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想家了

早春的阳光如雨似油,绵密地淋在住院部外的小花园。

黑黝黝的旧枝老条掩映间,小小的芽苞在尖端探头探脑。

那些看似没有生命力的干涸躯体上,却开出来可爱的花。

尤安侧首望着窗外的虫和景。

初春比寒冬好多了,没那么萧条。

医院里,小虫崽窝在花坛处,不知道盯上了什么。

亚雌护士扶着憔悴的病虫,在石子道上缓慢地散步。

去缴费的,来探望的,和治病救虫的医生交叉而过。

忙忙碌碌,又慢慢悠悠。

新生总与死亡并存着。

尤安想起了早些年的冬天,妈妈患了癌症,有时静静地靠在床头,看着窗外落雪。

那个时候,会想什么呢?

如今尤安透过病房的窗,能清楚地看见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

这里与他的出生地全然不同。

不一样的社会制度,不一样的国家,不一样的种族,所有的异点如同天堑一般,让他无法与这个时代同频共振。

这无疑是残酷的。

尤安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格格不入。即便在温暖与善意中,他将家安定下来。他依旧残缺不全,无法补好豁口。

他无意参与帝国的政斗,陷入各大家族的算计,他只想尽可能地活下去,尽量将自己的价值在现实中兑现。

可一年前突然二次觉醒,让他一跃成为帝国唯一的S级雄虫,这注定让他处于风口浪尖。

那时,伊斯就邀请他加入克林索森家族。

可他没有答应。

无法与世界同频的人,无法成为建设者。

他来自异国他乡,是时空扭曲的差错。

你让他用什么,去开创年轻雄虫口中所说的新世界。

更何况,S级对雌虫是致命的吸引,而他无法面对密密麻麻的邀约,以及前仆后继的示爱。

父母的失败已然让尤安对爱情失去了信心与渴望,只剩下荒芜的滩涂。

S级带来的改变足够淹过头顶,所以他和伊斯做了那个交易。

尤安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室内。雌虫安静地坐在一角,正在用光脑处理一些事情。

约莫是察觉到了身上的眸光,他抬起头对尤安报之以微笑。那像森林中心的湖泊,荡漾在上面的粼光。

尤安清楚,兰克斯与他迥然不同。

他诞生于这个时代,在这个世界成长。见过压迫与黑暗,然后愿用自己的骨血破旧革新,剜掉帝国的腐朽。

他有热忱,有信仰,是那个当之无愧的瑰丽造梦者。

尤安在兰克斯、伊斯等虫的身上,能看见帝国未来的璀璨。

因此,在必要的关键时刻,他愿意成为踏板、诱饵,甚至尖刀。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要有保障地活着。

如果他没有S级雄虫的身份,没有伊斯家族的支持,他当初或许就不会提交那一份匹配申请。

没有能力却奋不顾身,不惜一切。除了被兰克斯的政敌碾死,造成无意义的牺牲,只剩下愚不可及。

尤安从父母身上继承了两大特质。

他学会了母亲的温柔,习得了父亲的冷漠,是温情与无情的矛盾结合体。

有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

未来,帝国终将经历一次强势洗牌,腐朽的时代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当新的里程碑被立下,万民朝贺,所有同频共振的虫会看着旭阳黎明,为自由而欢呼。

而羁旅异国的漂泊者,无法眺望故乡。早已被新世界淘汰的鸢尾花,需要漫长的时间与足够的爱意,才能适应光年外的土壤,去扎根生长。

所以,请不要去强迫他。

他正在努力生长。

“兰克斯,我想回家。”

尤安看上去仍旧憔悴,有种被蒙上塑料薄膜的苍白。这让兰克斯总觉得,尤安似乎游离于世界之外。

他温声道:“我去询问一下医生的意见,可以吗?”

“嗯。”

临到门口,兰克斯回过头,看见尤安继续盯着窗外。仿佛一只久久被关在笼中的鸟雀,即便笼被打开,却也飞不出去。

这一刻,他产生了心疼的情绪。

尤安在次日的下午出了院,回到了小楼。

客厅里,他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上,拥着小毛毯,看一档旅行综艺。

兰克斯同坐在他身旁半米处,1314则在厨房里忙碌,捣鼓着病虫可以喝的热饮。

大约身体处在熟悉又安全的环境下,大脑就逐渐放松。纷杂的思绪褪去,困倦潮水般涌来。

时间随着墙上秒针的转动,消失在闭上的眼帘前。

尤安的身体往兰克斯一方倾斜。雌虫轻轻将他接住,坐过去些,将尤安的头靠在自己肩处。

为了让雄虫有更好的体验感,兰克斯特意调整角度,避免肩骨硌到尤安。

入睡的雄虫格外安静美好,兰克斯垂眸,能看见根根分明的眼睫。

尤安像只在暖烘烘的壁炉前酣眠的猫猫,蜷在绒绒的毯子上,将屋子的一角称得分外可爱。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足以兰克斯听见雄虫轻缓的呼吸。

犹豫良久,带着薄茧的手指终于如愿轻点了一下尤安的面颊。那里仿佛是最柔软香甜的蛋糕胚。

这时,尤安忽地动了一下,往温热的怀里蹭了蹭。

因为害怕做的坏事被发现,雌虫的心脏失速鼓噪起来。

但好在怀里的雄虫并没有醒来。

房子里很安静,旅行节目早就被关掉了,一切打扰雄虫的声音都被抹除,除了那点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

今日,以克林索森家族为首的一派,向弗利西发难。高贵的雄虫殿下倒卖HD347试剂等各项丑事蠢迹被陈列在大殿,年迈的虫帝陛下大发雷霆。

最后,相关犯事雌虫被处决,使用HD试剂的雄虫进行精神力服役,相关家族破产清算。而弗利西被禁足于宫殿,严令如若再犯,将被剥除继承权,褫夺皇室称号。

因为有A级雄虫身份的保释牌,弗利西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雷霆全落在了别虫身上。

兰克斯想起尤安身上的伤,幽湖般的眼眸就泛着刀锋的冷光,却在感受到身旁雄虫睡梦中的小动作时,尽数收敛。

外界的阳光慢慢黯淡,温度也渐渐降下,太阳一下滑到了半山腰。

尤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兰克斯怀中。更让人惊恐的是,他竟然还抱着雌虫!

初醒的迷离梦破般清散,尤安有些不好意思,往一旁挪了挪,眼神游移,“抱歉。”

他的脸上留着一大块红印,耳根泛着点霞色,看上去像一块刚刚出炉的草莓舒芙蕾。

兰克斯知道尤安脸皮薄。“没事。”

后面,他们共用晚餐,又将时间打发大半后,各自回了房间。

-

月色苍凉,凉意增生。

入睡后,尤安被梦惊醒,后背全是冷汗。

空空的房间像世界遗忘的黑暗角落,孤独与愤郁如蔓草生长。

明明和雌虫待在一起的时候,心情还不错,也没什么纷扰。但一旦关了灯,生活消停下来,有关于父亲的过往就在记忆里咆哮。

真是死了都不让人清净。

尤安知道,负面的情绪堵不如疏。

于是,他下楼,从橱窗里拿出一瓶红酒。

借酒消愁的方式,他之前试过几次,还不错。

身体排泄酒精的同时,好像也把负面的东西一并抛卸。

尤安带着开了瓶的酒,坐在小院的秋千上。

宝红色的酒液注入随手拿的一只玻璃杯中,微凉的硬质感贴在单薄的唇上,伴随着喉结滚动,杯中的酒消耗殆尽。

酒意将过往的惨痛记忆模糊了几分,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看见男人的脸。

过年还要死皮赖脸跑到亲戚家喝酒。喝醉了耍酒疯,逼得他大半夜开车去接。

“你这是什么态度跟我说话?我可是你爸!”

“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如今我老了,你就该好好孝敬我,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浪费了我的血汗钱!”

醉酒的中年老男人在车后座骂骂咧咧,尤安只觉得烦躁,怎么还不去死。

后面,男人真死了。

因为方向盘被掰,方向失控,出了车祸。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播报:“X某醉驾行驶,在南城三号路交叉口发生车祸,驾驶人当场死亡。”

弥留的意识尚且还没有认识到消息的怪异之处,尤安只觉得,这真是个好消息。

*

月亮圆得不像话,今天是个本该团圆的日子。

宝红色的酒液不慎滑入锁骨,黑加仑子和薄荷的淡香与酒气交织,萦绕在鼻尖。

身上蓦然多了一件外套,尤安扭头,见1314睁着一双豆豆眼,“外面冷,要多穿点,不然生病了要吃药。”

尤安笑了笑,听话地将外套穿上。他凝望着高楼上的明月,想起一句诗来。

明月何时照我还。

他仰头,无数的酒液被灌进胃部,苍凉又零碎。

“1314,我想家了。”

小机器虫站在一旁,眨了一下豆豆眼。

他在很久之前单独为尤安划出了一块内存,用以专门存放有关尤安的数据。

现在,数据分析告诉他,尤安并不是在想某个实质性的家,而是一种概念性的存在。

人类在家的时候,能感受到外界没有的安全感。

“想家了”这句话,1314在四五年前常听见,不过后来频率越来越低。

“是谁欺负主虫了吗?1314可以用激光炮扫射他!”说着,小机器虫举起自己的机械臂,展示自己的力量。

尤安轻轻敲了敲它的小脑袋,没有答话。

沉默中,1314的程序极速运行,看不见的数据流如瀑布蹿过。

早些年,身为先进机器虫的它,通过大量的信息检索,也没能找到如何安慰一位人类的方法。

但随着时间推移,积攒在智能芯片内的数据成了它照顾尤安的经验,1314与尤安对话,从来不是根据关键词从语料库里寻找固定答案,而是针对一位人类,给出反馈回应。

小机器虫原本可爱的机械音变得成熟体贴了些。

它说:

“1314不知道主虫想要一个怎样的家,但1314知道,主虫是1314唯一的家。”

“如果主虫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1314会永远陪着主虫。”

“这个永远的期限是1314的名字,一生一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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