你已经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昨天是弗利西,或许明天就是斯温德勒。而现在的兰克斯还不足以保护你,所以,只有我。”
“帝国不会放任一只S级雄虫独善其身,只要你加入克林索森,很多事情都会名正言顺,水到渠成。我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一切以你的意志为先……”
伊斯将自己的砝码全放在天平的一端,等待着彻底的倾斜。
“纠正一下,我从来没想过,让兰克斯保护我。”
尤安当然知道什么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那双眼睛像深渊黑潭,能看透一切,也能包容一切。
“我们相识最久,合作过那么多次,你自然是唯一选择。”
苍白的手伸出,带着病色的脸呈现出得体的微笑,“很荣幸能加入克林索森家族。”
伊斯站起身,与尤安握手,回应道:“这应是克林索森的荣幸。”
定下了最重要的事情,两虫又回归到平日的相处状态。约莫一个小时后,伊斯有要事,便离开了医院。
雄虫坐在飞行器内,整颗头埋进雌君萨科的胸前。
密闭的空间内光线黯淡,很适合负面情绪的滋生。萨科能感受到雄虫的低落,摸了摸伊斯的头,“雄主不开心,是因为尤安阁下没答应吗?”
怀里的雄虫摇了摇头,“他答应了……但是我逼他的。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被卷入帝国的争斗。”
萨科开解道:“但S级雄虫的身份不可能永远被瞒住,相信尤安阁下从救下兰克斯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他加入克林索森家族,你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不是吗?”
是这样吗?
伊斯抱住萨科,能嗅到雌虫身上淡淡的信息素。
从一开始,兰克斯被陷害,被迫提交了雌奴申请时,一些“资本家”就开始投资,企图想通过掌控雌虫从而掌控第六军。
伊斯同样做出了投资。
只不过,他的目标不是雌虫,而是S级雄虫。
因为他知道,尤安一定会救下那只雌虫。
而当尤安一旦救下兰克斯,就会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下,S级雄虫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到时候,尤安就是一块巨大的蛋糕,所有的家族都会争夺。
所以,伊斯提供帮助的同时,等着尤安做出取舍。
不管是等级暴露被迫选择家族,还是什么。因为一年前的交易,尤安的选择只会是克林索森家族。
但伊斯忽略了兰克斯。
没有哪一党会放弃一位S级雄虫阁下。
卑鄙的雌虫已经近水楼台,或许会用肮脏的手段留住尤安。
纵然伊斯相信尤安会信守承诺,但心底仍旧忍不住担忧。
尤安必须与克林索森家族站在一方。
因此,当弗利西手下的虫带走尤安时,伊斯并没有阻止。他需要一点危机,让尤安提前做出选择。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经过这么一遭,尤安直接生病进了医院。
萨科轻轻抱住有点可怜兮兮的雄虫,低低叹了一口气。
明明算计别人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偏偏到了尤安阁下这,就一次都心软得不行。
怎么不见伊斯当年套路自己时这么愧疚。
一时间,萨科有种羡慕嫉妒的惆怅感。
-
入夜。
尤安侧躺在病床上,正处于一种疲惫但无法入睡的状态。
他的潜意识里,在害怕做噩梦。
黑夜最适合怪物隐匿。
房内没关灯,亮堂堂的。
兰克斯在尤安的背后,还没去休息。
他注视着那道安静的、由被子和身躯构成的小坡。第一次在雄虫身上,感受到一丝**的气息。
像转至凛冬,田野里被遗忘的作物,在经久的雪寒中烂掉。
“我给雄主讲睡前故事吧?”
床上的雄虫没有回应。
大概是觉得幼稚。
兰克斯光脑搜索童话睡前故事,徐徐地念了起来。
“从前,有只戴着小红帽的可爱小雌虫,谁见了都喜欢……”
……
摒弃故事的选择问题,雌虫的声音很轻,很好听,讲故事的节奏语速刚刚好。
听起来无端让人联想到,蝉夏之际,音乐台的喷泉水面粼粼,成群的白鸽展翅过空。
但尤安听到红帽小雌虫架着光能机关枪突突了大坏虫时,他不得不感慨虫族对“暴力美学”的崇尚。
随后,他还听了虫族版的《海的女儿》《白雪公主》。
房间里,环绕着雌虫轻缓而认真的声音。
在这种怪诞的哄睡氛围里,尤安竟然莫名其妙地有点心安。
渐渐地,讲故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弭,只剩下两道呼吸的声响。
今夜的星星昏昏欲睡,不知亮着几盏。
长夜漫漫,它们听谁说道: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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